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样说, 见陆知晚一脸忧心忡忡,还是走到榻边,打算替萧景廷看看。
哪知刚伸出手,萧景廷眸光一闪,偏身避开。
孙大爷一愣:“这……”
陆知晚赶紧上前,赔笑道:“我夫君性格内向,不喜与旁人接触……”
转脸又看向萧景廷,温声轻哄:“阿寅听话,让孙大爷帮你看看吧。”
萧景廷没说话,只看着她。
见她盈盈眸光透着几分请求,他这才低低嗯了声。
孙大爷瞧着这小俩口间的相处,心头不禁纳罕,没想到这位郎君瞧着人高马大、冷面冷心,竟是个这么听媳妇话的耙耳朵,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思忖着,他替萧景廷摸了额头,又问了问脑袋哪儿疼,有何不适,晕眩感严不严重之类的问题。
萧景廷如实答了。
他答得简洁明了,孙大爷只当他内敛话少,并没多想,转身与陆知晚道:“大抵是惊吓过度,再加上烧了整夜,稍有晕眩不适也正常,之后多加休息,慢慢就会好了。”
陆知晚原也不指望孙大爷能把萧景廷治好,听得这话,笑着道了谢。
“陆姑娘客气了。既然你和你夫君都醒了,那今夜你们睡这间屋子吧,小俩口互相也有个照应。”
说完,孙大爷自顾自收拾了下枕头铺盖,离开屋子。
彼时,窗外最后一抹落日余晖也消失在黑夜中。
灯烛在农家算是稀罕物,一豆小小的油灯,照亮着不大的简陋屋舍。
陆知晚看了眼躺在榻上不方便动弹的萧景廷,思索片刻,转身搬了两张宽椅拼在一起。
「她这是在做什么?」
疑惑在耳畔响起,陆知晚回头,见床上的男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啧声,这个读心术还真不错,不然单看狗男人这副模样,还以为他真的天生冷漠,一点都不在乎她呢。
“我今晚在椅子上眯一晚。”
在他问为什么之前,她预先答了:“床榻太小,两个人睡挤,何况你身上还有伤,若是把伤口挤崩,那就糟了。”
两片淡淡失了血色的薄唇翕动,萧景廷望着陆知晚:“睡椅子,你会难受。”
陆知晚耸了下肩:“条件有限,只能凑合一下了。”
萧景廷:“你到床上睡。”
陆知晚:“啊?”
萧景廷往里艰难挪了挪身子,肩头几乎贴着墙壁:“你个子小,睡得下。”
陆知晚:“睡是睡得下,但我要是挤到你伤口怎么办?还是算了。”
萧景廷:“我睡觉不乱动。”
陆知晚:“……我爱乱动。”
也就是养心殿的龙床足够大,不然她那随心所欲的乱七八糟睡姿,早就把萧景廷挤下去了。
萧景廷显然也被她的回答给噎了下,一张冷白俊颜,眉头拧起。
「到底是让她睡椅子,还是让她自己把手脚捆起来睡床?」
陆知晚:“……?”
你小子脑袋里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啊喂!
在那盏油灯彻底燃尽之前,陆知晚还是睡到了床上——主要是那两把椅子太窄,她试着躺了躺,稍微动一点就会掉下来。真要在这上面将就,一晚上少说也要摔个百八十次。
还是不为难自己了。
灯光熄灭,屋内彻底一片漆黑。
山下农家的夜晚格外幽静,只偶尔听得夜风吹拂树叶沙沙,几声清脆夏虫啾鸣。
陆知晚与萧景廷并肩躺着,明明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对两人而言,都有种难以描述的别扭。
陆知晚:“……”
总感觉身旁躺着的是个小孩。
萧景廷:“……”
「她身上好香。」
陆知晚:“……?”
肩膀一僵,她努力把脑子里冒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自我谴责:做个人吧,他还是个孩子!
一阵尴尬的静谧后,还是陆知晚先开了口:“你睡着了吗?”
“还没。”
“那我和你说说我们现在的情况吧。”
陆知晚也不知萧景廷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但在宫里来人找到他们之前,得和他达成一致,让他配合装出一副正常样子,稳住局势。
于是接下来,陆知晚言简意赅的将萧景廷的身世以及他们遭遇的情况说了一遍。
末了,她偏过脸,看向枕边那张隐没于黑暗的深邃侧颜:“事就是这么个事,你可听明白了?”
