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欣赏着,开口:“怎么不坐?”
贺砺转过身来。
秦思莞看着他,窗外如画的春景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冷漠,看她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在他眼里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物件儿。
这让她心头闪过一丝恼怒,但他完全长在她审美点上的五官无形之中冲淡了这丝恼怒,让她不至于被情绪所左右。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有话直说。”贺砺道。
秦思莞走到墙边的高脚花凳旁,伸出纤指抚着那盆春兰翠绿的叶片,幽幽道:“是吗?我瞧着你对孟允棠挺有耐心的呀。”
贺砺抬步就往门外走。
秦思莞又惊又恼,回身娇叱:“你不想救孟扶楹了吗?阿爷死了做女儿的可是要守孝三年,你猜这三年中会发生什么?”
贺砺回身,目光凶戾。
秦思莞一点都不怕,他越冷越凶,越是野性难驯,她就越喜欢。
“为了你,我特意藏起来一个关键人物,只要把这个人送到大理寺去,孟扶楹自然就能脱罪出来了。”说完,她补充道:“别想着自己发动人马去找,你找不到的。而且就算你找得到,在你的人抵达那一刻,我的人也会杀了他。”
“人在哪儿?”贺砺问。
秦思莞眼底泛起黠光,缓缓道:“想知道?很简单。你过来,抱着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贺砺眼神微凝,随即嘴角一哂,笑了起来。
这还是秦思莞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笑也与旁人不一般,带着几分风流,却还是冷冷的,透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他在秦思莞惊艳的目光中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搭在她肩上。
秦思莞侧过脸看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心里有些讶异,有些得意,还有些愤懑。
她期待他妥协,却不曾想过他这般轻易就妥协了。他就这么在乎那个孟允棠?
他忽然将她扭过身去,背对他。
秦思莞心中一慌,感觉他从背后靠了过来,心头顿时又怦怦直跳。
她看中的男人,果然与众不同,就连拥抱,都喜欢选择如此充满掌控欲的姿势。
贺砺站在她身后,左手顺着她的左臂往下滑,握住她的左手,右手却将一枚金钗递到了她的右手中,然后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右手包裹起来,使她被动地握紧那枚金钗。
秦思莞看到那枚金钗好像就是她自己发髻上的,正疑惑,就因为他过于用力的抓握,金钗硌到了她的掌心而娥眉微蹙,道:“放手,疼……”
“放手?不是你要我抱着你,求你么?”贺砺双臂环住她,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低语着,攥着她的左手抵到她下巴下面,迫使她用左手托住自己的下颌,仰起脸来。
秦思莞这时已经感觉到不对,想挣扎,可正如孟允棠在他手中毫无反抗之力一般,她也一样,拼尽了力气还是阻止不了他将她的右手一点一点拉上来,将她握在手中的那枚金钗的钗股抵到她脸上。
“你要做什么?贺砺,我警告你别乱来!你知道这样对我的后果是什么?”她惊慌失措。
“我当然知道。你毁容,然后你爷娘去官府告我。我会对官府的人说,是你自己动的手。官府的人会在你手心发现与金钗形状相吻合的伤痕。我再告你祖父与我联姻不成就牺牲孙女的终身来栽赃我,只要你不寻短见,可以在家慢慢等着看这场闹剧的结果。”贺砺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她的手往她眉心用力,钗股尖尖刺破了她眉间的皮肤,并向她额头的方向划拉过去,血温热地顺着她的鼻梁滑落。
“啊――”剧烈的疼痛让秦思莞浑身颤抖,不管不顾地大喊:“来人!快来人!救命!”
外头寂寂无声,没人来救她。
“喊什么,这不是如你所愿么?”贺砺紧紧地箍着她,附在她耳边道。
他此刻的嗓音低柔沉魅,像是什么山精野怪在勾生人的魂。
秦思莞痛得大脑一片空白,泪流满面,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叫得太过凄惨。
“现在这个程度,贴个大一些的花钿还能遮掩,再往上,可就什么都遮掩不住了。来,告诉我,那个人在哪儿?”贺砺握着她的右手,她的掌心也被金钗硌破,血从掌缘滴落到他黑色的衣袖上,只留下一小块洇湿的痕迹,什么都看不出来。
秦思莞心中又惧又恨,咬着唇瓣不说话。
贺砺不与她废话,握着她的手就用力往上划。
秦思莞痛得哭叫起来:“我说!我说!”
贺砺松开她,走到一旁,道:“来人。”
鹿闻笙推门进来,看到鲜血披面的秦思莞,愣了一下。
秦思莞抽抽噎噎地把地址说了,鹿闻笙正要告退,贺砺忽然道:“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一直等到我的人将事情办完为止。”
秦思莞迟疑一下,从头上拔下一枚红珊瑚雕花金簪交给鹿闻笙。
鹿闻笙离开后,贺砺来到坐床边坐下,提起案上的茶壶冲洗手上沾染的血迹。
秦思莞怔怔地走到他对面,坐在坐床沿上,道:“随你回长安的不止你府里的那几百部曲,对不对?”
