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三娘子说褚大人害你,也就是说,你否认自己谋害太子妃?”
“当然,”褚三娘道:“她身子本就不好,论起来我们是没有出三服的堂姐,我害她做什么?”
顾修一个眼神,袁心立刻会意,指挥人将褚三娘的两个婢子各自拉到两边分隔开距离,分别给三人三套卷子笔墨作答。
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将卷子收上来,顾修分别快速扫一眼之后,又将卷子递给帝王并解释:“陛下,这卷子上的问题都是太子妃仙逝那日十月初三的行程,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辰用早膳,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候去的东宫,以及衣服颜色鬓发。”
“您可以看看,这上头,像早膳,起床时辰,在去东宫之前都是一样的,之后的便不一样了,三个人,三种答案,但回去的衣服颜色都还写的是早晨的款式颜色。”
袁心又递过来几份时程表,顾修接过来继续呈上道:“这是臣在承恩门处调的时辰表,上面清楚的记录了三娘子那日进宫的时辰,好巧,三娘子三人写的这个时辰段,全都对不上。”
“倒是褚大人府上门房那日记录的主子进出行程同皇宫承恩门的是对的上,以及衣服发饰,回来的时候分明是换了一套的。”
“这说明,褚三娘主仆三人皆在撒谎,大概没想到这件事会有人查,故而没有提前对过,为了圆谎言,绞尽脑汁的编织谎言。”
“三娘子,不如你来解释一下,若是你行的端正,为何你们主仆三人要一道撒谎?”
“你看是我找个嬷嬷现在来给你验身,还是你自己承认,你早已同人有染,非清白之身?”
褚三娘刚刚的理直气壮散去,哑口无言的跌坐回地上。
顾修又看向菜太医:“菜大人,说说你那天提着药箱入东宫时看到的景象。”
蔡大人掀了官袍跪下来:“臣赶到时太子妃已经仙去,双目圆睁不闭,整张脸的面部冲着不正常的红晕,这是生前被气死之人的征兆,怒气聚在脑顶,血淤在整个脑部。”
“太子妃心态好,也配合调养病情,按常理推测,一年无虞,十月初三早晨的脉象也是正常的,若没有特殊情况,不可能骤然暴毙。”
“是太子!”蔡大人道:“是太子威胁臣,脉案做成突然暴毙。”
太子冷笑:“蔡大人,对方究竟许诺了你什么,你要污蔑孤?”
“你们这些人,为了搬倒孤可真是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仙容是孤的侄女,也是孤的发妻,孤为何要纵容别人害她?”
“当然是为了保证你的太子之位,”顾修大长腿走动,到太监列队里,一脚将一个小太监踢倒在地上,“小林子,一个二等奉茶太监,竟然在钱庄有两千两的存银,家中父母有肥田三百顷,这些顷地,皆是太子殿下你的庄子划过去,呼奴使婢,你倒是说说看,十月初三,你给太子传了什么消息?”
顾修将鞋子踩在小林子的脖颈上,“敢撒一个字的谎言,你同你九族,全部受千刀万剐之行,就从你别院庄子上的美貌对食开始。”
事情已经查的明明白白,这不是他一个奴才能抵赖的了的,不招只会更惨,小林子识相的道:“奴才招,奴才全招,陛下有意废太子储君之位,奴才将消息传给了太子。”
“梁禀声!”帝王一个眼神扫过去,“这就是你管的奴才。”
总管太监噗通一声跪下去,“奴才该死,是奴没管好这些宫人。”
皇帝又看向太子:“太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太子看向褚三娘,“三娘,事已至此,孤也没办法替你瞒着了。”
褚三娘对上太子看过来的目光,那是要她将所有罪责揽下来的命令眼神。
就像那天,他毫不犹豫将自己拉过去挡箭的目光是一样的。
心中刺痛,唇瓣微微颤抖,一瞬间,她想,他们一起下地狱挺好的。
即便是相互利用,她不想做孤魂野鬼。
“陛下。”
她艰涩的开口,“是,是……”
她目光盯着太子,说的很艰难,“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爱慕太子殿下,”她看见太子眼中的警惕放下,又变成那种温柔的注释和鼓励,忽的笑起来。
眼中蒙着一层水雾,她笑着,谎话编的很畅快起来,“在草原上,被睿贝子退婚之后,想着左右自己也找不到好人家了,便生出了胆子,在太子殿下的茶中下了药,同他发生关系,将生米煮成熟饭。”
“可是太子妃却不愿意让太子殿下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我苦苦哀求她,她就是不同意,怒斥我的爬床行径,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她羞辱我。”
“太子妃羞辱我。”
“我情绪上来,忘记了太子妃的身子,同太子妃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言语之间刺激到了表姐,表姐的身子很不争气,当场被气死了,她就那样死在我的面前,大口大口呕着血,吐了我一脸一身,所以我不得不换一身衣衫。”
“太子殿下赶到的时候,表姐刚好死了,那是太子妃啊,上官家嫡出贵女,我很害怕,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便求太子殿下帮帮我,起初太子不肯,是我威胁殿下,否则,我便将我们的丑事告诉全天下,上官家也会同他反目。”
“也是我运气好,恰好这个时候,殿下收到御书房那边传来消息,要废他的太子之位。”
“若是这个时候再失去上官家的支持,那他永无翻身之日,他只能被迫替我将事情遮掩住。”
“太子殿下是被我逼的,太子妃身后站着的是同太子殿下血脉相连的上官家,是他的靠山,他怎么可能要谋害太子妃。”
“陛下,一切都是我的错。”
护国公怒斥,恨不得将褚三娘活刮了,“好歹毒的妇人!你还我重孙女的命来!”
