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笑了笑,大约是因为她这欢愉,而获得了短暂的欣悦。
“阿兄笑起来好看。”相思夸道。
“你阿兄不笑也好看。”他扯着唇角,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相思撇撇嘴:“阿兄脸皮真厚。”
那时候,当真是无忧无虑,虽则阿兄课业繁重,可总归没有太大的烦恼。
相思想起他如今要忙那么多事,便觉得自己不够体贴,什么也不想计较了,往他怀里钻了钻,窝在他身边安稳睡去。
李文翾确切是有些认床的,只不过是认她的床,总觉得在她身边更好睡一些,偶尔甚至还要寻思,是不是因着同她床上折腾,累了更好睡,可昨夜里什么也不做,只单纯挨着她睡,也觉得睡得安稳。
思及此,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她额头,又亲她鼻尖,看她睡不醒,皱着眉躲他,便觉得甚是有意思,将她搂在怀里,从身子这边翻到那边去,她身子那么软,跟个猫儿似的,可以揉来捏去。
相思终于醒了,一夜没睡踏实,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被他这样闹,顿时起床气顿起,皱着眉看他:“阿兄好讨厌。”
自己睡好了,倒来折腾她。
李文翾只当她还在生昨天的气,把她拢在怀里亲了又亲,哄道:“孤都陪你睡了,你消消气。你说孤错在哪儿了,孤改还不行吗?”
相思闭着眼,迷迷糊糊又往睡梦里坠,被他声音吵醒,含混说了句:“啊?”
是她睡出幻觉了吗?
还是这人又无耻出了新高度。
李文翾成心不想让她睡,今日事忙,待会儿要去早朝,下了朝要去京郊巡营,刑部有个大案,和北疆有些干系,他得亲自去督看一下。
如此折腾下来,再见她怕是要晚上了。
他揉着她的脸:“昨日孤在气头上,同你说话大声了些,实在是孤不对。可你也不该同孤那般讲话,你成心气孤不是,孤何时将你当做宠物豢养了?”
相思被闹得实在睡不下去了,终于清醒了过来,脸上湿漉漉的,全是被亲的印子。
她眼睛痛,睁开眼被光刺得难受,额头抵在他胸前,瓮声瓮气道:“我也说的气话,阿兄不要生气,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没什么用,你在外头那么累,回来还要想着哄我高兴,你不高兴了,也不同我说。”
李文翾沉默片刻,低头吻她额头:“不是,实在是我对你有愧,若是再等上半年,孤定能让你风风光光回来,高坐后位,谁也不能招惹你分毫,也不用费任何心,但如今说这些,都没甚意义可。因为孤实在等不了,怕迟则生变,你嫁作他人妇,到时我若抢婚,实在难看。”
相思指尖抵住他嘴唇:“阿兄别说了,若这样说,是我不该决绝回奂阳还意图同你决裂,我那时只是不想你再在我身上分心,若早知你这么在意,我应当告知于你,我会一直等阿兄的,从我刚晓□□起,我就只想嫁给阿兄,旁的谁也不行。”
李文翾抱了抱她:“好姌姌,知你疼阿兄,别同阿兄生气了,孤昨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怕是人都要消瘦了。”
相思在他身上摸了摸:“阿兄体格健壮得很,再饿上三天怕也难消瘦。”
李文翾捉她的手:“往哪儿摸呢?一大早就不老实。”
相思脸红,捶了他一下:“刚好好说几句话,你又没个正经。”
“孤今日事多,怕是一天也难见你,让孤好好亲一亲。”
相思掀开被子:“我还是伺候陛下起床吧!你该上朝了。”
李文翾捏着她的腰,倏忽想起:“你方才说,自从你知晓□□,便只想嫁给孤?怎么想了?说来听听。”
年少心动,哪好启齿。
相思转身,不答:“左右没陛下过分。”
“孤过分?孤过哪门子分。”李文翾觉得好笑,诚然他对她向来是直白赤-裸的,将心悦两个字挂在嘴上心上,还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相思那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藏不住了,她说:“阿兄喝醉了,念我的名字……”
罢了,还是难启齿。
那时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好几日都没法面对他。
李文翾不解道:“孤念你的名字还少吗?叫了什么,姌姌?相思?还是心肝儿?”
