那可是二十两啊,什么家底经得起这样罚?
而且陛下已命大理寺、刑部、锦衣卫三司会审,严查此案,在结果出来之前,还是住嘴为好。
谣言随着那三百来人被赶出京城而逐渐平息。
千里之外的金陵城,自前朝起便是富庶繁华胜地,时下恰逢书生们秋闱赶考,旅店客满,人来人往,更胜往常热闹。
按照惯例,八月初开考,月中放榜。
八月十四日清早,贡院门口便乌泱泱挤满了人,考试的书生、陪同的家眷仆人、看热闹的路人、维持秩序的皂吏……一时间,人头攒动,喧嚣不断。
“哎呀别挤啊,挤个什么劲儿!”
“长没长眼睛,你踩我脚了。”
“我中了,哈哈哈哈哈我中了,二甲二十六!爹,娘,我中了!”
“少爷,你的名字在这,中了中了!”
“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
“惟溪兄,这边这边!快看啊,你是一甲头名!!”
这声惊呼甫一在人群中响起,立刻吸引众人的目光。
人人都想一睹头名的风姿,循声看去,便见两位年轻书生挤在前排,一个相貌平平着锦袍,一个虽着寻常白色布衣,却身姿挺拔,俊秀非凡。
几乎看到两人的第一眼,众人心里就自动辨认出,哪位是头名。
果不其然,那穿锦袍的满面欢喜,扭头与那白衣公子道:“惟溪,我就说你文采斐然,定能拔得头筹,我没说错吧!今夜你可得请我吃顿好酒,好生庆贺一番!”
白衣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岳州学子赵文绍。
得了头名,他心下自也无限欢喜,面上仍一派谦逊,拉着一同赶考的戴泽:“我知戴兄为我高兴,但还是莫要太张扬了……你可寻到你的名次?”
“寻了,没中。”
戴泽浑不在意:“我本就无心科考,是我家老头子非逼着我来。与其在家听他唠叨,倒不如趁机出来玩玩。江南出美女,秦淮河畔的伎子更是才貌双绝,我等玩够了再回岳州去。”
赵文绍闻言,也不好多说,但见左右不少人朝他们这边看来,他也不愿太过张扬显眼,与几个上前道贺的熟面孔寒暄了两句,便拉着戴泽离开榜前。
戴泽被他拉出来,还有些恋恋不舍:“走这么快干嘛?方才有好几个衣着富贵的老爷盯着你,似乎想来榜下捉婿,将女儿嫁给你呢。”
“戴兄可别打趣我了。”赵文绍道:“你知我无心女色,只想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戴泽啧了声,刚想开口,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道银铃般的脆音:“赵公子!”
俩人抬眼看去,只见人流如织的街边停着一辆华盖马车。
车边站着一位梳着双丫髻戴粉色绢花的俏丽丫头,正巧笑嫣然朝他们走来。而那马车的宝蓝色车帘掀开一角,只窥得一抹雪白的腕子。
戴泽见状,压低声音与赵文绍调笑:“难怪惟溪兄无心女色,见过这位宁小姐的天人之姿,如何又看得上秦淮河畔那些胭脂俗粉。”
赵文绍轻咳一声:“戴兄慎言,莫要污了宁小姐名声。”
戴泽暧昧笑了两下,心下却想,那日你英雄救美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了人姑娘的腰,还压在人家身上险些亲上,早已是艳福不浅,现在在这装什么正经。
思忖间,那俏丽丫鬟已走到俩人跟前,施施然行了个礼,便与赵文绍道:“赵公子,我家小姐知您中了金榜,特来恭贺。”
赵文绍回礼:“小姐实在客气。”
丫鬟又道:“不知赵公子现下可方便,我家小姐想请公子一叙。”
赵文绍一怔,环顾左右人来人往,再看戴泽还在身旁,面露迟疑。
丫鬟好似怕他不答应般,急急补充一句:“赵公子,我家小姐过两日就要回豫章了……”
赵文绍微诧,抬头看向马车,见那车帘稍掀开些许,隐约露出一抹淡蓝色的轻纱衣袖。
“惟溪兄,佳人有请,你快去吧。”
戴泽推他一把:“此次一别,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何时候,你去告个别,我在这等你便是。”
这话也叫赵文绍下定决心,朝丫鬟略一颔首:“有劳了。”
金桂馥郁,芳香怡人。
临街高楼雅间内,此次科考的几名官员列席而坐。
其中一四十岁左右的瘦高官员端着酒杯,望着贡院门口的众生态,诗兴大发,刚要作诗,见着马车旁隔窗交谈的俩人,不禁眯了眯眼:“那人瞧着好似是此次桂榜第一。”
他这般一说,其余几人也看了过去。
“的确是那赵文绍。”
“小子倒是艳福不浅,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小姐。”
“他模样生得俊秀,才学也出众,身旁自是不缺红颜知己。”
“若说才貌,顾侍郎玉树临风,气质卓然,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却是洁身自好,身边半点莺莺燕燕都无。”
这话题一下扯到了顾容予身上。
靠窗而坐的顾容予不紧不慢放下茶杯,淡淡往那街边马车投去一眼。
看到那马车外挂着的灯饰时,眉心轻折,似乎有些眼熟?
