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幽兰遇见玄香,会挥发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慢慢渗进身体里,假以时日,损伤五脏肺腑,药石无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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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
尊贵的太子殿下亲自出京都五十里迎护国公,十足的孝子贤孙样,哽咽,红着眼眶,十分悲伤。
护国公上官云翳虽已年过八十,守在边疆五十年,常年习武,身子仍旧健硕硬朗,说话声音洪亮如钟。
抬手摁住太子的肩膀安慰道:“仙容自幼体弱多病,也是她自己身子骨不争气,殿下您莫要太伤怀。”
太子:“外祖父,您也别太难过,若是损伤了身子,仙容在地下怕是心中也难安。”
外祖两人相互劝慰着一路进了城,护国公有军衔在身,按制应当先进宫面圣,帝王已经十分体恤的派了总管太监在宫门处传旨,恩准护国公直接去东宫。
看到太子妃保存完美的容颜,从口中含的,到铺盖,衣服,到堆砌的各色珍宝,处处透露着用心,护国公对太子所做的一切十分感动,涕泪纵横,拉着太子的手直言:
“仙容嫁了你,是她的福气。”
太子陪着护国公陪灵,另一边,一条不知名的普通巷院里,一座不为之人的雅致小院里,顾修和褚大人相对而坐。
乌云滚在边际,雪静静覆盖着地面,如碎玉声,巷子里十分安静,偶有远处传来一声狗吠。
院子笼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廊下没有悬挂灯笼,屋内,也只点了一豆油桐文灯,延宕出一种幽深的暗色。
顾修锋利的脸在淡淡阴翳中显的更深沉,唇瓣珉着,一言不发的盯着储大人。
褚大人一颗心打起不安的鼓点,他不由得反省自己,最近应该没得罪顾修吧?
他不是执着于找妻子吗,来找他干嘛,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近来听说顾大人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妻子,不知找老夫所谓何事。”
顾修:“三娘子如今贵为太子妃,若是太登大宝,将来储大人就是国仗,还未给储大人道喜。”
储大人听的膝盖发软,简直想跪下去。
这国仗是好当的吗!
皇帝想废太子,扳倒护国公,结束两代皇后,一任太子妃的辉煌时代,那是全朝都知道的事,哪一天太子倒台了,他全家都得跟着去。
他现在活在油里好吗!!
他怀疑顾修是来替皇帝试探他的!
储大人额头上顿时生出细腻的汗,从袖子里翻出帕子擦着脑门:
“顾大人你就别笑我了,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您还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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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日日觉都睡不好。”
顾修道:“听说三娘子前些时日替太子殿下挡过一箭,说来也巧,这案子案发时我离的不远,当时去审了几个现场目击者,挺有意思的,”他故意顿了一下,才缓慢道:“几个现场目击者都有清楚的看到,箭发危机之时,三娘子人已经傻掉,根本没反应过来,似是被人拉了一把。”
褚大人面色沉了下去。
顾修又道:“当初三娘子同内子发生争执时,我便说过,子女若是不好好管教,会给家中带来大祸,褚大人还认同这句话吗?”
褚大人思考了一下,回道:“唉,我也知道这个女儿不省心,可儿大不省心,她如今主意大的很,管也管不住,我又能怎么办。”
顾修:“听褚大人的意思是要随波逐流了?”
褚大人将这话在心尖转了一圈,确定了他的来意,就是为试探自己,让他忌惮的是,不知道顾修手里的牌。
太子和九皇子,太子和皇帝,到底是哪一方会胜?
护国公手里那几十万的军队是实打实的,出了两代皇后,一任太子妃,阖族同整个京都的世家盘根错节,权势已经到达了顶峰,帝王废太子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上官家若是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不会任由帝王废太子,保不齐会输死一搏。
护国公这一路可不是独身回来的,连他都查到,护国公拥了十万重兵在梓州,那边过了天潼关可就是上京……
褚大人脑子里像是有一支军队在走,脑子乱哄哄间,就听见“咔”的一声。
他猛然回神,是顾修磕了茶盏在几上,“褚大人!”
“摇摆不定乃是官场大忌,陛下要的纯臣,是不畏生死,敢于逆流而上的。”
他说着起了身,劲松一般的修长身姿,浑身透着杀伐果决般的摄人气魄,眼皮微微垂下来,“褚大人若是已经对国仗这个身份动心了,你我再谈无意,请吧。”
掀了直裰下摆,顾修干脆利落的便往外头走。
“顾大人且慢!”
