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狠狠掐他手心,咬着牙道:“阿兄你正经些!”
“在你眼里孤有正经的时候吗?”
巡毕,李文翾挥退众人,带着相思离开。
上了马车,相思一下子扑倒在榻上,狠狠吐出一口气,嘀咕道:“早知道我就不该听阿兄的话。”
李文翾将她捞起来团在怀里,伸手揉她的小腿:“才几步路,若是来日有了身孕,身子笨的时候,怕是一天要哭三遍。”
相思一愣,转头把脸埋在他怀里,难为情:“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这个。”
李文翾伸手覆上她的肚子:“孤那日里做了梦,许是胎梦。”
相思一言难尽看他:“哪有男子做胎梦的。”
“那谁知道,孤的梦向来不同凡响,你不是知道吗?”
第二十一章
相思听出他话里有话,却未多想,只当他又胡言乱语:“我不知道。”
“不知道?”李文翾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谁趁醉酒偷偷溜到孤的寝殿,撞见些不该撞见的事,不觉得惭愧,却还要在心里编排孤。”
相思早上才想过一遭,这会儿顷刻便反应过来了,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况且阿兄自己做梦就算了还要说出口,还那么过分。”
她吓到也是很正常。
李文翾忍不住笑:“怎么就过分了?你钻进孤的梦里了?”
“我听见了!”相思说。
“喔,听见什么了?”他问。
相思愠怒:“阿兄你故意的。”
“孤真的不知道,要不你说说,孤说了什么梦话,让你记到现在。”李文翾瞧她又气又恼,脸都红了,只想伸手挠她两下。
那劳什子的军务政务,全抛在脑后才好。
相思不理他,头埋起来,装睡。
若他没想起来,断不会这么问,不过是故意逗弄她罢了。
“怎么不说话?”他把她脸掰过来。
相思打他的手。
他躲,然后继续捏着她的下巴晃她的脸。
她一路从奂阳到京城,途中颠簸得甚是清减,到现在都没养过来,显得有些单薄。
见她真被逗恼了,他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低声说:“那时父皇母后明里暗里往我寝殿了塞了许多丫头,怕你生气,一概打发了,打发不掉,又怕父皇和皇后多疑,干脆全不让进内殿,所以才没人伺候。夜色寂寥,也只有想想你打发些时间了,孤又没当着你面做什么,至于叫你隔这么久还念叨。”
酒色贪欲误国误事,君子当清心寡欲,太师和太傅都崇尚儒道之学,大约从小耳濡目染,相思总觉得他作为太子就该是清心寡欲持正端方的。
“我没念叨,就是觉得……觉得出乎意料。”相思低声说了句。
李文翾笑了笑,低头亲她的唇角:“姌姌对孤的误解颇深啊!”
他把手伸进去,捏她的肚子:“你我二人,夫妇一体,这误解,实在不该有。”
相思按住他的手,不满道:“阿兄借题发挥罢了,便是夫妻,我也没住在阿兄肚子里,我怎么知道你都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可以问,孤又没不告诉你,比如你要是问孤那天做了什么梦,孤一定仔仔细细讲给你听。”
就知道他没几句正经话,她把头一撇:“谢过阿兄,但我不想知道。”
她语气硬邦邦的,俨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李文翾一手撑着坐榻,斜倚着,耸着肩笑起来。
一路上他都不安分,相思困倦极了,累得不想说话,于是不理他。
半梦半醒间,想起小时候,她在阿兄书房无聊着摸索,从博古架上往下拿东西,太高了,她没看清,那书简上放着一把金闪闪的镶满宝石的小匕首,她抽书简的时候,把匕首带下来,摔坏了,顶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与匕首也身首异处了。
值差太监惊呼了句:“那是殿下的宝贝。”
相思害怕极了,阿兄还没回来,就跪在蒲团上,等着请罪。
阿兄进了书房,瞧见了她,却是笑道:“跪着做什么?”
他把匕首捧给他看,他却隔着衣服抓了她手臂:“伤着了没有?”
相思摇摇头。
李文翾斥责道:“就为了这个跪?无妨,一些死物罢了,比不得你金贵,往后不许了,东宫是你的家,在自己家里,不许拘束。”
那时候当真是威风,后来急起来甚至敢骂太子,他也从没生过气。
如今相思无论怎么同他闹,他也和从前一样。
阿兄没有变,倒是她变了许多。
变得思虑过重了。
想到这里,相思突然睁开眼,皱着眉看他。
李文翾被她吓一跳,“啧”一声:“你这是做梦孤欺负你了?瞧着眼神像是要吃了孤。”
相思拽着他衣襟:“阿兄能不能不纳那两姐妹为妃!”