相思捂了下耳朵,认命地给他穿朝服:“阿兄想不起来就算了,想起来了怕羞臊的也是我,我就不该同你提。”
李文翾也不是很执着,总归他心悦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摸一摸她的脸:“今日我不在宫里头,你自己寻些乐子,若无聊便去宫外走走,孤的腰牌给你,别管那劳什子的规矩,这皇城你来去自如。”
相思笑了笑,踮脚亲了他一下:“谢陛下。”
李文翾扣着她的腰,加深这个吻,旋即放开她:“罢了,再亲下去,怕是这个早朝孤都不想去了。”
第十八章
那大约是长宁六年的除夕,宫里在蓬莱阁和梅园摆了宴席,庆祝新春,陛下和皇后登上登仙台从城楼上往下撒福钱,烟火映照得半边天都是明亮的,很是热闹。
太子跟着去了。
相思便只能独自留在宫里,前阵子吃坏了肚子,然后便常常胃里发寒发冷。
那年太后已经殁了,生了一场大病,便一病不起了,临走前将她托付给了钟太妃,那钟太妃是个性子寡淡的,同太后关系也一般,相思更是入宫就没见过几回面,偶尔问一问她的功课和起居,旁的便不过问了。
这回却仔细,叫了贴身婢女阎姑姑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叮嘱她少吃些东西,尤其冷食发物,碰也不要碰。
她自小是个爱吃的,宴席上不能吃东西,还不能不去,当真是难为她。
阿兄怕阎姑姑心软,也指了徐衍盯着看。
徐衍同阿兄差不多大,自小就伴侍左右,他有些一根筋,除了阿兄的话,便是皇帝的话都不大见得尽听。
阎姑姑是钟太妃从娘家带来的,一辈子没有嫁人,有些凶巴巴的,但做事却一板一眼很是仔细。
这两个人看着她,她便是没有违逆的心思,也心里忐忑不已。
宴席开了,阎姑姑怕她没分寸,索性不让她伸筷子,伺候她吃。
阎姑姑半跪在席案旁,拿着长长的筷子仔细挑选了她能吃的给她夹在食盘里。
那阎姑姑是宫里头老人,熬到这份上,平日里都不必这样伺候主子,倒伺候起她起来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豪门贵女,偏她显眼似的。
尤其孙家那两朵双生花,就列席在她对面,此时嘴巴一撇,交耳道:“好大的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公主来了呢!”
陛下的长姐曾力挺陛下登基,且十分有政治才能,为陛下稳固朝局付出过不少心血,甚得陛下尊敬,因而在京城里可谓无上风光,谁都要避其锋芒。
长公主便是要陛下亲自喂她,大约陛下也会欣然应允。
然而祝相思不过是个侯府的遗孤,既无承袭爵位的可能,看起来也没有光明的前途。
太后去世得早,大家便觉得,跟太子的婚事最后也两说。
从前顾惜着太后面子,现下陛下和皇后对她都淡淡的,如今她已然大了,太子都避嫌了,总觉得她这真把皇宫当自个儿家的架势委实讨人厌。
那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这边听到,毫无避讳的意思,阎姑姑性子随了钟太妃,不大喜欢出风头,只低着头说:“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三小姐不必听她们胡言乱语。”
相思笑了笑:“姑姑,我没事,我懂得的。”
宴席到一半,皇后和陛下才过来,宫里头排的歌舞和烟火会,都在外头,皇帝和臣子们互道祝福完毕,便招呼众人一同去看烟火表演。
相思心情些微郁闷,恹恹地撑着精神,跟在众人后头出去。
每年这时候,宫里都很热闹,而她总会生出些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想父亲和母亲,可其实和父母的回忆也少得可怜,那思念也并不具体,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想谁,只是单纯地有些不大痛快。
大概是……寂寞罢。
无处可依。
从前太后娘娘还在,她心里头总觉得自己还是有亲人的,后来太后也不在了,她便只剩下阿兄了。
可阿兄是太子,日后会是天子,她要着紧太多人太多事了,能分给她的陪伴太少,有时候她会觉得越长大同他越远越生分了。
其实阿兄待她很好,比任何人都好,便是她有个亲生的哥哥,怕也不会比阿兄更疼她了。
她大约只是被这气氛给熏得了,大家都有说有笑,陪在亲人身边,看起来好生幸福美满。
相思跟着人群一道出去。
孙柔云和孙柔月走在她后头,两个人突然快走几步,互相一撞,装作没走稳,狠狠撞了相思一下,然后嗪着不怀好意的笑:“三小姐,实在是对不住了。”
相思觉得两个人甚是无聊,撞她一下又如何呢?
