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爷也做梦一般,讷讷道:“咱们好像……救了贵人。”
孙大娘:“啊?”
孙大爷:“贵人,顶顶尊贵的贵人!老婆子,积德行善,会有好报,咱们这回是真的走运了!”
孙大娘仍是云里雾里,还是莹莹一脸欣喜道:“晚晚姐姐没骗我,她的家真的住在宫里!”
孙大娘惊愕睁大了眼,倒吸口气:“宫、宫里?!”
原以为陆姑娘和她夫君只是什么富贵商贾,万万没想到,来头竟这般大!
简陋屋舍里,萧景廷本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见着陆知晚,黑眸闪过一抹愉意。
「她回来了!」
心声是雀跃的,语气却淡漠:“不是说晚上才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知晚也不计较他这口是心非的傲娇行为,满脸笑容地迎上前:“你说巧不巧,我才刚出门,就遇上来寻我们的锦衣卫。现在他们就在外头候着,也已派人回行宫报信,估摸着午后就有人来接我们回宫了!”
相较于陆知晚的欢喜,萧景廷的反应显得十分冷淡,只垂着长睫,淡淡地嗯了声。
陆知晚见状,眸光微动,缓步走到榻边坐下,睇着他的侧颜:“怎么了?”
萧景廷:“没什么。”
“明明就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陆知晚轻声道,又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他有一瞬的僵硬,她也没松开,张开五指握得更紧:“阿寅,我说过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相信我。”
男人浓密的长睫微不可察颤了一下。
良久,他缓缓掀起眼帘,看向面前的女人:“我不想回宫。”
「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带晚晚一起回山林,看潭水里的月亮。」
陆知晚闻言,眼皮微动,再看萧景廷,眸光不自觉放得更柔:“我也知道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阿寅……你还记得我还之前跟你讲的那些么?你现在是皇帝,得肩负起皇帝的责任……”
“我不想当皇帝。”
萧景廷打断她,目光澄澈而执拗:“从没人问过我要不要当这个皇帝。”
就因为他是先帝的唯一血脉,他就毫无选择地被推上这个位置,肩负起那沉甸甸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陆知晚被他这话噎住。
本想叫他别说这些孩子话,转念一想,他现下可不就是个孩子。
沉吟片刻,她捧起萧景廷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你不想当皇帝,可现在有人要杀我们。只有回宫,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找出害我们的凶手。阿寅,难道你打算放过那些害我们的人吗?”
萧景廷皱起眉头。
「她说得对。」
陆知晚趁热打铁,再次道:“还有那个赵文绍,极难对付,我们必须除掉他和豫章王,才算彻底安全。阿寅,难道你想让我像梦里一样,被火烧死吗?”
萧景廷盯着她,见她蹙起的眉眼间那紧张的忧色,心口也沉了沉。
须臾,他抬起一只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别怕,我跟你回宫就是。”
这动作和话语叫陆知晚一怔。
一种奇异却又温暖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将她心头塞得满满当当,她看着男人俊美沉稳的脸庞,呼吸重重起伏两下,而后上前紧紧抱住他。
“阿寅。”她唤他。
“嗯?”
萧景廷也有些怔然。
「晚晚抱我了。」
「她身上好软,好香。」
「我很喜欢。」
一句句不掩爱意的心声在耳畔响起,陆知晚眼眸弯起,抱着他,嗓音微微哽噎:“没事,就是突然发现一件事。”
萧景廷疑惑:“什么?”
陆知晚:“秘密。”
萧景廷:“……?”
又抱了好一会儿,陆知晚才松开这个怀抱,情绪也归于平稳,她笑着与他道:“行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萧景廷坐在榻边,怀中突然没了那份温软,还有些怅然若失。
见陆知晚要出门去,他语调微扬:“那个秘密,你不告诉我吗?”