李文翾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相思气恼,大约是有些难以启齿:“我知道阿兄纳她们百利无一害,我也没有理由要驳了这件事,可我就是不喜欢!”
她忐忑,不敢看他,“我不喜欢她们靠近你,我也不喜欢你看别人。”
李文翾便开始笑,也不知道是觉得她好笑,还是嘲笑她幼稚。
相思头低得更低了,却是突然委屈起来,“阿兄总是有自己主意,左右我的话也没多大分量,可我说出来就痛快了,陛下要笑就笑,要罚就罚吧!”
李文翾抚摸着她的脸,克制住笑意,低声哄着她:“你瞧你,脑袋瓜里琢磨的还不少,憋了多久了?不是说是好事吗?口是心非?”
相思恼道:“你到底在我宫里头安插了多少眼线。”
“孤冤枉,你说话也不避着人,孤让他们事无巨细禀告,他们自然什么都说。”
“我不喜欢,可我又没道理不喜欢,只能那样说,可我就是不喜欢。”
她这会儿,和小时候耍赖不读书的样子实在没两样。
他从前就拿她没办法,如今自然还是没办法。
他捏了捏她皱起来的眉毛,捋顺了,哄道:“好了,知道你不喜欢,孤也没那个打算,你看你莫须有的帽子给孤扣了几顶了。”
相思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他是为了哄她,还是真不打算纳孙家姐妹,还是说除了孙家姐妹还有其他的。
她又觉得自己确实是不是任性了点。
两相挣扎过后,她才小声辩解了句:“我不是,我就是不想,你要执意做什么,我自然拦不住你,但我也不想瞒你,我不想。”
“为何不想?”李文翾低着头瞧她,“是不是心悦孤,无可自拔,只想独占那种不想?”
相思深吸一口气,然后捂住脸:“算了,我不同你辩了,左右我说不过阿兄。”
“别啊,梦的事还没说清楚呢,你还没告诉孤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相思咬牙切齿:“阿兄你不要太过分了。”
“不是你先说的,怎么又是我太过分了,人又不能控制自己做什么梦,我梦到你是我的错吗?”李文翾忽悠道,“怕是你也心里有鬼,才要倒打一耙,孤不信你便没想过,没做过春梦,没想过你我二人亲热的场景。”
相思:“我至多也只在梦里亲过你,你……”
李文翾扯起唇角,拉长音调“哦”了声:“你在梦里亲过孤。”
相思脸一下子烧到耳朵后,她偏过头:“我闭嘴,再说下去我怕我气得咬你。”
李文翾拎起她的手指往自己唇上贴了下:“咬这里。”
相思抬手去捂他的嘴,他便拿手挡。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闹,最后只剩下衣料摩擦身子相撞和相思气急的喘息声。
徐衍跟在马车旁,低着头默默走远了些。
若是从前,他会觉得殿下和三小姐在打闹。
但现在,他觉得那打闹的形式怕是变了。
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
京郊确实景色宜人,但两个人也没机会久看,他还要去一趟刑部,提审一个要犯。
说是北疆的细作,口风实在紧,刑部今日指了张连鲲亲自去审。
那张连鲲是个审犯人的高手,十分的有手段。
不过场面必然血腥,李文翾便说:“叫徐衍送你回去,晚上等孤一起用晚膳。”
相思顺便提了句:“我姑母到了京城,我想明日回去看看她。”
李文翾“嗯”了声:“明日孤陪你回。”
“阿兄……”相思见他要走,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李文翾回头看她,眉目俊朗,不说话的时候实在赏心悦目。
相思笑了笑,却又摇头,她只是忽然也觉得,哪怕就半日不见,还没分别她就有些想他了。
李文翾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她还在纠结什么莫须有的事,于是凑过去逗弄她,附耳道:“晚上回去孤给你仔细讲讲那个梦。”
相思那点旖旎心思一下子被他搅和没了,推了他一把:“阿兄快走吧!告辞。”
第二十二章
李文翾晚上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叫人给相思传了话,说不必等他了。
但相思还是迟了近一个时辰才用晚膳, 总觉得自己一个人用饭也没什么胃口。
