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江南梅萼【完结】
时间:2023-06-07 14:53:15

  想到这一层,她强忍心痛道:“喝一碗避子药,你放心,很温和的。”
  孟允棠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阿娘,他……他没碰我。”
  周氏一愣,随即惊喜,然后又有点怀疑,回来坐在孟允棠身边,低声向她求证:“他没碰你?是真的?你别因为觉得羞耻就哄骗阿娘,这不是你的错。”
  “他真的没碰我。”孟允棠低下头。
  周氏回想一下她刚才走路的姿势,稍稍安下心来。孟允棠没与晏辞圆房周氏是知道的,若是昨晚贺砺碰了她,她今日走路应当没这么轻松才对,周氏是过来人,本应当一早就看出来的,关心则乱了。
  她心中怒焰稍歇,又是不解,问孟允棠:“既然他没碰你,那昨晚他都对你做了甚?”
  出乎意料,这次孟允棠没有像以前那般事无巨细对她和盘托出,而是神情恹恹道:“他没对我做什么。阿娘,我想回房休息。”
  周氏有些发愣,见她不愿说,也没追问,只道:“好,阿娘送你回去。”
  她将孟允棠送回她房里,看她上了床躺下,出了房门,想想还是不太放心,轻声问跟出来的禾善:“你们在卫国公府给娘子换衣裳时,她身子……可有何异常?”
  禾善低声道:“没有,奴婢还着意看了床铺,褥子上干干净净的,好像只有娘子一人睡过的痕迹。”
  周氏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这下才彻底落了地,她双肩松懈下来,神情疲惫,吩咐禾善:“好好看着她,有什么事立刻来知会我。”
  房中,孟允棠躺在床上,面朝里侧,闭着双眼。
  穗安轻手轻脚地给她挂上银薰球,放下床帐,怕新买的那只鹦鹉吵到她,将鹦鹉架子提了出去。
  听到她轻轻掩上房门的声音,孟允棠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眼里泪光闪烁。
  她其实一点都不困,她只是心里好难过,没心情与阿娘说太多。
  她原本一直想着不要嫁贺砺,今天他终于说了他与她之间的婚约作废,她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何这样难过?
  肯定是昨天被他吓到的缘故,一定是……
  孟允棠将薄被拉上来蒙住眼睛,轻轻抽泣起来。
  周氏回房,将孟允棠未被贺砺欺辱之事告诉了孟扶楹,孟扶楹宽了心,上床补觉去了。
  孟以薇听说孟允棠回来了,急急来看,在房前廊下遇见禾善穗安,听说孟允棠无事,在房里休息,也就识趣地没去打搅。
  周氏想着孟允棠脖颈上那些遮掩不住的红痕,午饭晚饭都让端到她房里去吃。
  第二天早上,孟允棠起来坐在妆台前,发现脖颈上红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双眼却比昨天更加红肿起来。
  她知道是自己晚上偷偷哭的原因,孟家可没有冰窖,自然也没法子冰敷消肿,她怕爷娘看了担心,便借口说晚上没睡好,赖在房里让穗安用凉水湿帕子给她敷眼睛。
  午后,童廉如往常一般来到东宫思勤楼,准备给太子讲学。
  登上楼前台阶,他目光随意地扫过站在廊下的太子千牛,瞳孔一缩。
  站在右侧最靠近楼门的那名太子千牛腰间明晃晃地挂着一枚玉佩,碧玉质地,麒麟图案,白色穗子。
  他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面色如常地进到楼中,向右拐入太子书房。
  正坐在书桌后写字的李瑕见他来了,急忙起身,师生二人互相行过礼后,童廉检查一下昨日留给太子的作业,又解答了他的疑问,便开始教授今日的课程。
  一刻之后,内侍奉了茶来。李瑕爱喝小砚春,童廉爱喝寿山黄芽,内侍将两人的喜好记得很清楚,为确保不会搞错,两人的茶杯是同一形制不同花纹。李瑕的茶杯上是云龙纹,童廉的茶杯则是松鹤纹。
  按着贺砺的计划,药是下在童廉的茶杯里的,童廉喝下茶腹痛,宫里知道了,必会派人来查,因为害的不是太子,不会有人往谋害太子的方向上去查,查来查去,不过是门上看守不严,让人带了违禁药品进东宫,不慎弄到了茶水中,最后将晏阅这个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撸了了事。
  药也不是要人命的药,只要喝点绿豆汤便能很快缓解腹痛。
  可是今日这茶上来后,松鹤纹的茶杯放在了李瑕那边,云龙纹的倒放在了童廉这边。
  李瑕没发觉,伸手让童廉:“先生请用茶。”
  童廉提醒他:“殿下,杯子放反了。”
  李瑕低头一看,笑道:“想是内侍上茶时走神了,正好,我早就想尝尝先生爱喝的寿山黄芽了,先生也尝尝我的小砚春?”