贺砺当然不会回答她。
秦思莞兀自道:“一个孟扶楹,就让你暴露了原本隐藏的势力,你就这么喜欢孟允棠?”
她转过她那张鲜血纵横的脸来,泪光盈然地看着贺砺:“为何是她?我调查过她,从小到大,她的家世,她的生活,她本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若硬要说特别,她人生中唯一的特别便是你。你为何会喜欢她?”
“怎样才算是特别?像你这样?”贺砺洗着手,嗤笑一声,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是不是因为我姓秦,你才这样讨厌我?”秦思莞不甘心,不死心。
“你多虑了。”贺砺冲干净手上的血迹,将茶壶放回案上。
秦思莞盯着他,等着他下文。
“你这样的女子,姓不姓秦,都招人讨厌。”贺砺的嘴里又能说出什么好话?
秦思莞回过头去,看着地面,半晌,问:“你会杀了我吗?”
“我只为值得的人解决麻烦。”贺砺冷淡道。
秦思莞忍不住苦笑一声,因为懒得解决杀她所带来的麻烦,所以她在他眼里甚至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
“你会后悔的。”她低声道。
“有什么手段冲我来,你也不是孤家寡人。”贺砺说完这句,便不再理她。
一个多时辰后,鹿闻笙气喘吁吁地回来,朝贺砺点了下头。
贺砺起身离开。
不多时,此处的管事战战兢兢地进来,一看秦思莞满脸是血地坐在坐床沿上,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
贺令芳陪着周氏一家跑了一天,四处找关系打听孟扶楹下狱的情况,只是他下狱的时辰尚短,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只听说是放了什么违禁物品进西市。
眼看天色不早,她在回去的路上对周氏道:“你们先回家吧,我去找六郎。”
听闻此言,周氏和孟允棠面面相觑,孟础润则神色紧绷。
“离闭坊还有一段时间,我同你一道去吧。”周氏道。
上次与他之间弄得那般不愉快,他若能不计前嫌,今早在大理寺前看到他们就会有所表示了。既然没有表示,证明心中还是有芥蒂,要求人帮忙,怎能不亲自去?
贺令芳看一眼她身边的孟允棠,道:“那你我去,让孩子们先回家去吧。”
周氏点头,正要下车跟贺令芳走,家仆汗流浃背地找过来,对周氏道:“夫人,方才大理寺来人,说阿郎可以出狱了,叫家里去接人呢!”
周氏贺令芳等人顿时大喜过望,当即让车夫掉头去大理寺。
大理寺门前街道,贺砺站在拐角处,看着孟家人七手八脚地把受了刑的孟扶楹扶上马车,沿着街道远去了。
他转身上马,问跟在一旁的鹿闻笙道:“下午叫你派人送的伤药送去了吗?”
鹿闻笙道:“阿郎放心,一早就派人送去大娘子府上了。”顿了顿,他又道:“阿郎,何不直接送去孟府呢?”
贺砺调转马头策马前行,口中道:“不要多话。”
第50章
天黑了, 白姨娘与孟以薇来探望过孟扶楹,周氏打发她们回去,孟允棠与孟础润还留在他房中。
“昨日傍晚刚下狱, 晚上就受了刑,今日却又放出来了, 可是抓错了人?真是岂有此理。”周氏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虚弱的孟扶楹,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没有抓错人,我于此事确实有涉,能这么快出来,定是因为贺六郎帮了忙。只是,我好像坏了他的事。他为了帮我今天一大早就出了狱, 结果那童廉童相公就在狱卒来送朝食时,敲碎喝水的碗割喉自尽了。”孟扶楹道。
周氏与孟允棠都愣住了。
孟础润却道:“阿爷你确定?早上贺六郎从大理寺出来,看到我们被小吏拦在大理寺门外, 可是理都没理我们。”
“你们与他说话了?”孟扶楹问。
孟础润被问得一噎, 不吭声。
孟扶楹也不去说他, 只对周氏道:“明日你先备些礼替我去卫国公府谢谢他,待我能下床了, 再亲自去。”
周氏应下。
从房里出来,周氏打发两个小的回去休息。
孟础润先走了, 孟允棠却挽着周氏道:“阿娘,明日我与你一道去卫国公府吧。”
周氏有些意外,伸手捋一下她有些松散的鬓发道:“你不用勉强,我与你弟弟去就行了。”
“我不勉强, 咱们家与他之间本来也就是因为我才起的龃龉, 既然他帮了阿爷,我做女儿的, 理应代阿爷去谢谢他。”孟允棠道。
周氏望着她。
她被贺砺扣在府中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她都没有告诉她。她没有被贺砺强迫,但自回家后,她又是显而易见的郁郁寡欢,周氏一直想弄清楚事情的症结究竟在何处。
明日带她一同去见贺砺,许是会有所发现。
这般想着,周氏就同意了。
次日一早,朝闻鼓刚响起来母子三人便携礼去了卫国公府,却还是没见着贺砺。
“我家阿郎进宫去了,临行前曾吩咐,说他此番援手只是为了报恩而已,请孟公孟夫人不必放在心上。”鹿闻笙彬彬有礼地对三人道。
周氏听他转达这话,仿佛贺砺不想再与孟家有过多牵扯一般,自然也不好厚颜留下,只得说不管因为什么总是救命之恩,总要当面道谢的,既然今日他不得空,那改日让孟扶楹亲自来。
三人要走,鹿闻笙却又叫住孟允棠,道:“孟小娘子,阿郎将鹦鹉养在我处,虽是有你送来的饲养手册,但我从未养过鸟,近来看它恹恹的精神有些不好,唯恐出事,你能不能随我去看看?”
