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话,顾容予头垂得更低:“微臣失职, 请陛下降罪。”
“罚定是要罚的。”
萧景廷捻起一枚白子, 放在指尖把玩:“只是朕得想想, 该如何罚你才好。”
顾容予抿唇不语,陆知晚也不敢说话, 只小心打量着身侧之人的神色。
「这个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憋着什么坏。」
好在没多久, 萧景廷就有了主意,幽深黑眸缓缓睇着顾容予:“是了,辽东王前阵子与朕说,他想将京中旧邸重新修缮一遍, 日后用作兰纯在京中的郡主府。可惜他一直寻不到可靠的监造总管……这样吧, 革去你刑部侍郎一职,明日你便去寻辽东王, 领了这份修缮郡主府的差事。”
“顾卿,这般安排,你可服气?”
男人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静谧殿宇内响起,明明是再平和不过的语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顾容予弓着的背脊微僵,没有立刻答。
而陆知晚嘴上没说话,心里已各种叽叽喳喳——
「不愧是你啊狗皇帝,损还是你损,竟然派顾容予给萧兰纯修缮府邸。」
「不过这样安排也挺好,修个府邸起码得个一年半载?过完年萧宁宁差不多就回豫章了,这样俩人算是完美避开了。」
她这边感叹着萧景廷难得做了个英明决定,顾容予那也有了回应。
“微臣甘愿领罚,只是……”
他稍顿,身子躬得更深:“恳请陛下再给臣三日时间,臣想查清赵文绍越狱之事再离开刑部。”
这个请求,陆知晚还挺理解的,哪知萧景廷毫不犹豫地否道:“朕没按《大兴律法》将你杖刑二十,贬谪出京,已是念了太后与首辅的情面,你还在这与朕讨价还价?”
“微臣……”
“行了。”
萧景廷将指尖那枚白子丢进棋盒,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浓浓的不耐:“犯人进了刑部大牢都能逃跑,可见你们刑部上下管理纰漏颇多。若再叫你们刑部的人继续调查此案,谁知最后会拿出什么结果敷衍朕?此案朕会命锦衣卫全权调查,你不必再插手。”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顾容予既沉重又惭愧,也无颜面再作争辩,拱手拜道:“还请陛下息怒……”
“罢了,你退下。”
萧景廷挥了挥衣袖,举手投足间满是失望与不信任。
陆知晚在旁看着,两道黛眉皱起又松,松开又皱。
「虽说顾美人的确失职,但狗男人这个态度也太伤人了些。瞧他这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的丧气,估计心里也恨死赵文绍和那群劫狱的了……」
「唉,有心怜爱,无力回天,你还是快点退下修房子吧,起码能落个清静安逸。」
顾容予失魂落魄退下后,萧景廷当即吩咐太监传召锦衣卫指挥使刑舟。
等刑舟进宫这期间,陆知晚陪萧景廷用了顿晚膳。
大抵心头记挂赵文绍逃狱之事,便是餐桌上有她喜欢吃的话梅糖醋排骨,她也兴致缺缺,伸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萧景廷见她这般,也没多说。
等吃得七分饱,才放下镶银雕花牙箸,淡淡看向陆知晚:“今日膳食不合胃口?”
陆知晚晃过神:“没有,每道菜都很好。”
萧景廷:“那你为何用的这样少?”
陆知晚悻悻道:“臣妾…臣妾没什么胃口。”
“是在想赵文绍,还是顾容予?”
他这言简意赅的话叫陆知晚噎了下。
「这种问法也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两个和我是什么关系……」
「不过无论是谁救了赵文绍,他还是和(原文)一样出了狱,那接下来的走向也一样吗。」
「不行不行,总不能知道了试卷答案,还做出错误选项吧!」
攥着筷子的手捏紧,陆知晚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试一试。
“陛下,你可还记得臣妾与你说过的那个不详怪梦?”她面色严肃,目光灼灼。
萧景廷黑眸轻眯:“记得。怎么了?”
陆知晚微抿红唇,郑重开口:“在臣妾梦中,那个带头造反的人其实是……”
不等她说出口,便见萧景廷薄唇微启,嗓音慵懒道出三个字:“赵文绍。”
陆知晚愕然:“陛下如何知道?”
萧景廷瞟她一眼,嘴角轻扯:“你当朕与你一样迟钝?”
陆知晚:“……”
「你再骂?」
压下吐槽的冲动,她说回正事:“若臣妾梦境是真的,那这赵文绍逃狱后,便是噩梦的开端!陛下,现下咱们该如何办?”