  童廉颔首,两人便将错就错喝对方的茶。
  大明宫太和殿,太后坐在偏殿的坐床上,一边修剪着花枝往花瓶里插,一边道:“今日你又不上朝,说什么身子不舒服,我瞧着,不也无恙么。”
  贺砺坐在一旁,闻言道:“昨日焦尾宴侄儿多喝了几杯酒,宿醉难醒,恐失礼君前,故不曾上朝。”
  “是宿醉难醒,还是芙蓉帐难出,你自己心里清楚。”太后道。
  贺砺略一停顿,道:“侄儿年已弱冠,偶有风流韵事,似乎也不值得姑母特意拿出来说道一番。”
  “只是风流韵事自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让人拿住把柄。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别一时头脑发昏,自毁前程!”太后语气略重。
  
  “姑母教训得是,侄儿谨记。”
  太后见他态度恭顺,便不再继续纠缠此事,话题一转道:“那冒领功劳的张家,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贺砺道:“圣上继位不久,若只因他们冒领了为贺家收殓尸骨的功劳便重责,难免让人诟病不够公正。若轻责,又不够体现皇家威严。既如此,倒不如先捧着,张家大小是个侯爵,利用好了,还是能起些作用的。”
  太后又问他几件事,他一一答来,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太后见他心中事事有成算,面色稍霁,放下花剪转过身道:“今日晨间鱼俊义来见我,问及你的婚事,似是有所筹谋。你既不肯与秦衍虚与委蛇,若再得罪了鱼俊义,朝中恐无你立足之地。令芳对我说,帮你相看了几门亲,你都拒绝了,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贺砺双手搭在膝上,思虑着道:“现如今,南衙北司实力相当难分胜负,我身份又敏感,无论与哪一方势力联姻,都等于给另一方增添一个拿捏我的筹码。我能保证自己不会行差踏错,却保证不了旁人。岳家的势力并非是我现在所亟需的,我也不想被姻亲连累,况且就我看来,朝中现在有些人立场还不甚明确,若是娶错了人,到时候事与愿违,贻笑大方不说,还会误事。所以我的想法是,不忙着成亲,先做事。”
  太后目光一凛,瞬间警惕起来:“朝中有些人立场不明?你是指谁?”
  “……太后,太后!”这时内侍鱼有淼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从殿门外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地禀道:“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他出事了!”