褚大人慌张朝着窗户的方向跪下来,“是老臣糊涂。”
“请顾大人务必将老臣的忠心转告给陛下,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修回过身子,负手而立,“有褚大人这句话,我可保褚家全身而退,只要”
--“褚大人愿意大义灭亲。”
这个女儿,注定是没法留的。
褚父顿了一下,“好。”
顾修从袖子里递了一本脉案给褚大人,褚大人接过来一看,心脏猛烈跳动一下,后怕的吁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自己刚刚没选择太子。
顾修这是帮着褚家逃过一截,他原本以为顾修是奉了帝王的命令来试探他,这会子才发现,顾修这是来放褚家一条生路的。
“顾大人,你的恩德我记下了。”
“上次的事是我糊涂,这一次,必然灭了那不孝女。”
另一边,褚三娘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被父亲放弃,被家族放弃是什么样的日子。
养了这些时日的伤,太子日日甜言蜜语,她早忘记了挡箭之恨,这日太子妃的葬礼,大冷天要早起去送葬,她暗暗在心里道晦气,心中颇为怨愤,只盼着这仪式早点走完。
太子自清晨便在嚎啕大哭,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看的人无一不动容,眼看着已经到了起棺的时辰,唱礼的太监高喊一声起棺,抬棺的轿夫躬下腰正要抬起来,太子又趴到棺椁上拦住,“不要!”
“仙容,不要走!”
负责这次丧仪的两个礼部官员将太子扶起来,架到一边,“殿下您节哀。”
“让仙容太子妃在吉时下地才好投胎。”
这边唱礼太监又喊了一声,四个轿夫一抬,这棺材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四个人慌了,又试了一次,依然没抬起来。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好奇怪,仙容太子妃才有多重,怎么抬不起来?”
“这不会是诈尸了吧?”
太子的心腹宋宝道:“殿下,必然是仙容太子妃舍不得您啊!”
“仙容太子妃不想离开您啊。”
太子眼泪又流的更凶,“仙容!”
宋宝又指了四个太监过去,“你你你……你们都去。”
这次,八个个太监也没将棺椁抬起来,又增加到十六个都抬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有冤情吧?我听说冤死的人棺材会变的无比的重,抬不起来。”
“总之这事肯定有鬼,这才多少的分量,怎么这些人还抬不起来。”
宋宝从背后暗戳戳掐了一把愣住的太子,又哭腔的高喝一声,“殿下!”
“仙容太子这是舍不得您呢。”
太子回神会意,睁开官员又扑上棺材,“仙容!”
“你若是喜欢,便留在东宫一辈子,孤陪你一辈子。”
“陛下!”
猛的一朗声,原本跪在队伍中,一身素镐的褚大人忽然起身,从列队里出来,跪到皇帝面前,腰身挺的笔直,双手托着一本蓝皮封面的什么东西举在头顶。
“臣有罪。”
“关于仙容太子妃无故骤然故去一事,褚家有罪要请!”
褚三娘膝盖一软,手撑到地上,她爹要做什么?
太子骤然起身,眼睛锋利瞪过去,似要将褚大人活剥:“放肆!”
“今日乃是仙容下葬之日,孤不管褚大人是收了谁的好处,受了谁的命令,孤不准!”
“你们要阴谋,要算计,不准在今日,仙容最是心善,见不得你们这些脏污之事。”
“你给孤滚!”
太子三言两语将事情扯到夺储上,要扑过来,早已准备好的侍卫将太子及时拦住,褚大人手中的脉案依旧举的高高的,“陛下!”
“陛下!”
护国公打断了褚大人的话,看向帝王,“臣是仙容亲重祖父,臣为国苦守边疆六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仙容这孩子最是心善,最爱重的便是太子殿下。”
“请陛下让仙容走的安心。”
褚大人:“棺椁不起,这是有冤情,太子妃有冤情。”
“护国公,这是您的亲重孙女,您难道忍心让她死不瞑目吗?”
护国公苍老浑浊的眼睛瞪向褚大人:“褚大人,正因为她是我的亲重孙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请你择日再奏,莫要搅了我孙女的安宁。”
褚大人:“仙容太子妃安宁不了了,若是她不觉得冤,为何这棺椁,十六个人都抬不起来?””
“陛下!”
褚大人头磕在地上,“仙容太子妃之死有蹊跷,请您容臣细禀,为太子妃伸冤。”
帝王看了看争执的两个臣子,先是安抚护国公道:“国公稍安勿躁,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伤心事,朕知晓你是不想看见重孙女连去也去的不安心。”
又看向各位大臣道:“如今这事确是难办,办了有损一国太子妃颜面,不办又怕是太子妃有冤情,众亲家,你们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以这件事当办……”
“臣以为这件事不妥……”
拥护太子的,拥护九皇子的,拥护皇帝的,各方势利都跳出来说话,一时间,一国朝臣,竟同菜市场是的。
跪在最远处下人列队里的沈星语心中越发恶心,这太子竟然连发妻都不放过!
他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性?