也不知萧景廷是信还是不信,高大的身躯仍懒洋洋倚着椅背,明亮烛光洒在他轮廓立体的面庞,半明半昧,叫他整个人透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
「怎么不说话?难道他不信?」
就在陆知晚准备强调一下她那梦境的真实与可怕,那淡然闲坐的帝王总算开了尊口:“他私自越狱,罪不容诛。”
稍顿,那双狭眸掀起,他定定看向她:“先前不能杀,现在可杀了?”
清清冷冷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今夜d 天气如何,可那漆黑眼底涌动的冰冷杀意却是那样的深刻。
这个眼神蓦得叫陆知晚有点害怕,咽了下口水,口齿也有些磕巴:“可…可以吧。”
私自逃狱,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罪。
赵文绍若是不逃,他勉强还算得上冤枉。但一旦逃了,没罪也变成死罪。
“可杀就行。”
萧景廷悠悠一颔首,似是发现她有些紧张,稍缓语气,还牵出一抹微笑:“朕等会就吩咐下去,全国通缉赵文绍,一旦发现,格杀勿论……现在你不必再担心他会找你报仇了。”
陆知晚:“……”
「救命,求你别笑。不笑的话还只是一点诡异变态,一笑起来真的好像那种嗜血成性的大变态!」
“……”
萧景廷唇角笑意微凝,而后一点点压下:“你难道还想饶他一命?”
陆知晚堪堪回神,忙摇头:“没,臣妾并无此意。”
萧景廷嗯了声,意味不明看她一眼:“那就好。”
不多时,余明江快步入殿,躬身禀道:“陛下,刑大人已在南书房等候。”
“知道了。”
萧景廷应道,接过宫人递上来的洁净巾帕擦了擦手,从餐桌旁起身:“朕去书房议事,你若困了,先睡便是。”
“陛下忙正事,不必记挂臣妾。”陆知晚也赶紧站起,恭顺屈膝:“恭送陛下。”
萧景廷瞥了一眼她低垂的乌黑头颅,提步离去。
等那阵沉稳脚步声渐渐远了,陆知晚才抬起头,望着那一抹在烛光下朦胧的背影,眉心轻皱了皱。
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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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如钩,泠泠寒光斜照进南书房的窗子,也落在年轻帝王宽括挺拔的肩背上。
听罢“格杀勿论”的吩咐,身着深蓝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刑舟拱手承令,临退下前,又是在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陛下若有意杀了这赵文绍,为何不在牢里下手,如此大费周章……请恕臣愚钝,实在不解。”
大抵是了却一桩麻烦,皇帝心绪不错,也愿多说两句。
“有人告诉朕,杀人要讲究罪证,滥杀无辜乃是残暴昏君所为。”
冷白月光打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无端添了几分柔和:“朕可是要当明君,名垂青史的,怎可干出乱杀人的事。”
刑舟:“……”
所以这就是您默许那群贼人挖地道,甚至还让暗卫在刑部放火,帮助赵文绍越狱的理由吗?
初冬晚风呼呼灌入书房,空气好似都透着寒意。
窗边那道颀长如玉的身影侧了半边:“去吧,尽快抓回赵文绍,以绝后患。”
刑舟肃了神色,铿锵应道:“属下领命。”
他快步退下。
夜色愈深,月色越明,竹影在风中摇晃,如藻荇交错。
窗边之人负手而立,仰脸望着那银钩皎洁的月色,浓俊的眉目缓缓舒展。
碍事的两个男人都解决了。
今夜的月色可真美。
第44章
对赵文绍的通缉令很快发遍各地。
锦衣卫经过调查, 也弄清那伙儿挖地道的贼人身份——他们原是天津卫莲花寨的山匪。
原来的大当家病逝了,现下寨子由大当家的独女桂若茜掌管。
这桂若茜年方十八,娇媚如花, 性格火辣。几月前赵文绍路过莲花寨,阴差阳错与桂若茜结识。
桂若茜同情他的悲惨遭遇, 同时倾心他的才貌,便想抢赵文绍当赘婿。
赵文绍坚决不从,桂若茜便给他下了媚药,两人在山寨里不知白天黑夜颠鸾倒凤整整三日。
生米煮成熟饭后,赵文绍无奈对桂若茜许下承诺,待京城事了, 定会回来找她。
桂若茜深信不疑,放他入京,在寨子里等他回来。
没想到一等就是好几月, 桂若茜盼星星盼月亮都没盼到情郎归来, 反而听闻他身陷囹圄, 命不久矣。
被爱冲昏头脑的桂若茜不顾一切,带着得力手下来到京城, 开启营救情郎计划。
“……”
弄清来龙去脉的陆知晚,一时觉得手中的瓜子都不香了。
好嘛, 只顾着阻拦顾容予这条线,都忘了赵文绍那一堆后宫。
想到这里,她目光同情地看向坐在左手边的萧宁宁:“豫章郡主,你别太难受, 为这样的男人伤心不值得。”
萧宁宁眉尖紧蹙, 无精打采地呢喃:“他怎么会和那等女子厮混在一起,怎么会呢……”
陆知晚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丝毫听不进去旁人的话,索性转过脸,看向坐在右手边的萧兰纯:“兰纯郡主,你也别难受,天涯何处无芳草,除了顾公子,京城还是有很多好儿郎的。”
萧兰纯托着腮,眉眼间也郁郁不乐:“可满京城里,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他呢?”