  太后面色大变,腾的一声就从坐床上下来了,鱼有淼膝行上去替她将绣鞋穿上。
  贺砺起身。
  太后抬步就往外走,鱼有淼爬起来跟上,汗都顾不上擦一把,小声汇报东宫刚传来的消息。
  “奉茶的内侍说童相公要尝殿下的小砚春,殿下就与他换了茶喝,喝了没两口就吐了血……尚药局奉御与直长都赶过去了……”
  东宫就在太极宫之侧,太后与贺砺赶到时,皇帝已经在了。
  “彘奴,我的小彘奴。”太后直接来到李瑕的床边,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摸摸他苍白的脸,又握住他的手,心疼得发髻上金钗流苏都在微微发颤。
  八年前她这个皇后被废,太子被贬时,李瑕才四岁。冬天,他病得七荤八素,他爷娘就没带他去封地,而是把他留给了她这个当祖母的照顾。
  他是跟着太后在冷宫中长大的,小小年纪受尽苦楚,就连脸上那道疤,都是为给太后挡刺客留下的。
  这祖孙俩相依为命的情分,不是一般的祖母嫡孙可比。
  “母亲请勿担心,奉御已给彘奴诊了脉,也灌水催吐过,说彘奴喝茶少,中毒不深,不会有性命之忧,服两贴药将毒物排出便可无碍。”皇帝在一旁轻声劝慰道。
  太后稍稍放下心来,随即又是大怒,斥跪了满屋的东宫官吏侍从道:“毒i药竟会出现在东宫,出现在太子的案上,你们都是怎么当的差?给哀家彻查,查不清楚,你们统统掉脑袋!”
  贺砺离开东宫时,满目都是东宫左右卫率四处抓人的场景,没见着童廉,听说已经先一步被送去大理寺了。
  他悠悠然策马回了卫国公府,来到外书房,彩衣在窗前的鹦鹉架子上,见有人进来,便喊道:“娘子回来了,娘子回来了。”
  贺砺走到鹦鹉架前,与它大眼瞪小眼,道:“眼瞎呀你。”
  彩衣在鹦鹉架上踱来踱去,嘀咕:“怎么还骂人呢?怎么还骂人?你有没有教养?掌嘴,掌嘴!”
  “闭嘴!”
  “就不,我就不。”
  “你还学会顶嘴了?”
  “就顶嘴,就顶嘴,临锋哥哥是个大坏蛋,气死我了呜呜呜……”鹦鹉学孟允棠学得惟妙惟肖。
  贺砺默了一瞬,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一本正经地摊开书卷,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决定放下也只用了一瞬间,但要真正做到,却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
  鹦鹉还在那儿唠唠叨叨,除了声音不像,说话的内容与语气都仿佛第二个孟允棠。
  “来人。”他向门外唤道。
  侍女闻声进来。
  “将鹦鹉送去给鹿司戈。”
  侍女领命,小心地摘下鹦鹉架子,拎着走了。
  次日一早,街鼓方响坊门刚开,大理寺少卿裴丁带着大队官差来到卫国公府前,请卫国公贺砺跟他回大理寺就太子中毒一案配合调查。
  大理寺坐落在长安西北的义宁坊,从崇仁坊到义宁坊,横穿大半座长安城,是故不到半日,卫国公贺砺因涉嫌谋害太子而下狱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周氏从下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惊愣了片刻,想起这几日都没出门的孟允棠,叮嘱:“传我的话,任何人在大娘子面前都不得提到此事。”
第47章
  孟允棠此刻正坐在房前廊下, 出神地抱着那只雪白的拂林i子轻轻抚摸。
  穗安与禾善坐在不远处绣扇面。
  禾善瞧了孟允棠几眼,叹了口气,轻声对穗安道:“娘子今日依然不开心。”
  穗安道:“许是那日吓着了, 总要给娘子几日时间恢复恢复。”
  禾善道:“我瞧着娘子倒不像是被吓着了,而是魂儿丢了。”
  这时孟以薇来了, 对孟允棠道:“阿姐,昨日我们商量过糕点的样式之后,我晚上回去画了几种出来,你来看看可有中意的?”