再看站在一旁的丫鬟,恍然记起——
月初乘船快到金陵时,听得琴声悠扬,分外悦耳。他兴致所起,拿出玉箫,与琴声和了一曲。
待船停靠在渡口,隔壁客船下来一位戴帷帽的蓝裙少女。
身旁陪着的正是这丫鬟,上的也是这辆马车。
虽不知这车中女子身份,但她竟与这赵文绍认识,且相谈甚欢……
不知为何,心下忽有种说不出的闷意,又好似有个声音在耳畔怂恿:“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琴箫合奏时,你与这位姑娘如此默契,你该去问问她的芳名才是。”
然理智告诉他,不过萍水相逢,何必非要问个究竟。
掌心茶杯默默捏紧,顾容予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街边。
第32章
京城内, 中秋宫宴正如火如荼。
陆知晚如今升了妃位,顺理成章坐在离萧景廷最近的位置。
顾贵妃大抵觉得一个人坐显得冷落,便将辽东王之女, 郡主萧兰纯请到身旁同坐。
萧兰纯才满十六,生得一张芙蓉花般的娇艳圆脸, 她在民风开放的辽东长大,又被辽东王娇养着长大,性情也养的骄纵任性。
她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幸得首辅夫人待她格外亲热,顾贵妃也时不时请她到宫里游玩, 凭着这层关系,她很快也被京城贵女圈子接受。
萧兰纯知晓父亲辽东王与顾首辅是多年好友,又明白此次进京是要择一门婚事, 心下将京城俊才都过了一遍, 最后也觉再挑不出第二个比顾容予还要出众的儿郎, 是以也有意与顾家和顾贵妃亲近,促成这门姻缘。
现下她坐在贵妃身旁, 看着贵妃频频朝上首的皇帝和昭妃看去,神情怏怏不乐, 不由轻唤:“虞儿姐姐。”
顾贵妃闻言,收回目光,转过脸换做一副笑脸:“兰纯唤我何事?”
“这道蜜炙鹌鹑味道不错。”萧兰纯笑着,将那盛放在葵花纹银盘里的美馔往顾贵妃面前推了些:“你趁热尝尝, 待会儿冷了就失了滋味了。”
顾贵妃扯唇应了声好, 拿起牙箸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尝:“嫩而不腻, 的确美味。”
她这般夸着,却没再夹第二块——实在没那个心情。
平日虽然也为陛下独宠陆知晚而嫉恨,但他们俩不在跟前,起码眼前落个清静。可这种场合,眼睁睁见着陆知晚那狐媚子坐在皇帝身旁,两人一同喝酒用饭、说笑闲聊……心底烦闷就如浇了油的烈火,越烧越旺,烧得她浑身难受,食难下咽,只恨不得将陆知晚从陛下身旁拽下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萧兰纯也知顾贵妃为何心烦,略作思忖,轻声劝道:“虞儿姐姐何须为那种人动气?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不过运气好些,碰巧入了陛下的眼……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没了陛下的恩宠,便什么都不是了。姐姐却不同,就算没有恩宠,家世摆在这,你也永远是后宫最尊贵的贵妃。”
顾贵妃知晓她是在安慰自己,可这话听着莫名有些别扭,什么叫“就算没有恩宠”——这意思就好像她注定得不到恩宠似的。
而且谁想永远当贵妃?她进宫就是奔着皇后之位来的。
这小郡主到底是养在边关的,连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要不是她父亲是辽东王,她这样的,还真配不上自家兄长。
稍定心神,顾贵妃朝萧兰纯莞尔浅笑:“兰纯放心,我心里也明白的。”
萧兰纯见自己安慰到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又与她聊起最近京城里的趣事来。
聊着聊着,她提到太仆寺卿贺家:“那贺家三小姐与我弟年岁相仿,模样娇美,性情温柔,我本来还想将她引荐给我弟认识。谁知她家老太太突然病重,看样子是不大好了,前两日还听说他们府中已在采办白布灯烛……”
顾贵妃心不在焉地附和:“贺家是言情书网,他家的女儿都知书达理,很是不错。”
“虞儿姐姐也这样觉得?唉,可是她家老太太要是真的仙逝了,今年办了丧事,我家也不好上门提婚事。”萧兰纯为难摇头:“我父亲说了,最多在京城待个半年将我们的婚事定下,过了年他就要回辽东去……”
顾贵妃问:“那你也要跟着回去?”