太子亦跟着跪下去请罪:“父皇,外祖父,我有罪,我不该受三娘子的威胁,替她瞒着这件事。”
“我这心中,对仙容愧疚。”
顾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如此柔弱了,一个毫无实权的闺阁女子都能威胁到你?”
“这可不是做了二十多年储君的能力。”
太子:“若是平常自然不会,父皇要废我,我还能顾的上什么。”
“外祖父,是我对不起您。”
护国公看了太子好一会,一甩袖子,“你对不起的是仙容。”
帝王看向太子:“这么说,你承认褚三娘说的那些话,也承认自己窥探朕的动向?”
“褚三娘说的句句属实,”太子伏在地上道:“儿臣有罪,不该买通人窥探圣意,这个儿臣认,但害死仙容这个事,儿子是不认的。”
“仙容不仅是我的发妻,也是我的外甥女,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不可能害她。”
帝王又问褚三娘两个婢子,“你们两个说说,你们主子说的这些是真的?”
两个婢子道:“奴虽然同姑娘去了东宫,但留在殿外二门外伺候,并未在殿内,并不知殿内情况,但姑娘确实和太子殿下在草原时便有染。”
主子做恶事潜退下人很正常,再恶的人也不想让人目睹她行坏事的一面。
帝王便不再询问两个婢子,沉吟了一会宣布惩罚道:“既是如此,褚家三娘子,你谋算太子在前,谋害太子妃在后,念在褚大人大义灭亲,将功折罪,褚家不获罪,褚三娘你,赐全尸。”
“至于太子你,身为一国储君,理应克己复礼,作为一朝表率,于公,你结党营私,玩弄权术,于私你私德不检点,滨州案朕早就该发落,念着太子妃新丧才一直隐而不发,”
“真相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你辜负了仙容,辜负了朕,辜负了整个朝堂,更辜负了整个大庆的百姓。”
“陛下,”皇后惶惶然跪下来道:“都是臣妾教子无方,您要”
“皇后!”帝王命令道:“就算你是皇后,后宫亦不得干政,你退下。”
“起居郎何在?”
“臣在!”
“拟旨,”帝王道:“传朕旨意,太子德不配位,从今日起,褫夺太子位份,幽禁长宁宫,后续再等处置。”
“至于皇后,”帝王顿了一下,似是思考了一下,“降为静妃,夺统领六宫之权,牵居莲花台,无诏不得出。”
丧礼上废太子,这种事闻所未闻,这在礼制上就很难办了,妻子的荣耀是随着夫君来的,今日太子妃是按正一品宫妃丧制来办的,现在太子却又当场被废,按废太子的品级,如今这规格超出了呀?
礼部官员问道:“那太子妃这丧礼?”
顾修提议道:“如今太子已废,何来太子妃,显然不能再按原来的丧礼等级再办。”
“顾大人说的是,”帝王沉吟了一下道:“葬礼减半,按普通皇室葬礼办即可。”
太子跪下去道:“父皇,我同仙容夫妻一场,我对她心中有愧,请您允许我送她最后一程。”
“准,”帝王道:“朕派羽林卫亲自护送你去皇陵。”
这护送自然是名义上的,实则行的是监察,代表着这边出皇陵,太子直接会被送去长宁宫软禁。
普通妃嫔葬礼,自然轮不到帝王大臣亲自送灵,帝王和大臣陆续有序离开,连送葬的队伍都要裁撤,只需要去原来的十分之一。
这里原本密密麻麻的地方顿时变的空旷冷清起来,统共只剩下一百多人。
沈星语还是想送太子妃一程,给管事塞了一点银锞子,顺利混在队伍里,她站的位置在队伍末尾,余光注意顾修朝这边走过来,立刻垂下眼眸,跪的往地下更深一些。
按着他走路的速度在心里数着数,余光看见他的缎面靴子行至横向侧边,再有两下,他就要过去了,她心中吁了一口气,又有点难以察觉的失落。
如今,果然他从她身边走过都认不出了。
就在此时,太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顾大人!”
