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江南梅萼【完结】
时间:2023-06-07 14:53:15

  周氏皱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孟以薇。
  “阿娘你别看二妹,不是二妹说的,是础基回来找阿姐,说你在卫国公府说阿姐身子不舒服,先行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孟础润着急地问。
  “与你不相干,回你房里去。”周氏冷着脸厉声道。
  孟础润极少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怔忪间,阿爷阿娘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回他们的院里去了。
  到了房里,孟扶楹再也忍不住,问周氏:“到底怎么回事?彤娘真是被贺砺扣下了?”
  周氏跌坐在床沿上,失魂落魄道:“我们说彤娘不见了,他既不惊讶,也不着急,压根就没想掩饰什么。”
  “那我们怎么能回来?我们回来了彤娘怎么办?便是赖,我也要赖在他府中,盯着他!”孟扶楹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赖在他府中盯着他?你以为到了那一步,他是你想盯就能盯的吗?那是他的家,家里都是他的人!”周氏道。
  孟扶楹停住脚步,转过身望着周氏,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道:“现如今该怎么办?”
  周氏表情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没办法,只能等。”
  “等什么?”
  “等他出了胸中那口恶气,放了彤娘。”
  “恶气?什么恶气?”孟扶楹走到周氏面前,“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不说的?”
  周氏一个绷不住,落下泪来,自责道:“都怪我,不曾看出那贺砺之前送彤娘回来时的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竟都是装出来的。还纵着彤娘去与他谈婚约作罢之事,都怪我……”
  孟扶楹惊呆了:“竟是这么回事,那他要出这口恶气,岂不是要……不成,不能让他那样对彤娘,我这就去报官!”
  “不能去报官!”周氏死死地扯住他的袖子,泪水涟涟地摇头道:“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彤娘究竟被他藏在了何处,是在卫国公府中,还是已经转移到了外头?人是在卫国公府里头没的,贺砺今日办焦尾宴,所有与宴的人都可成为他未曾绑人的人证。单凭你我的说辞,没有证据,去报官,你觉着官府会尽心尽力为咱们找人吗?更何况贺令芳与彤娘是结拜姐妹,谁也不会相信是贺砺将彤娘藏了起来。你报了官,贺砺绝不会留这么大个把柄去给别人抓,他不会让彤娘再有机会出现在人前。你和我,许是这辈子都见不着自己的女儿了!”
  想起那个可能,周氏忍不住掩面痛哭。
  孟扶楹脱力般往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坐床上。
  思前想后,以贺砺的身份和地位,他孟家没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可以去求助。
  “他怎能如此?彤娘对他贺家有恩呐!我可怜的彤儿……”孟扶楹活了三十多年,平生第一次恨起自己年轻时胸无大志。若他是个三四品的大员,此刻便可直接去求见圣上,让圣上给孟家做主,不信贺砺他不交人。
  到底是爷娘无用,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卫国公府,贺令芳送走了孟氏夫妇,便绷着脸准备回后院找贺砺问孟允棠的下落,不料却被府中的壮婢婆子拦住。
  “阿郎说李夫人今日帮忙操持焦尾宴,辛苦了,天色不早,请李夫人早些回家休息,就不必帮着收尾了。”一名管事婆子恭敬地对贺令芳道。
  贺令芳横眉立目:“连我的道也敢挡?让开!我今日必得见他问个清楚!”