「我现在是皇帝了,再不用挨饿受冻,被人欺负。」
「可是月娘已经离世许多年……」
「不过陆知晚说,她会陪着我,陪我一辈子。」
他的心声最后停在了这一句,便再无动静。
陆知晚眼睫轻颤了两下,心头一阵暖意涌动,又觉好笑,敢情她刚才提起赵文绍、豫章王、还有调查此次刺杀的幕后黑手这些,他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
罢了,到底还是个五岁孩子的心智,又刚醒过来,一次性接收太多信息也不好消化,之后再慢慢教吧。
这般想着,累了整日的困意也席卷而来,陆知晚懒洋洋说了句:“我有些困了,先睡了。”便阖上眼。
身旁的人静悄悄的没说话,心声却很轻地传入耳:「睡吧。」
***
接下来的三天,因着萧景廷很抵触旁人的亲近,陆知晚只好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萧景廷的起居,包括不限于给他喂饭喂水,擦身换药……
累虽然累点,但想到那种危急关头,他始终以命相护的情谊,陆知晚心里也没多少抱怨,何况在照顾萧景廷时,她还多了一个乐趣——
逗萧景廷,看他脸红。
智力五岁的萧景廷虽然有超乎同龄人的聪慧沉稳,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不像从前那般喜怒不形于色。
何况现在陆知晚还能读到他的心声,更是如虎添翼般,轻轻松松就将萧景廷的心思拿捏住。
譬如现下,她提出要扶萧景廷去方便——
“我是你娘子,你是我夫君,先前都给你擦过身了,你浑身我哪里没看过,还害羞什么?”
“……不要。”
“要的要的,你一个人多不方便,万一摔跤了怎么办。”
“都说了不要。”
就像被恶霸调戏的小媳妇般,男人冷白的脸庞浮现一丝酡红,黑眸忿忿地盯着坏笑的陆知晚:“你故意的。”
陆知晚无辜眨眨眼:“我故意什么?”
萧景廷:“……”
「这个……讨厌的坏女人!」
陆知晚挑眉,恩将仇报的狗男人,我这么体贴伺候你,你还骂我?
“算了,不要就不要,谁稀罕扶你似的。”她摆摆手,偏过脸:“你自己去吧。”
萧景廷看她一眼:“……”
「她生气了?」
陆知晚嘴角微翘,算你有点眼力见,还不快来哄我。
「可她为什么要生气?难道就因为我不让她陪我出恭?」
萧景廷垂眸思忖片刻,再次抬眼,似是妥协般朝她伸出手,语气生硬:“你扶我吧。”
「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癖好,但……看就看吧。」
陆知晚:“……??”
不是,怎么说得她像个变态似的!
谁要看他上厕所啊!
“你自己去吧。”陆知晚脸颊发烫,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唰得从榻边起身,风风火火就往离开屋里。
脚步跨出门槛时,男人的心声还往耳朵里飘:「奇怪,她怎么又生气了?」
-
农家小院里,陆知晚坐在小板凳上,看小丫头莹莹踢毽子。
“晚晚姐姐,你要不要一起玩?”莹莹一张脸都跳得出汗泛红,像个红通通的苹果似的,可爱极了:“我一口气可以踢三十八个哦!”
陆知晚见她玩的开心,也蠢蠢欲动,但她的腿还伤着,只能耸肩笑笑:“你玩吧,我的腿不能踢呢。”
莹莹也记起这么回事,失望地撇了撇小嘴:“好吧。”
忽又打起精神,鼓励着陆知晚:“晚晚姐姐别伤心,我爷爷说了你的伤养一养就能好了,等你的腿伤好了,你就可以踢毽子啦。”
陆知晚轻笑道:“是的,到时若是有机会,你来我家,我和你比一比,看谁踢得更多。”
“好呀!”莹莹雀跃地应下,又好奇问道:“晚晚姐姐,你家在哪里啊?嫦娥仙子是住在月宫,你长得和嫦娥仙子一样漂亮,你的家是不是也像月宫一样大?”
“嗯,的确和月宫差不多。”陆知晚答完,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皇宫视作了家——
若是在从前,她第一反应定是想到现代的家。
可现在……
她目光恍惚,而后嘴角轻扬,大概是因为在这异时空的大兴朝有了羁绊,再不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了吧。
不过提起皇宫,这都是她和萧景廷流落乡野的第四天了,怎么宫里的人还没寻来?
难道行宫那里也出了事?
