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爷是陪女儿坐到半夜,才去休息的。
待东方翻出鱼肚白,船管事跑来喊齐沅沅,“马上要进入小河道了,只是水位降了不少,咱们的船得快些走,不然就照着这天气,到时候只怕大船会搁浅在河滩上。”
齐沅沅心里还惦记着物资一事,“耽误半天行不行?”
船管事摇着头,“一刻都耽误不得。”以为齐沅沅是要安排人下去打水买果蔬,便劝道:“那水在坚持一天半日是可行的,也许到了前面,那头没有这么炎热,咱们也就不用担心河水枯竭,到时候要买什么来不及?”
齐沅沅听罢,朝舱门顶上的河域图看过去,“也是,前面过了这一扇山脉,那边的天气也许就不一样了。”她前世地理学得并不算好,但是多少也晓得这山脉能阻拦气流一说。
当即便与船管事开口道:“既然如此,就听你的,我去与大伯他们说一声。”
这才卯时一刻罢了,已经十分炎热了,齐大爷等人一听,也担心这水位下降,到时候船只被搁浅在河中,来去不得,因此也只能这样。
本来还以为,熬过了这两天,到了这与红江没有关系的小河道上,日子会好些。只是却因为这炎热的天气,大家的心一直悬着,尤其是看到河两岸逐渐露出的大片河滩,让人极为担心,下一步河床也露了出来。
所以大家仍旧处于这种紧张中。
齐蓉蓉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就准备找个机会下船,可是没想到原定要下船取水,如今又要推迟,说过了前面什么山脉,那就是一天后。
她有些不耐烦,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甚至是有些后悔那天晚上自己太过于冲动了,要是齐沅沅没这么忙,去与丁氏他们说了,那自己肯定是被会当成鬼怪俯身,没准就把自己烧了,还会将这过份炎热的天气怪罪到自己的头上来。
所以她很是不安,更不敢碰见齐沅沅,就怕齐沅沅忽然提起自己那晚说过的话。
以至于叫她接下里的日子焦虑不安,好不容易过了那个什么山脉,天气果然没有这么燥热了,只是过来的时候,因为那一段河道太过于狭窄,旁边的岩石把船弄坏了好几个地方。
所以大家都很着急,全部人的心思不关注旁的,都在那船上,也就没人管她,又过了一天,终于到了一处小村庄,被河边岩石毁坏了的船只立即就停了下来。
很快有人下去村里打听,晓得这走骑着骡子走十里路,就有一座镇子,当即便打算在这里修船。
齐沅沅和齐大爷等人安排人上镇子买修船需要的材料,以及囤粮食,船上骡子和牛马都给牵了出来,给了村子里一些小钱,在河边那块湿润草地上拴着。
等着大家准备好,便骑着骡子和马,往镇子去。
齐沅沅和男人们一起去镇子上,齐白氏则带着几个水手和齐家的女眷们留了下来看船,以及盯着湿草地上牧着的那些鸡鸭羊。
这河道上极少有这样大的船只经过,船上还有有这么多鸡鸭牛马羊,村里那些孩童们都像是没见过一般,纷纷跑来围观瞧热闹。
陆凤白与阿濯,还有齐大公子家的长子齐嘉一起负责看管这些牲畜。
陆凤白年纪最大,阿濯是沾了他的光才得救,齐嘉又将他当做哥哥,所以两人都跟在他身后,一人手里挥着一条鞭子。
偶也与村庄上的孩童们聊天。
不过这村子里的孩子们,多是问他们城里的事情。
丫鬟婆子们,则用桶用盆,往村子里的水井里打水,又一点点往船上送去。
说起来,好似他们这几个小孩子最闲赋了。
到了夜幕时风,丁氏发现实在忙不过来,打算去叫那总是躲在船舱里的齐蓉蓉也过来帮忙,心想她就算再怎么不舒服,那肯定也比不过老三的媳妇,人怀着身孕,孕吐又严重,还跟着忙呢。
哪里晓得推开舱房的门,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不但如此,衣裳什么的,都给收走了。丁氏一时有些疑惑,只连忙和齐白氏说,“五丫头那里有些不对劲,人不在船舱里就算了,衣裳行李也不见。”
齐白氏一听,连忙去瞧,果然见东西收得一点不剩,“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被人拐走的。”
正说着,丁氏的表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然后急急忙忙跑回她自己的船舱,片刻后发出惊叫声。
齐白氏赶紧过去,却见丁氏捧着那专门放钱的小匣子,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她慌忙掐了丁氏的人中,好叫她醒过来,这个时候齐子敬他媳妇也过来了,见着婆婆这样吓得不轻。
见婆婆醒来,忙递了一杯水上去,待她喝下,忙不迭地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齐白氏也焦急地看着她。
丁氏喝了那水,缓了会儿气,才颤抖着手指着那空荡荡的小匣子,“桂嫂中午和说,五丫头来我屋子里找我,走的时候还拿了什么出去。”
丁氏那会儿忙,也没当回事。
齐白氏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齐蓉蓉怎么忽然拿钱收拾行李偷偷走了。不过当下不管是为了追回钱,还是为了齐蓉蓉的安危,她都打算去把人追回来。
但却被齐子敬的媳妇拦住,“三婶,这个时候船上能离了谁,都不能离了你。”
齐白氏的脚步硬生生停下来。是啊,她怎么能走,就算是船上这几个水手不敢再心生恶胆,可是这村庄里,也不见得所有的村民都淳朴。
这哪个村子里,没几个癞皮流氓?如今齐家的牲畜都在河边的湿草地上,若是他们起了歹心,又去蛊惑村民们,齐家这些女眷们哪里挡得住?