陆知晚:“……”
眼见这一左一右两位郡主都沉浸在失恋的悲伤之中,且不约而同地跑到自己的丽风殿来寻求安慰,陆知晚内心复杂又奇妙。
谁能想到原文的女主女配,竟有一天和自己这个反派坐在一起聊感情问题呢?
可见世事真是奇妙。
“豫章郡主,你该庆幸那女山匪帮你鉴别了渣男!他连名分都没跟你定下,就该在外面搞三搞四拈花惹草,若是真成了婚,岂不是更猖獗?”
“兰纯郡主,你也别太失落,陛下都帮你出气,把他安排给你修府邸了。你若真放弃他了,就给他挑刺,出一口恶气。你若还放不下他……或者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再试着刷刷他的好感?”
她这边一会儿安慰萧宁宁,一会儿给萧兰纯出主意,说的嘴皮子都有些干了,两位郡主仍是长吁短叹,剪不断的烦愁。
最后还是萧景廷召见,陆知晚才得以喘息,摆脱这俩为情所困的小姑娘。
临去养心殿前,夏禾边替陆知晚梳妆,边忍不住感叹:“兰纯郡主伤心,奴婢还能理解,毕竟顾公子那样的才貌家世,错过实在可惜。可豫章郡主这般……奴婢就不懂了,她图那赵文绍什么呢?”
夏禾曾在岳州陪陆知晚赴过知府家的春日宴,也见过赵文绍一面。
诚然,赵文绍的容貌气度在岳州府数一数二,可放眼整个天下,就显得一般了。
照着夏禾私心想,还是自家主子命好,这辈子能遇到陛下,天底下再没比陛下更为出众的男子了。
陆知晚不知夏禾又在心里磕起了她和萧景廷,轻抚了抚衣袖绣花边,语重心长教导着小丫头:“所以说,选男人的时候千万要擦亮眼看清楚,不要恋爱脑。”
夏禾似懂非懂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这些,上前给陆知晚理着品月色缎绣玉兰蝶夹大氅:“这天气越发冷了,前几日就说要下雪,一直到今日还没落下来。”
陆知晚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心下也生出一种料峭寂寥之感:“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到了寒冬。”
“可不是嘛。”夏禾笑吟吟系着银色缎带:“再不久就要过年了,奴婢听秋容姑姑说,宫里过年大宴小宴不断,可热闹了。”
过年。
陆知晚愣了愣,中秋好像才在昨日,这么快就要除夕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她心下隐约抗拒除夕的来到。
但时光从不因个人意志而停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银装素裹的紫禁城张灯结彩,迎来了天奉十八年的除夕。
白日前朝举行着盛大的除夕仪式,后宫众位妃嫔也没闲着,随贵妃齐聚慈宁宫,与诸位王公命妇一同觐见太后。
自陆知晚有宠后,她的生活就成了两点一线,白天在丽风殿撸小豹子,夜里在养心殿给活祖宗顺毛。
也不知是她生活太规律,给不到其他妃嫔下手使绊子的机会,亦或是春日萧景廷那杀鸡儆猴的雷霆手段震撼力十足,这大半年来,除却遇上顾贵妃时会挨几记白眼,其余时候陆知晚与后宫诸位妃嫔都没什么交集。
这回在慈宁宫遇上了,再看从前看不惯她的那些妃嫔,一个个乖顺得像小绵羊一样给自己行礼,陆知晚心里忍不住暗爽,面上却不表露,端庄大方地抬手道:“诸位妹妹不必多礼。”
她当然知道她们心下并不服气,可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她们倒霉摊上这么一位特立独行的皇帝。
“多谢昭妃娘娘。”众位妃嫔起身,看向陆知晚的目光难掩好奇。
也不知这陆氏到底有何本领,都过了大半年,竟能独宠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