最后囫囵吃了些, 然后去库房里挑挑拣拣,琢磨明日给姑母带些什么赠礼。
只是她如今不单是侄女,也是皇后。
送什么, 便不能过于随意了。
姑母住在堂兄那里,给堂兄和嫂嫂也要带上些,上回见了小外甥因为事先不知,也没备什么见面礼,这回还是要补上。
从前太后送她的田产和铺子, 由崔姑姑代为保管了, 崔姑姑来了之后,又如数交到了她手上, 其实这些年都是阿兄代为打理的。
她自然是知道的,崔姑姑再能耐, 这些东西她也不好处置,放在手里就是烫手山芋。
她一个外姓女,拿着皇家的财产,随时可能被收回去,若不是阿兄在背后撑着, 崔姑姑怕是也保存不到现在。
不过相思没有拆穿, 欣然拿了回来。
阿兄刻意没有经他的手,怕也是想她拿的心安理得一些。
他看着不大正经,其实心细如发。
她自己手上也有一些私产, 是父母留下来的,早些年家里长辈争着要她, 也是因着她手里不少私产,除了一些田契地契金银白物,且她手里的更为罕见,是一座玉石矿。
天然的翡翠矿。
早些年先帝登基的时候,国库空虚,除了一些盐铁不可割舍出去的,像玉石黄金之类的矿产,都拿去半卖半送地强行塞给世家大户来换真金白银了。
母亲和父母手里各半座,合起来就是一座,矿契上除了工部,还盖着先帝的印玺。
可以不经工部同意,直接开采。
只是在她手上也没多大用,她曾经想过交给太后处置,可便是太后也无法妥当处置,最后告诉她,放在手里便永远是个倚仗,最好永远不要动它。
相思深以为然。
其实回奂阳的时候,她能在奂阳被恭恭敬敬尊称一句三小姐,除了太子时不时的关怀,便是因着祝家也摸不清她的底细。
相思把那矿契密封在玉佩的配珠里,其实早就交给阿兄了,她曾想过,若是他丢了扔了,便就此作罢吧!这矿产迟早回到朝廷手里,依旧还是他的。
相思想到这个,把腰间的玉佩捞起来,她重新打了络子,那配珠还完好无损。
阿兄保管得很好。
他对她的事,一向是上心的。
相思觉得自己自从回京城就绷得很紧,而现下已经慢慢松弛下来了。
大约今日那番话,阿兄的反应给了她些许底气。
只是底气总归还是要自己给自己,旁人能给,也随时能拿走。
念春挑挑拣拣,笑道:“陛下怕是把他的私库都搬给娘娘了,这里头全是陛下赐的。”
相思扯了扯唇角:“他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甚在意。”
东宫的开销大,哪怕是他监国之时,都没开国库的权力,从前先帝和皇后都不能给予他额外的帮助,上上下下打点都要他自己筹谋,钱大多是他自己想办法,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从不吝啬,替他做事好处总是给足了的。
相思那时候还想过把自己的私产交给他。
那大约是长宁六年的春天,北疆过了一个冷冬,跑到关内来大肆劫掠,鞑靼人联合各部来侵犯,声势浩大,一连夺了六座城池,大片肥沃的土地都被糟蹋,嘉陵关失守,差点打到长城根儿。
那一年阿兄已经监国,先帝在大相国寺同了空大师论道,筹谋去南海外寻找仙山灵药。
阿兄在大相国寺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都没得到召见,军事紧急,他自行下了调令,派胡东杨驰援,并秘密抽调漠南的驻军去挑拨鞑靼的联盟。
先帝闭关了十四日才出山,传回来的消息,说鞑靼兵败,已仓促退守,嘉陵关已经由胡东杨接管了。
但因为鞑靼性本残暴,所过之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北疆的百姓损失惨重,为避免大批的流民往中原腹地流入造成混乱,李文翾要求即刻开北边的粮仓赈灾。
但有人进谗言,说国库空虚,太子此举无异于雪上加霜,每年都有流民,流散到各处,由各州府自行消化即可,不必大惊小怪。
先帝犹疑,命令迟迟不发。
李文翾震怒,和先帝争执起来,最后先帝退了一步,说赈灾可以,国库真的没钱,要他想办法向世家豪族征用。
但从那些人腰包里掏钱,何其艰难,李文翾最后联合赵中丞演了一回戏,但钓鱼的饵他几乎都要拿不出来了。
那几日东宫来来往往都是人,一个个神情肃穆,连相思都看得紧张。
她偷偷叫了徐衍过来问,徐衍言简意赅道:“殿下缺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