于是只好作罢了。
但也担心那齐蓉蓉,“五丫头怎么办?”
大家商量了一回,又去问了齐老头拿主意,齐老头那边很快就给了话,“她既然是自己走的,还拿了咱们买粮食的钱,且不论她是什么想法,就算真要救,也是该先去管四丫头和七丫头。”
于是,这事儿只能作罢,至于齐蓉蓉到底生死,当下家里也是顾不着了。
只是大家怎么都想不通,按理也是快要熬出头了,她怎么就拿钱跑了呢?
也亏得就只拿了小匣子里的,虽然也是碎银子和银票加起来也就八千多两,但是对于当下的齐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丁氏起先还怕到时候不好与老二一家交代,他们家两个闺女,如今一个不剩,不过幸好还有齐子年小夫妻俩能作证,他们对齐蓉蓉是没有半点不好,反而是大家一个个忙得更陀螺一样停不下来,唯独她自己安逸地在船舱里休息。
反正想来,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而事实证明,丁氏她们不让齐白氏去追齐蓉蓉是对的,那些牲畜晚上没赶回船上,仍旧是拴在河边的草地上,陆凤白坚持不回船舱睡,吃了晚饭后,就和阿濯搬了个空闲的大木通到河边的柳树林里,点了两根熏蚊子的干枯蒿草,就在那里休息。
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时辰,就听到有脚步声,鬼鬼祟祟的。
陆凤白在逃命那段时间里,这种敏感的警觉性就好像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一样。所以这脚步声立即就将他给惊醒了。
他也没敢吱声,而是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两人鬼鬼祟祟地绕过拦着鸡鸭鹅的地方,直接往那拴着牛羊的地方去,解开绳子,拿着鞭子就要赶着牛羊走。
陆凤白见他们上了手,这才吹响手里的哨子。
宁静的夜空忽然被这响亮清脆的哨子声音给打破,鸡鸭鹅也忽然惊醒过来,河边一阵吵闹。
那两个小偷也反应过来是被发现了,但是也不甘心就这样走了,两人还是骑着两头牛,想要快速离开。
但再怎么快,也快不过甲板上的齐白氏。
很快,三下五除二,两人就被五花大绑了。等着丁氏等人打着灯笼下来一瞧,果然还真是村子里那两个游手好闲的癞皮。
这里是离村子有些距离的,所以并没有打算惊动村子里的村民,只将两个癞皮捆在河边的树上,然后安抚鸡鸭鹅。
黑夜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偶尔只有村子里那边传来的几声犬吠。
齐沅沅他们今晚没回来,船管事倒是带着他的人,把买好的材料一起驮回来了,明天天一亮,就能开工。
而齐沅沅父女与齐大爷他们,还要采买粮食,正好明日又是赶集,所以大抵是要明天半夜才会回来。
翌日,两个癞皮就被归还给村子,村里的大部份人还是讲道理的,尤其齐家花钱租了河边的水草地,就算是在村子里打水也是付了些钱的。
更不要说还给他们买了些吃不完的果蔬。
这若是以往,那些吃不完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掉或是烂在地里,所以大部份人心里还是十分感激齐家的。
对于这两个去偷人家牛羊,败坏村子名声的癞皮,自然是没好脸色。
中午有村里的小孩儿过来看他们修船的时候,陆凤白从这些孩童的口中听说,两个癞皮已经被关进祠堂里了,等出来后,还要给村里各家各户挑粪。
而有这些新鲜的蔬果,饭菜也丰富了些,但主食依旧被控制着,再不像是此前那样,随便吃。
陆凤白隐约发现了,和那几个被齐家救的人不免是担心,要是齐家的粮食不够了,只怕是不会收留他们的。
他们都没了家人,家乡也毁了,能去哪里所以心情不免是有些低落,做事也心不在焉的。
后来也是丁氏心细,察觉不对劲后,说了几句,才稳住了他们。
明明还是这个太阳,还是在这片土地上,可是说来也奇怪,越过那片山脉后,这里的天气就变得凉爽起来。
天气好,大家干活也不似此前那样无精打采,只一天的功夫,船上破损的地方就修得差不多了。
船管事表示等着明天早上再收拾,下午些就可以启程了。
而齐沅沅他们果然是半夜时候来的,带回来了不少粮食,丁氏没敢告诉他们齐蓉蓉的事情,想等他们休息起来再说。
但这一趟出去,买了粮食以及油盐等物,花了将近两万多两银子,齐大爷琢磨着,到了下一个临河近些的镇子,再去采买些,所以便问起丁氏齐家还有多少钱财。
丁氏一报数,少了那么几千两,这绝非是什么小数目,齐大爷自然是要追问,也就没瞒住。
很快齐沅沅也晓得了,心里难免是有些后悔,可是旋即一想,让自己怎么和长辈们说?说五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现在她身体里的灵魂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么?