陆知晚脚步一顿,回首看他,狡黠眨了眨眼:“等回宫后,你的病治好了,我再告诉你。”
萧景廷:“……”
陆知晚再不看他,转身往外去。
望着天边那轮明晃晃的夏日阳光,她心里也一片开阔敞亮——
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喜欢他。
***
接驾的仪仗在午后到达村里。
虽然陆知晚特地交代低调一些,但“低调”过的仪仗在这小小乡野村落里,依旧显得格外隆重浩大。
村头村尾的人都知道孙家夫妇救了宫里的贵人,纷纷赶来看热闹。
农家小院里,陆知晚与孙大爷、孙大娘再三道谢,又赠予他们一箱子金元宝,以及一块令牌:“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拿着牌子进宫找我。”
两位老人家感恩戴德,连连叩首。
陆知晚又从鬓发间取下一支做工精致的白玉蝴蝶簪,插到小丫头莹莹那略显稀疏的小鬏鬏里,笑意清浅:“等我回去安顿好了,就接你来我家玩可好?”
莹莹又惊又喜,满口答应:“好!我等着晚晚姐姐!”
孙大娘在旁提醒:“莹莹不可无礼,得唤昭妃娘娘。”
陆知晚轻笑:“无妨,这样唤我比较亲切。”
说罢,又与孙家三口道谢,见天色不早了,这才带着萧景廷上了轿辇。
“恭送陛下,恭送昭妃娘娘——”
那排场盛大的仪仗在午后正盛的阳光下浩浩汤汤地离去。
等再看不见影子,一干村民们如潮水般涌入孙家院子,齐齐与孙家二老贺喜,从前冷冷清清的小院一下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
且说回宫的马车上,御医给萧景廷检查过伤口,又用上好的伤药重新包扎了一遍。
因着这位御医陆知晚并不熟悉,一时也不敢将萧景廷智力退回五岁之事与他言明,打算回到皇宫后,另请太医院院首诊脉。
包扎好伤口后,便请那御医先行下了车。
马车离行宫并不算太远,晃晃悠悠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可从窗外看到行宫那巍峨高耸的阙楼及金碧辉煌的屋顶。
“陛下,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吗?”陆知晚看着慵懒趟坐在车里的萧景廷,他此刻换了一身暗紫色锦袍,发冠重束,与乡野间那副狼狈模样判若两人——就好像还是从前那个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冷面帝王。
只是他一开口,亲近之人依旧能瞧出些不同:“你都说了无数遍了,回宫后要寡言少语,要自称为朕,要装作大人的模样,不能叫旁人发现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我又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事,说一遍就记住了。」
陆知晚:“………”
是,知道你聪明了好吧,臭屁小孩。
“不过你放心,回宫后有最好的御医,他们一定能把你治好的。”陆知晚道。
萧景廷却不以为然,睁着黑眸看她:“晚晚觉得朕这样不好么?”
陆知晚一愣,又听他似不依不饶地问:“你更喜欢二十三岁的我,不喜欢五岁的我?”
陆知晚:“……?”
不是吧,这小子连自己的醋都吃?
“怎么会呢。”她赶紧挤出一抹笑,柔声道:“无论是五岁的阿寅,还是二十三岁的陛下,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萧景廷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薄唇轻撇了下,他不再看她,偏过脸阖上眼,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陆知晚却听得他的心声一句又一句往外面冒——
「她是个骗子。」
「她明明更喜欢二十三岁的萧景廷,所以才想着赶紧把我治好。」
「长大后的我有那么好吗?她为什么不能喜欢现在的我更多一些?」
「讨厌那个萧景廷,和我抢晚晚。」
陆知晚:“………”
男人可怕的嫉妒心啊。
***
避暑行宫内,得知皇帝和昭妃找回的消息,顾太后喜极而泣,在小佛堂给菩萨上了三炷香,便急匆匆赶去皇帝的宫殿。
就连身负重伤的余明江听得这消息,也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让小太监将他抬去殿外迎接。
“来了来了——”
前头探路的小太监见着那华美轿辇,满面红光地回来报喜。霎时间,整座宫殿的宫人都为之一振,连日里愁云笼罩的空气都消散开来,弥漫着一阵洋洋喜气。
待见到锦衣华服的昭妃搀扶着一袭暗紫锦袍的皇帝缓步走来,一众宫人齐刷刷跪地行礼,高呼万岁。
那喊声格外的真情实意,嘹亮得仿佛要将屋顶都掀开。
陆知晚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男人,却见他气定神闲,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般,全无半分怯色。
看来让他装作没失忆,比她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陛下,奴才的主子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余明江一见到皇帝就止不住泪意,连滚带爬地到了萧景廷面前,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哽咽道:“祖宗庇佑您平安无虞,奴才便是现在闭眼也可瞑目了。”
萧景廷眉头轻皱,下意识想往后躲,但想到陆知晚的叮嘱,忍住了,扭过头朝陆知晚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他是谁?」
陆知晚凑到他耳边低语:“他就是我说的,从小照顾你的余大伴儿。”
萧景廷明了,再看这涕泗横流的老太监,平静出声:“大伴儿别哭了,朕并无大碍。”
陆知晚也忙附和着:“余总管快起来吧。”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余明江在左右太监的搀扶下蹒跚起身。
陆知晚看着他那艰难起身的动作,又想起那日遇刺时他被刺客砍翻在地的惨样,不禁感慨:“还好老天保佑,也保全了你一条性命。”
“难为娘娘还惦记着老奴,老奴感激不尽。”余明江挤出一抹笑,再看萧景廷消瘦的脸庞,语气掩不住的心疼:“陛下和娘娘在外也吃苦了。”
陆知晚叹道:“还好现在回来了。”
又在殿外寒暄两句,想到顾太后还在里头等着,陆知晚扶着萧景廷先往殿内去。
金殿内沉香袅袅,光线明亮。
顾太后听到脚步声就从榻边起身,见到那两道连日记挂的熟悉身影时,霎时也红了眼眶:“阿寅,昭妃,你们可算回来了!”