  管事婆子带着十几个丫鬟牢牢挡住她的去路,道:“奴婢们只是依阿郎的指示行事而已,还请夫人莫要为难。阿郎还说了,若是夫人不想回李家去,在家住一晚亦可。只是府中不是很太平,今晚就由奴婢们和府中的护卫为夫人守夜。”
  贺令芳抬眸,遥遥看向渐浓的暮色下熟悉的园子轮廓,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悲凉。
  姑母虽亲,但皇家无情,她从未敢在姑母身上寄予多少希望。
  此番贺砺回来,她是打心底里感到欣喜和宽慰的。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在家族遭此大难的情况下,没有人比他们关系更亲密无间了。
  她错了,她很需要贺砺这个弟弟来填补她内心没有母族依靠的惶恐和不安,但很显然,贺砺并不那么需要她。
  是了,在他流放塞北,命悬一线的那些年,她这个当长姐的又为他付出过什么呢?帮过他什么呢?她自顾不暇,在他最艰难痛苦的时候,她鞭长莫及,未曾给予他一丝帮助。
  他能活着回来,风光地回来,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她不该只因为那点血缘关系,就妄想能左右他的人生大事。
  是她错了,只可怜了彤娘要替她受过。纵她不想要她当弟媳,也从未否认过她是个好姑娘。
  天黑了,偌大的卫国公府,只有大厨房灯火通明地忙着准备各处的晚膳。
  戚阔溜溜达达地来到大厨房,准备要一壶酒找鹿闻笙小酌几杯,正好碰上在地牢当差的一个小兵溜子,两只手提着两只大食盒往外头走。
  戚阔叫住他,掀开一个食盒盖子往里头看了看,竟然是一道荷叶鸡。掀开另一个食盒盖子,嚯,水练犊。
  “这给谁送饭呢?”看这菜色,别说牢里的犯人,便是他都吃不着这么好。
  小兵面露为难之色,道:“鹿司戈交代了谁都不能说,不然要掉脑袋。”
  戚阔眼睛一瞪:“你就不怕我让你掉脑袋?”
  小兵苦着脸道:“戚司戈,你也是可以自由出入地牢的,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行了?何必为难小人呢?”
  戚阔一想也是,就与小兵一道往地牢所在园子行去。
  地牢中,穗安禾善一早就醒了,穗安摸索着在灯盏盘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油灯,禾善帮孟允棠将绑缚双臂的披帛给解了下来,主仆三人打量着这间逼仄阴暗的牢房,互相倚靠着缩在角落里。
  整个下午,外头一直隐隐传来各种鞭打呵斥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呻i吟,声音之凄厉,吓得三人都把耳朵紧紧捂着,惊弓之鸟一般。
  “娘子,贺大将军为何会突然将我们关在此处?他不是很喜欢娘子的吗?”惊吓之余,禾善忍不住问孟允棠。
  “因为我说不想嫁他。”孟允棠眼睛都哭红了,心里就是后悔。
  当初她威胁张筠姬时说过,贺临锋幼时就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遭遇了灭族之祸八年流放,脾气总不见得会变得比小时候更好。
  她对别人知道这么说,轮到自己时,被他几番刻意的做小伏低一蛊惑,却又不清醒了。
  她应该坚持自己一开始对他的看法的,他想对她做什么她都无力拒绝,就算真的要拒绝,也应该选择一种更聪明的方式,至少,不要让自己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地牢里一直黑黢黢的,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外面阿爷阿娘在找她吗?义姐在找她吗?他们能找到她吗?
  铁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像还不止一人,接着门上的铁链响了起来。
  三人站在牢房的角落中,紧张地看着铁门。
  戚阔跟在小兵后头走进牢房,一抬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穗安与禾善,继而是被二人挡住的孟允棠,顿时像见鬼般叫了起来:“孟小娘子?怎么是你?”
  “戚郎君,我阿爷阿娘呢?”孟允棠从角落中走出来,问戚阔。
  “宴会已散,你家人也已离府回家了。”戚阔脑子还懵着。
  孟允棠目瞪口呆,继而急问道:“那我义姐,贺大娘子呢?”
  “也离开了啊。”
  “他们没有找我吗?”