但她觉得齐蓉蓉拿钱走的事儿,多少和她有些关系,她若是上心几分,找个人盯着,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没想到第二天,大嫂那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首饰也少了些,连忙去问大家。
这一检查,发现那值钱的也都被拿走了。
本来还不能确定是齐蓉蓉,可是没想到被她扔下的贴身丫鬟主动交代,哭哭啼啼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了,嘴里神神叨叨的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还说以后二殿下要做这天下之主,她要去找二殿下。”
然后齐蓉蓉去各人屋子里翻找那些贵重首饰的时候,这丫鬟就守在外头。
不过她一开始也不知道齐蓉蓉进去偷大家的首饰,毕竟齐蓉蓉只叫她放哨,说进去找她丢了的东西罢了。还说大家都忙,不好意思一个个打扰,就自己走。
丫鬟一想,都是一家人,齐蓉蓉这样也算是为大家考虑,便没多想。
直至如今大家的首饰丢了,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家姑娘给拿走了。
齐大爷被气得不轻,也有可能近来太劳累,给病倒了。
他这一倒下,总不能叫年事已高,走路都费劲的齐老头来主持,齐三爷和齐四爷性子都是温温吞吞的,也不是那能拍案定夺的主儿;小辈里有大公子齐子敬和三公子齐子年,可是两人那实践经验又不如齐沅沅。叫丁氏说,都是读书太多,脑袋给读傻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将那葱蒜韭菜麦苗给分个一二三出来,所以他们哪里能管得了这么一大艘船上的事情,而且每一个决策都事关齐家的生死,两人自认为没有那个本事,反而一致推荐齐沅沅。
齐沅沅就这也被赶鸭子上架,从齐大爷手里接过了这张大旗。
齐三爷骄傲的同时又心疼女儿,偏偏自己和媳妇都不是那能管事的,只能尽力给女儿减轻负担。
不过如今船只修葺好了,船上的水果蔬菜暂时也不短缺,这天气也属正常,一切都像是恢复了正轨一样。
途经前面一座小县城的时候,停了两天的船,又买了不少粮食。
本来预计还要多买些的,可是却发现货郎行商都少了很多,可见那江南水患所引起来的连锁反应,已经到此处了。
于是他们就更不敢再多耽搁,一路往黎江县方向去。
“自打启程,这一路上好几次生死危机,好在咱们都熬过去了,再过几日就,能要转旱路去黎江县,总算到了个头。”齐三爷陪女儿值夜班,这些天一路顺利,船上人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齐三爷不例外,如今只盼望着早些到二哥所在的黎江县。
齐沅沅附和着她爹的话,“是呢,再过些日子,就不用再船上过这种漂泊的日子了,今儿大伯娘还说,在船上待久了,如今到地面,竟然有些不适应地面不摇晃。”只是她没告诉齐三爷,再过两天,会到一处三流交汇的河口,那边一直都是有水匪猖獗的。
又处于四不管的地带,所以还有一难。
原本如果江南不发生水患,红江不发大水的话,他们就选择走另外的河道,那就不会经过此。
可当初为了避开那满河的浮尸臭水,只能选择绕道。
所以如今要面对的,便是极有可能回到水匪。
她和娘亲已经商议过了,到时候让船老大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埋头开船就好了,至于水匪交给她和娘。
但这前提,得是船老大这个时候不要从中作梗,不然的话,船家齐家的人就危险了。
毕竟那个时候,她们母女可能是顾不上齐家人的。
齐沅沅本来娘亲没打算告诉大家,是怕引起恐慌,可是齐白氏那里还是没瞒住,交代齐三爷晚上不要出来的时候,说漏了嘴,被齐三爷一追问,就没瞒住。
齐三爷那会儿是又气又急,“我知道你们母女本事大,可是我们这些人,也不是都只会吃闲饭。你们这个样子,到底将我这一家之主放在何处?”
他发了好一会儿脾气,最终还是没忍心再多说什么,而是召集着所有人,将能用的武器都拿到手里。
其中包括那厨房里切菜的菜刀,劈柴的斧头,给牲畜们铲粪便的铲子!
大家早早的就吃好饭,捆绑好袖子裤腿,扎好腰带,一个个全都像是要上战场的模样。
而且不管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齐沅沅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不免是一阵感动,“大家多小心。”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几个字,便直径越到了挂着船帆顶上。
原计划,齐家的船会在晚上路过这交汇口,不过他们加快了速度,如今能赶在夜幕之际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