太子从后面叫住顾修,缓慢朝他走过去。
唐冕绕着顾修缓慢转圈打量他:“顾大人近来辛苦奔波查找发妻,这上京,谁不赞顾大人是大情种,我一度以为,顾大人伤心的要废了。”
额头触在地上一片微凉,贴在地面的手掌收紧,沈星语听见顾修珠玉落盘的脆玉声:
“你看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心脏骤然收紧,猛的一下刺痛。
太子笑着拍着手,迟钝的反应过来,借着寻找妻子的名义,将上京翻了个个,不知道查出了多少事情,如今对上京怕是了如指掌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幌子,麻痹我呢。”
“顾大人这一出戏做的漂亮,棺材动过了,小林子的老底查到了,蔡大人反水了,褚大人笼络到了,道士请到了,桩桩件件,每一样都做的完美,我还丝毫不觉。”
“我甘拜下风。”
顾修:“大皇子过谦了,论做戏,本官远不如你,三娘子那样的人都能笼住,甘愿赴死毫无怨言。”
太子:“彼此彼此吧。”
顾修淡淡扫了太子一眼,抬脚离开,袁心见他忽然顿住脚步,扶着心脏,扶住他道:“大人,你又犯病了?”
“止痛的药有没有带?”
顾修缓慢侧过半个身子往后看去,宫娥太监,一片素镐,奇怪,为什么心忽然这么痛呢?
抓着心脏的手骨指泛白,他咬了咬牙,站直了身,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无事。”
袁心见他面色不好,道:“大人,您刚刚何必那样说自己?”
袁心十分不理解顾修这个作法,被人说做戏有什么好的,何苦让人败坏名声。
“您本就是真心实意的寻找夫人,何苦要让人说个凉薄的罪名。”
嘴角挑起一丝弧度,看向袁心:“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是个情种?”
“是因为爱?”
袁心看着他眼睛里从未消下去的红血丝,大夫说他得了心机绞痛,差点死在水底的疯魔,眉眼间连日来的奔波,如果这样都不算爱,那怎样才算?
袁心怔楞间,听见顾修鼻腔里冷哼一声,声音从齿缝里发出来,“敢从我手底下逃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人抓回来。”
“好了,宫里这边的事交给我,你去京畿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避开护国公的耳目,我要十万人,记住,一切都要悄无声息,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袁心:“大人,刚刚扳倒了太子!”
“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过个好年?”
顾修一个冷眼扫过去,光是扳倒怎么够,他得去死!
想到他觊觎过沈星语,死无葬身之地都觉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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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娘子,你怎么还不起身?”
“贵人们都走了。”小太监喊着沈星语道:“可以起来了。”
沈星语手掌撑在地上,缓缓才有力气起来,小太监见她眼角有哭痕,眼睛通红的,“你怎么哭了?”
“脸色怎么这么难堪?”
“要不要紧?”
沈星语缓声吸着鼻音:“没事。”
“就是认清楚了一些事。”
“想清楚就好了。”
小太监见她眼中死一般的灰败褪去,明显让自己振奋起来的样子,安心不少:“你若是有不舒服就同我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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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冒着阴森寒气的地牢,褚三娘毫无生气的坐在稻草跺上,旁边有老鼠叽叽喳喳蹿过,她也毫不在意。
褚大人缓缓走近牢房,越靠近,心里越难受,这个女儿不是他的全部,他在这个时刻也选择放弃了她,但气她识人不明,痛心她这个下场也是真的。
“如果你早些时候将为父的话听进去一句,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褚三娘只是呆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漠然,似乎他这个父亲,也不值得她多说一句话。
褚父又气又恨又心疼,心脏像是在油锅里煎着,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女儿还是冥顽不灵,“你母亲听说了你的事,当场昏死过去了,现在几个大夫在家中守着,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褚三娘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我有今天的下场,你们也有责任,你们所有人都放弃我,如果你们不是轻易将我放弃,你们都不在乎我,我又怎么会和太子搅合在一起。”
“我难道他不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吗。”
“对,我是放弃了你,”褚父深深吸一口气,真想打开这个女儿的脑子看看,看看她里头装的是什么:“没做到事事将你捧在第一位,可我们当父母的也不可能害你,你若是听为父的,老老实实回老家嫁个一般人家,何至于有今天。”
“罢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争辩的,我求了陛下,赐你毒酒,放心,很快,不会痛苦。”
“你还有什么遗愿?”
“父女一场,只要为父能做到的,我都帮你实现。”
褚三娘:“我想再见一见殿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