  戚阔挠挠头,道:“我没听到风声啊。”
  孟允棠怔然。
  她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宴会上凭空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连府中之人都没听到一丝风声。
  旁人她不知道,但是她爷娘一定会找她的。他们没有找到她,没有报官,也没有闹起来,而是离开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或许真如鹿郎君所言,只要贺砺他愿意,他就能这样将她关上一辈子。
  “戚郎君,我家娘子高低也是官宦之女,贺大将军私自将她这般囚禁,有违法度。戚郎君,能否请你给我家阿郎夫人捎个信,告知我家娘子的下落,好叫他们宽心。否则他们情急之下去报官,对贺大将军来说也非好事。”穗安走到戚阔跟前,行了个礼道。
  戚阔不假思索:“那不行,我戚阔虽算不得什么人物,但也绝不做背主之事。”
  
  旁边禾善趁两人一个在从食盒里往外端菜一个在与穗安说话,猛地就朝开着的牢房铁门外冲去。
  小兵和戚阔谁都没管她。
  眨眼间,禾善就被两名大汉扭着双臂给推回了牢中。
  戚阔这才对孟允棠与穗安道:“叫人捎口信之事你们就别想了,咱们这些人都是跟着阿郎从战场下来的,奉行的也还是军中那一套。阿郎的话便是军令,违者定斩不饶。逃跑更是不可能,别说你们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夫,一旦进到这里,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话说完,见几个小娘子面露惊惧之色,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丢下一句“你们用晚膳吧”就转身走了。
  出了地牢,他也顾不上去厨房拿酒了,一路跑到鹿闻笙的厢房,见他独自一人在房里吃饭,就往他对面一坐,问道:“阿郎为何将孟小娘子和她的侍女关在地牢里?”
  鹿闻笙也正头疼这件事,孟家虽没能力与阿郎叫板,但长安盯着阿郎的人可不少,此事但凡被人抓住点把柄,私自囚禁欺辱官宦之女,那可是个大罪过。
  “为何?还不都怨你。”他没好气道。
  戚阔:“???”
  鹿闻笙道:“若是你那些所谓的讨好小娘子的招数有用,阿郎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把我上次教你的讨好小娘子的法子教给阿郎了吧?这可怨不着我,我都说了,对小娘子来说,阿郎的臭脾气最为要命,他想讨好小娘子,不改掉他的臭脾气,使什么招都没用。”戚阔嚷嚷道。
  “喊什么?生怕别人听不着?”鹿闻笙皱眉道。
  戚阔闭上嘴,抱着双臂思考片刻,低声问鹿闻笙:“那阿郎将人私下藏起来,难不成是想……”
  鹿闻笙停下筷子,神情间透出一丝焦虑,道:“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若阿郎真的把人给强要了,那除非将人永远藏下去抑或杀了,否则,一旦心软放回去,终究是个可以被政敌利用的筏子。”
  “趁事态还未发展到那一步,你去劝一劝阿郎啊,你不是脑子聪明主意多吗?”戚阔道。
  鹿闻笙摇头,“这次不一样,谁劝都没有用的。”
  “那你去劝孟小娘子,只要她是自愿的,不也就没事了嘛。”戚阔大咧咧道。
  鹿闻笙白了他一眼,若是孟小娘子能自愿,哪还有现在这破事?