太子妃那样好的人。
在这些喧闹吵人头皮的争吵声中,忽的一道珠玉落盘的声音响起,她垂着的头悄悄抬起来一点,便看见一身白衣的顾修阔步而来,他长发用玉弁干净利落的束在头顶,白绸绕着一圈脑门系在脑后,两端坠下来的白绸被风吹着贴着颈子绕在胸前翻飞,绣银线暗花的衣摆微微浮动。
“陛下,不如让仙容太子妃自己开口做选择吧。”
第61章 (捉虫)
顾修不是一直在找他妻子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子脑子嗡嗡的, 他隐约能猜出来顾修说的让仙容自己说话的方法是什么,哪里是死人说话,分明是活人做鬼。
那棺材, 那棺材一定有问题,一定是顾修动了手脚!
太子一颗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根本就不该让顾修主持丧仪,这才给了他动手的机会,是自己大意了!
他当初怎么会认为顾修这样的人能买通呢!
蠢啊!
“父皇……”
“朕没让你说话,”帝王打断太子的话,看向顾修道:“爱卿,你不是开玩笑吧, 仙容太子妃已经仙去,如何让一个已经故去的人说话?”
“此等大事,臣又岂能儿戏, ”顾修看向太子道:“上一次太子殿下不就让太子妃开口了吗?”
太子:“……那儿臣再去请那算卦式道三真人前来, 他”
“殿下不必麻烦, 臣已经请好了算卦式,”顾修收回目光看向帝王道:“臣在三才观请了布鲁真人, 也是得到真人,携坐下九十八名弟子后在殿外, 请陛下通传。”
护国公和皇后都想阻止:“陛下,此举”
“陛下,”
“护国公,皇后, 真相也很重要, 仙容也是朕的儿媳,朕这点主还是做得的。”
帝王带着威压的眼神扫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护国公半张的嘴只能不甘的闭上。
皇后亦退回去。
帝王吩咐身边总管太监:“还愣着做什么。”
“传!”
心腹总管太监一高声:“传!”
太子心中一凛,他隐约觉得自己要完,脑子快速转着,看向褚三娘。
褚三娘不安的看向太子,就看见,他上下唇瓣缩成个“口”字,又平着缩成个八字,这个口型是说:“忠心。”
他要她永远对她忠心,愿意一个人揽下所有罪责,粉身碎骨也要对他忠心那种。
他又要将自己推出去吗?
心中一下下钝痛,苦涩笑出声,也是,他们本就相互利用,何来一点真心。
有了帝王的恩准,布鲁真人同弟子一并通传入内,帝王简单询问过后,便恩准这仪式场摆起来,百官在一旁观看,九十八名弟子围成一个圈,坐着祭祀法式。
太子唇勾到一边,阴测测的揶揄道:“一个祭祀仪式而已,要这么多道童?”
顾修慢条斯理的叠着袖子往上翻一截道:“道童多一些法力更高深,更易招魂。”
太子:“……”
“这”
“嘘!”顾修竖起一根食指道:“青天白日的招魂困难,还是少说两句,太子殿下如此钟爱仙容太子妃,想来必然很愿意见到太子妃的魂魄。”
“能同太子妃的魂魄再次沟通,臣相信,太子殿下必然会再次欢喜的痛哭流涕。”
太子:“……自然。”
布鲁真人放了两张空白的符纸,一番冗长的祭祀仪式过后,布鲁真人长剑挥舞,箭尖挑起空白符纸,喷出一团火,火光过后,两张符纸上各显现出两个字。
“冤”。
“查”。
“陛下!”褚大人掀了衣袍重新跪下去,声音洪亮如钟,“太子妃有冤情,愿意查证。”
“仙容!”太子哽咽着哭书声,“你到底有何冤情……”
“好了,”帝王打断太子道:“褚大人,你手中所呈的,到底是什么?太子妃有何冤情,速速说来。”
“微臣无意中得知,负责仙容太子妃的御医蔡大人其实为太子妃做了两套医脉,”褚大人道:“这一份乃是太子妃真实的医脉,太子妃真实的死因并不是恶疾骤发,而是‘骤然大怒形气绝,血菀于颅顶,薄蕨而亡。’”
“也就是说,有人生生气死了太子妃。”
“何人如此歹毒,连仙容太子妃这样好性情的女子都要算计,”帝王问:“你说褚家有罪,罪在何处?”
“微臣教女不严,仙容太子妃仙去当日,臣女三娘子便是在东宫,”褚大人道:“臣女早先便已经和太子有染,且是在太子妃的床榻之上,当日被仙容太子妃碰上了。”
“爹!”褚三娘尖声肃叫出声,她难以想象,这是他的父亲吗,“我是你女儿,亲生女儿,又没有仇怨,你何故如此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