对于剧情引力会修正到什么地步,陆知晚心里也没个底,对方就像是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大怪兽,她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和可怕,却猜不准它下一步要出什么招。
“晚晚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莹莹银铃般清脆的嗓音拉回陆知晚沉重的思绪。
对上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佯装轻松笑了下:“没什么。不是说要踢毽子么,你踢,我给你算数。”
“好呀!”
“一、二、三……”
欢笑声在简陋的农家小院响起。
原本静躺在屋内的萧景廷听到这动静,也不禁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边木窗,往外看去。
夕阳西下,晚霞绮丽,庭院中,黄毛小丫头矫健如燕,彩色鸡毛毽子飞来飞去。那棵高大茂盛的梧桐树下,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子安然端坐,眉眼含笑,双掌有节奏拍动,报着数字。
淡淡霞光洒在她莹白的脸庞,犹如涂上一层均匀明媚的胭脂,她美得是那样动人,叫他一时都不舍挪开眼。
这日夜里,万籁俱寂。
萧景廷缓缓睁开眼,偏头看向身侧之人。
良久,他抿着薄唇,在黑暗中悄悄地将手伸过去。
指尖碰触到那抹温热,停顿一下,带着几分试探般,一根一根手指地握住。
待那份细腻柔软完全握在掌心,一种极其安稳的满足感填满了心头的每一个角落。
“晚晚……”
他尝试着低声唤了一声。
哪怕她熟睡着没有回应,这亲昵的呼唤仍叫他感到愉悦。
“晚晚。”
又唤一声,这次比刚才更顺口,也给了他更大鼓励般,捏着她的手也改为了十指相扣。
这一夜,萧景廷也不知喊了多少声晚晚。
到最后有些困了,他靠在陆知晚的肩,沉沉睡去。
翌日早上,看着那钻进自己的被窝,且整个脑袋都深深埋在自己胸前的男人,陆知晚:“………”
好家伙,小小年纪就学会耍流氓了?
第54章
这日清晨用过早饭, 陆知晚决定不能再继续这样等下去,得主动找去行宫。
不然成日在孙大爷家白吃白喝又白住的,她和萧景廷也怪不好意思。
她这边好不容易安抚好萧景廷在家等她回来, 爬上牛车还没颠个半里地,便见一队飞鱼服的带刀锦衣卫在村里各种搜寻。
陆知晚见着那些熟悉的打扮, 顿感苦尽甘来,险些飚出泪来。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握着莹莹给她找来当拐棍的粗树枝,颤颤巍巍从牛车上站起,挥舞着喊:“这,这儿!本宫在这!”
这一嗓子喊出, 几个锦衣卫齐刷刷看来。
当看到牛车上那虽着粗布钗环却不掩其清艳容貌的年轻女子,皆是为之一振——
虽然他们没见过昭妃娘娘真容,但在这种荒野乡村, 能有此容貌气度的女子, 除了昭妃还能是谁?
几人赶紧汇报给副千户, 副千户一听,急忙忙赶来。
待见到牛车上的陆知晚时, 难掩激动,这回可真是立大功了!
“卑职锦衣卫副千户徐钊拜见昭妃娘娘, 娘娘万福。”
一干锦衣卫也齐刷刷跪下叩拜。
这整齐划一的排场把孙大爷和莹莹小丫头都吓懵了,什么?昭妃?宫里的那位宠妃?!
“徐副千户不必多礼。”陆知晚抬了抬手。
“多谢娘娘。”徐钊掀袍起身,又小心翼翼地问:“娘娘,不知陛下现下何处, 可与您在一块儿?”
陆知晚颔首:“陛下与本宫在一起。”
又扫了面前众人一眼, 他们一共有十六人,倒是足够将萧景廷抬回去。不过萧景廷身上伤口还未痊愈, 还是叫他们带个御医,再抬轿辇来接更为妥当。
思及此处,她从牛车上缓缓走下,吩咐徐钊:“先派个人回去通禀太后,让太后安心。再安排轿辇及御医随行,迎接圣驾。”
徐钊连声应下:“娘娘说的是。”
他这边赶紧安排人手回去报信,对孙大爷和莹莹也都是毕恭毕敬,主动推着牛车,回了那处农家小院。
陆知晚怕他们人多吓到萧景廷,只让他们在外守着,自己先回屋里和萧景廷打个预防针。
小院外,孙大娘战战兢兢看着这么多官差,扯着孙大爷的袖子,话都说不利索:“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