萧景廷面色没多少变化,陆知晚却是忍不住动容,眼角也有些湿润:“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
“好孩子,快起来!”顾太后连连抬手,又命人摆座上茶。
萧景廷也在陆知晚的眼神暗示下,给顾太后行了礼。
只是入座时,他死活不肯松开陆知晚的手,一定要她陪在他身旁坐。
陆知晚尴尬地劝了两句,他也不肯听。
一番拉扯,最后还是顾太后道:“昭妃,你便陪皇帝坐着吧。”
陆知晚讪讪应了声是,又解释一句:“陛下他……此次受到惊吓……”
“真是苦了你们了。”顾太后颔首,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叹道:“那日听到余明江说你们遇刺之事,哀家险些没晕过去。若你们真有个三长两短,要哀家该怎么办?好在老天保佑,你们两是有大福气的!”
顾太后几乎没敢奢望掉下悬崖的人能活下来,这几日派卫兵出去找寻的同时,和顾首辅、辽东王等重臣都商量起举办丧仪、过继宗室子弟等后续事宜……
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午后锦衣卫来报,说他们俩还活着!
“我就说嘛,阿寅是个福泽深厚的,幼年在老虎堆里都能活下来,眼见日子越来越好,老天怎忍心叫他丧命于此?”顾太后边说边欢喜地抹眼泪,连日来的悲伤和担忧叫她鬓角都添了好几根白发,整个人也明显消瘦了一圈。
养母能做到这个份上,陆知晚一个外人看了都深为触动。
再想到萧景廷现下的情况,她不禁迟疑,要不要将这事告诉给太后?
“阿寅,你可知此次刺杀是谁下的手?”
顾太后擦了眼角的泪,又恢复平日稳重慈爱的模样,目光温柔地看向对座的萧景廷。
对萧景廷而言,余明江是陌生的,顾太后也是陌生的。
他不自在地抿了下薄唇,下意识侧眸,看向陆知晚:“晚晚?”
陆知晚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莹白脸庞挤出一抹讪讪的笑容,回着顾太后:“那些刺客来得太突然,我们毫无防备。但从进攻的方向来看,他们是冲着陛下的性命来的。至于他们的来路……天色太暗,再加之他们始终蒙着面,我们尚无头绪。不知太后这几日可调查到什么线索?”
顾太后见着俩人这个相处的状态,眉头轻蹙了下。稍定心神,她道:“抓到个活口,嘴巴却硬的很,刑罚上了个遍也不肯松。”
说到这,她愁闷叹息:“这是当下唯一的线索了。”
陆知晚闻言,也皱起眉头。
一旁的萧景廷见状,反握住她的手:“晚晚别烦心,把他丢去喂老虎便是。”
陆知晚一怔,诧异看他。
顾太后也惊愕看着他:“阿寅,这可是唯一的线索,要是杀了他,咱们如何调查幕后黑手?”
“若是连死都不怕,留着他也不会说。”
萧景廷满不在乎道:“行宫戒备森严,他们能潜入刺杀,总会有其他纰漏,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