孟允棠一听彩衣不好,急了,回身对周氏道:“阿娘,要不你和阿润先回家,我去看看彩衣,稍后回来。”
上次的事让周氏至今心有余悸,不大放心孟允棠一个人留下,便道:“你去吧,阿娘在这里等你,左右现在时辰尚早。”
这时家里的仆人突然找来,对周氏道:“夫人,不好了,大夫人和老夫人来了,正在家里大吵大闹,阿郎着小人来请你回去呢。”
周氏一听,便要回家,又看孟允棠。
见家中有事,孟允棠心里着急,对鹿闻笙道:“我下午再来可好?”
鹿闻笙自然说好。
母子三人离了卫国公府匆匆回到孟府,听下人说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在正房里,又忙忙地赶到正房去。
刚到门外,便听绥安伯夫人吴氏在里头大声道:“你便是为着自己脱罪,也不能把你大兄供出去!如今你回来了,他却下了大狱,难不成真要绥安伯府夺爵抄家你才满意?”
周氏一听,火噌的一下就蹿到了头顶。昨晚孟扶楹已经将下狱的前因后果细细说给她听了,分明就是他们自己惹的麻烦,这吴氏竟然还有脸上门来吵?
“不供出大伯,难不成让老三代大伯去死?”她迈进门去,朝沉着脸坐在一旁的孟老夫人行了一礼,对脸庞浮肿仪态尽失的吴氏道:“原本就是大伯托三郎放那两车货进的西市,三郎念着兄弟情义答应了,如今因为那两车货出了事,你们不去找托你们办事的人,反倒来找我们?你是不是急昏头了?”
“不找你们找谁?我的欣儿,你说,是不是你们找人绑的她?”吴氏一见周氏,疯了一样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双目赤红表情狰狞道:“一定是你,因为七娘,你恨不能剥她的皮吃她的肉,她才十七岁,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我跟你拼了!”
周氏被状若癫狂的吴氏给惊呆了。
“你放开我娘……”情急之下,孟允棠上去想拉开吴氏,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孟础润冲上前去一把将吴氏推出老远,摔了个四仰八叉,挡在周氏与孟允棠去前面道:“要发癫去别处发,我阿爷还要养伤!”
吴氏摔愣了,回过神来后,干脆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孟老夫人在一旁跺着龙头拐杖唉声叹气。
床上的孟扶楹瞧着这乱成一团,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原地升天算了。
周氏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吴氏,心知单是孟扶林被抓,绝不可能让她失态成这般模样,便问孟老夫人:“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孟老夫人面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心气的模样:“昨日下午,欣儿找回来了。人还活着,只是被拔光了牙齿,割断了舌头。”
孟允棠吓得用手掩住嘴,周氏也惊呆了,就连孟础润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不是你知道郑家不休她之后,派人做的?”孟老夫人盯住周氏。
周氏整理一下情绪,道:“便是为了给儿孙积福,我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除了你们还能有谁?欣儿她一个姑娘家,这么多年来,得罪的也只有你们而已。”吴氏不信。
“你若不信,尽可去官府告。”虽是惊异于孟雅欣的惨状,但对这个一而再害自己的女儿,还不知悔改的侄女,周氏是真同情不起来。
孟老夫人道:“先不说此事了,当务之急,是把老大给救出来。你们与卫国公府关系好,去求一求贺六郎吧。”
孟扶楹闭着眼睛假寐。
周氏心中厌恶至极,道:“母亲,我们家也就靠着往日那点情分与卫国公府寻常走动而已,若说关系好,又怎及得上对贺家有恩的汝昌侯府?母亲何不去请张家帮忙想想办法呢?再者那两车货又不是大伯的,他想脱罪,将货主供出来不就是了?”
孟老夫人被周氏这般半阴不阳地讽刺,恼怒不已,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能冲周氏发火,只得呵斥吴氏:“别哭了!人还没死呢!”
……
大明宫太和殿。
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贺砺,一脸不虞,道:“他身边的奉茶都招了,你还不如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