萧兰纯面露赧色,看了眼顾贵妃,声音不禁轻了:“看情况吧。”
顾贵妃见她这样,也懂了几分,弯眸笑道:“现下已是中秋了,我兄长应当也要从江南回来了。”
萧兰纯那张圆圆脸蛋越发绯红,端起葡萄酒喝了好几口,才压下几分羞意,又将话茬引回那贺家:“贺家老太太治丧,那豫章王妃应当也会回来吧?”
豫章王同辽东王一样,都是先帝的兄弟,齿序行八,乃是当今陛下的八王叔。
而豫章王妃贺氏,正是贺家的长房嫡长女,贺老太太的亲女儿。
“从前就听说,贺老太太最是疼爱这位大女儿,舍不得她出阁,直拖到二十一岁,过了花期,才许给了豫章王。出嫁那天,贺老太太哭成泪人儿,还是礼官一劝再劝,才松了女儿的手,让贺大人背上了花轿。”
顾贵妃对那位豫章王妃也有些模糊的印象,大抵是五六年前豫章王回京省亲,带着王妃一起入宫拜见过。
“豫章王妃是位难得的美人,听说她生的小郡主也出落得亭亭有致,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若此番回来奔丧,你正好也能一睹美人风姿。”
“江南第一美人?好大的口气。”萧兰纯不以为然笑了笑,又看向顾贵妃:“要我说,只有虞儿姐姐这样的明艳绝色,才称得上第一美人。”
顾贵妃被她这句话捧得心下熨帖,面上也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短暂忘却陆知晚给她带来的不愉快,与萧兰纯聊了起来。
丝竹靡靡,歌舞翩翩,桂花酒香正浓。
如此佳节良夜,上座的陆知晚却是心不在焉。
每逢佳节倍思亲,她也不例外,有些想家。
想念现代的父母亲人和朋友,不知道隔着一个世界,没有她的第一个中秋,他们会如何度过。
可这种无力回天的事,越想越惆怅。
在心底叹了口气,陆知晚饮了一杯桂花酒,便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想些别的。
然后她就想到了原著剧情——
「这个时候秋闱应该已经结束了,顾容予快要回京城了吧?」
这道心声在一众丝竹管弦里显得格外突兀。
正在接受朝臣敬酒的萧景廷黑眸眯起,吓得那敬酒的朝臣心里一个咯噔,陛下怎么突然变了脸色,难道自己方才说错什么话了?
这份惴惴不安直到皇帝叫他坐下,也并无好转半分。
陆知晚也全然不知自己一个心声,会导致一个倒霉蛋朝臣今夜无眠,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原著时间线里。
按照书中所写,顾容予回京不久,便会再次邂逅女主萧宁宁。若说在金陵的相遇仅仅是留下个美好印象,那在京城发生的种种,便是他对萧宁宁情根深种的开端——
得想个办法阻止顾容予爱上萧宁宁才是。
只要他不爱上萧宁宁,也就没有后面一次又一次替男女主送助攻,包括不限于替男主解围、替萧宁宁解毒、看在萧宁宁的面上打开城门、为萧宁宁去救男主、为萧宁宁眼瞎……真是好惨一工具人男二。
陆知晚再次在心里恨恨怜爱了一波:「恋爱脑不可取,顾美人你值得被好好爱啊。」
“陆知晚。”
低沉的嗓音猝不及防在身旁响起,陆知晚怔了下,转脸便对上一张阴沉沉的俊脸。
「这男人又怎么了?脸黑得像我欠了他八百万。」
“臣妾在呢,陛下有何吩咐?”她弯起眼眸,笑得一脸甜美。
“你……”
说出一个你后,萧景廷薄唇抿了抿,盯着这张故作乖巧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不许这样笑。”
陆知晚:“???”
「你管天管地,现在还管我怎么笑?」
不等她开口,又听玄袍男人沉着脸道:“过来,给朕添酒夹菜。”
话音落下,原本站在桌边伺候的小太监放下筷子,默默退后。
陆知晚也不知这男人又是发哪门子的疯,但看他一脸不好惹的冷淡表情,也不敢多问,连忙上前伺候这位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