  不过戚阔的话倒是提点了他,若现在还有一个人能阻止阿郎盛怒之下之下铸成大错,那也只有孟小娘子她自己。就怕她被阿郎今日之举和他对她说的那些话给吓坏了,做出不明智的举动来。
  他当即搁下筷子,一边下坐床穿鞋子一边对戚阔道:“我得再去见一见孟小娘子,你现在去松龄院附近盯着,若是一刻之内看到阿郎出来,要往地牢去,就设法挡他一挡,为我争取点时间。若是一刻之后他才出来,就不用挡他。”
  “诶诶,我拿什么挡他啊?”戚阔看他要走,急忙问道。
  “脑子不够,就拿拳头。”鹿闻笙没工夫和他废话,打开门就出去了。
  戚阔:“……”
第44章
  地牢里, 孟允棠抱着双膝,双眼无神地靠墙蹲着。
  穗安与禾善面面相觑,将狱卒送来的饭菜都端到她跟前, 低声劝道:“娘子,不管如何, 先把肚子填饱吧。我看狱卒送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事情未必真有那么坏。”
  孟允棠回过神来,看看摆在她面前的那些菜,从上午饿到现在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并没有绝食的想法,她遇到的事情不多,但她本能地知道, 不管遇着什么事,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更何况穗安与禾善是陪着她饿到现在的,两人的肚子也在叫, 她若不动筷子, 她俩是不会吃的。
  “嗯, 你们俩也吃。”孟允棠从穗安手中接过筷子。
  三人正准备开吃,忽然听到一阵OO@@不太寻常的动静, 循声四顾,发现牢房里竟然有一只老鼠, 之前不知躲在何处,被食物的香气一勾,就现了身。
  三人吓得尖叫,禾善大着胆子拿手里的筷子去砸它, 老鼠竟也没有遁走, 还在牢房地面上乱蹿。
  这时铁门上链条声响,鹿闻笙闯进门来, 问抱在一处惊慌失措的三人:“发生何事?”
  “老鼠!”禾善指着角落里道。
  鹿闻笙定睛一瞧,从腰间摸出一只飞刀,随手一甩,便将那只鼠钉死在地上,对三人道:“莫怕,没事了。”
  孟允棠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弦经此一吓,又崩溃了,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碍于鹿闻笙在,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两个丫鬟见状,也是悲从心来,跟着落泪。
  鹿闻笙本该等她们主仆三人稍稍冷静下来再说话,但天色已晚,阿郎随时会过来,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浪费,便开口道:“孟小娘子,哭解决不了问题。你阿爷阿娘还有贺大娘子在离开前都曾向阿郎讨要你,他们都知道是阿郎把你给藏起来了,但是阿郎不交人,他们没办法。你在此惊惧不已,他们在家,想必也是心如油煎。”
  “你既知晓,为何就不能劝你家阿郎放了我家娘子。”禾善抹一把眼泪,指责道。
  鹿闻笙道:“某不过阿郎下属,有何资格替主人做主?若能,那你何不劝你家娘子不要惹怒我家阿郎呢?你若做到了,你家娘子此刻想必正开开心心地与她爷娘在家里一道用饭,而不是在此受老鼠惊吓。”
  禾善哑口无言。
  鹿闻笙又对孟允棠道:“孟小娘子,阿郎他如此行事,确实不妥。但某无可奈何,你爷娘也一样。你想要出去,唯有自救一途。”
  孟允棠抽抽噎噎:“如何、自救?”
  鹿闻笙不答反问:“小娘子可知,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孟允棠道:“因为我冒犯他……”
  鹿闻笙不置可否,而是话锋一转,道:“某与阿郎七年前就相识了,那时贺家还未平反,阿郎与某一样,罪臣之后出身,都是军队中最底层的士兵,每逢战事,第一波被派出去冲锋送死的那种。
  “有一次突厥犯边,我们被当时的主将派出去破对方的骑兵阵。一千人冲锋,最后只活下来十七个。某与阿郎都受了重伤,躺在突厥士兵的尸体旁等死。某感叹这一辈子英年早逝,连媳妇都没来得及娶。阿郎闻言很是得意,将手上血擦了擦,从怀中掏出个用油纸包裹得好好的荷包,丝绸质地,月白色的,说,那是他媳妇绣给他的。
  “某说‘你媳妇挺有个性,给你荷包上绣一条虫’,他骂我眼瞎,说那明明是一条龙。荷包右下角绣着一朵粉粉的小花,某是粗人,不识得那是什么花,阿郎说,那是海棠花。从那时起,某才注意到,阿郎经常将那个荷包拿出来默默端详,或死里逃生后,或夜深人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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