  孟允棠回过神来,放下i子,道:“好啊。”遂与孟以薇一道回了房。
  禾善一边收拾针线篮子一边低声道:“二娘子倒是好, 知道天天来陪娘子说话散心。”
  穗安道:“姊妹间都是你好我好的,咱们娘子平时对二娘子也不差。”
  大理寺审讯房里,裴丁对贺砺道:“贺大将军, 因童廉童相公检举太子中毒一事乃是你所设计, 兹事体大, 崔廷尉责下官亲自向贺大将军询问几个问题,若有得罪之处, 还请贺大将军见谅。”
  贺砺坐在椅子上,表情和煦:“职责所在公事公办罢了, 谈不上怪罪,裴少卿请自便。”
  裴丁见他态度配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自贺砺回长安后,从他仅有的几次上朝表现来看, 他一直认为他是个目无法度性格孤傲的难相处之人。现在看来, 大是大非上他倒还是拎得清的。
  裴丁示意一旁负责书写的小吏开始记录,问贺砺:“据童相公交代, 三月初九那日,大将军曾借抢马之机,引他至东市马行相见,可有其事?”
  贺砺道:“我确实在东市马行见过童相公,但是几月初几我却是忘了。我只是在东市见到一匹好马,又从马行管事口中得知,那价值一百一十万钱的好马,童相公只交了一万定钱,便不许他将马再卖与他人,觉着童相公此举颇有仗势欺人之嫌,便掏钱解了马行管事的困境而已。至于相见,是他听说马被我买走,来找我兴师问罪,我可没想见他。”
  裴丁道:“但是童相公说,你为了逼他配合你做局陷害晏阅,还让手下给了他夫人两百万钱,以受贿威胁于他。”
  贺砺笑了起来,道:“这更是子虚乌有了,有些人为了陷害旁人,真是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他说的这事,你们可曾派人去调查了?”
  裴丁观察着他,无论表情还是肢体动作,他都很放松,没有一丝让人觉得不自然的地方。
  “已派人去调查那名商户。”裴丁道,“童相公还说……”
  他刚开了个头,贺砺便摆摆手,道:“如此转述多费劲,他不是在大理寺么,直接带来与我当面对质岂不更省事些?”
  裴丁没想到他会有此一提,愣在那儿。
  “裴少卿莫不是怕我暴起伤人杀人灭口?”贺砺轻笑一声,抱起双臂,“脾气不好是一回事,蠢是另一回事,若我此刻杀了童廉,那于此事上,我还撇得清干系么?”
  裴丁仔细一想,确是这么回事,便令人去将童廉带来。
  不多时,童廉就被带到了审讯房中。
  贺砺打量着他,衣衫整洁,发髻未乱,脸与手上也无伤痕。
  他唇角勾起一贯擅长的讽笑,道:“童相公这不还没受刑吗,怎么就急着攀诬构陷为自己开脱呢?你们读书人就这点风骨?”
  童廉冷哼一声,看着贺砺道:“我的错,只在于当初不该因为忌惮你的身份而没有及时地去官府告发你。”
  “告发我什么?与你抢马?”贺砺听了他的话,有些乐不可支的模样,微微仰起他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眉目张扬:“记得当日童相公曾斥我寡廉鲜耻,与鱼俊义将军沆瀣一气,这是看告我抢马伤不着我,这才伙同旁人设计了这条毒计来害我?”
  小吏在一旁刷刷地记录。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让你手底下人赠与我夫人的两百万钱如今就在我家中,分文未动。在思勤阁,茶杯也不是我主动与太子殿下调换的,而是你安置在太子身边的内侍自己调换的,我还曾出言提醒太子殿下。待太子醒来,一切自然真相大白。”童廉道。
  贺砺扭头向小吏道:“只字不漏地记下来,不管童相公在太子中毒案中起什么作用,我都要再给他加上一条诬告之罪。”
  这时从外头匆匆进来一位身着浅青色官服的大理评事,向裴丁行礼禀道:“东宫那边来消息了,太子殿下醒了。”
  裴丁忙问:“太子殿下怎么说?”
  评事看了童廉一眼,道:“太子殿下说,是童相公说想尝尝他的小砚春,他才与童相公交换了茶杯。”
  童廉目瞪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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