左右不会掉块儿肉。
她摇摇头:“无妨。”
然后两个人挤着看烟火,又踩她一脚。
相思胃疼发作了,明明刚刚什么也没吃,她皱着眉,本就烦得慌,于是她站在身后把两个人的披帛绑在一块儿。
没多会儿,俩人要分开,一个跑得太快,直接把另一个扯得摔到了地上。
相思没忍住,掩面笑了声,还正好被趴地上的孙柔月看到了:“祝相思,是不是你做的?你怎么如此下作。”
相思不理她,一闪身,站远了,两个人追着要同她对峙,相思拎着裙摆,一溜烟地跑。
烟火一层一层地在天空炸响,欢声笑语的梅园,相思仗着自己熟悉宫里头,穿过亭台楼阁,绕过假山游廊,打算回宫去。
到时候再让人说自己生了病,接下来的宴席便不参加了。
反正也没甚意思,她吃不了东西,也觉得孤独寂寞。
走得急了,没看到阿兄故意等在前头堵她,一个转身撞到阿兄胸口,鼻尖都是他身上安神香的味道。
他那段时间睡不大好,点来助眠的。
每回相思去他寝殿,都能闻到,久而久之,仿佛一想起他,就能想到安神香。
前几日她叫宫人给她也点一炉安神香,睡着的时候却梦到了阿兄,还梦到阿兄亲她,她醒过来甚是难为情,都好几日不大敢见他了。
这会儿这一撞,又叫她撞出难为情来。
她低着头,甚至不敢看他,一福身:“殿下。”
“叫这么生分,我最近惹你了?”李文翾语气不大好,像是百思不得解。
相思吞咽了口唾沫,摇摇头:“没,我就是不大舒服,阿兄我……我先回了。”
她如今移居到了钟太妃的宜兰居,同他不在一处,也少了许多尴尬。
她觉得自己像那怀春的少女,对阿兄的心思越发龌龊了。
阿兄说过,日后是要娶她的,有意无意说过很多次。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这心思不大妥当。
“哪里不舒服?又乱吃东西了?严重吗?还能不能走?”阿兄拽住她胳膊,蹙着眉,一迭声地问。
相思哭笑不得,摇摇头:“没事,我回去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去东宫,我叫太医给你瞧瞧。”
从前她住的寝殿还留着,她的一些旧物还留着,一概没动。
相思却还是有些犹豫:“阿兄,我想回宜兰居。”
李文翾看了她一眼:“钟太妃年岁已高,怎好劳烦她操心,我照顾你一晚,你安分些。”
送她回宜兰居,他便不好再插手了。
相思“哦”了声,终是安分了下来。
太医来替她看了,开了些药,叫念春去拿。
李文翾瞧她面色通红,伸了手想摸她是否发烧了,又惊觉她这般大了,是不是不大合适,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她原本垂着头,倏忽抬了头也直了身,最后那手竟直接抚上了她的脸颊。
少女滑腻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绸缎,惹人遐想。
他尴尬地“咳”了声:“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先好好休息。”
宴席正酣,阿兄作为太子不好不露面,他嘱咐她躺下休息一会儿,他去露个脸就回来。
可惜不知被什么绊住了手脚,他被灌了酒,醉得一大糊涂。
回了寝殿却还是先问相思如何了。
相思本就不严重,不过是借口不想在宴席上待罢了,这会儿早无事了,听徐衍说殿下醉得厉害,却不叫人进去伺候。
他一贯的毛病,不喜欢内殿待人。
相思思忖片刻,穿戴好衣服过去寻他。
寝殿内昏昧,他睡觉不大喜欢掌灯,吹灭了好几盏,只剩下角落一盏灯羸弱地亮着。
阿兄扯了衣襟,鞋履都未脱,蜷在床上,面色潮红,哼哼唧唧不知道说什么。
相思听见他叫自己名字,以为他同自己说话,凑近了听,于是便听到他喘着气说:“姌姌,腿抬起来些。”
相思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但总觉得那梦不大是好梦,他那语气,那气息,她只觉得她脑袋里炸起来的烟火比梅园的响亮。
她落荒而逃,再也不想管他了。
第十九章
相思回忆起那时候,又觉得甚是好笑。
大周自祖皇帝开始民风就颇开放,男女之事避讳得少,少男少女互相爱慕,暗自肖想,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阿兄那时虽就有些不大正经,可大多时候却严肃深沉十分冷峻,因而相思实在不太能想象,他其实背地里揣着这样心思。
她那时当真是吓到了。
不过如今成了婚,她合该狠狠嘲笑他才是,竟还是难以启齿。
都说近墨者黑,想来她脸皮也没增进多少。
送走阿兄,相思又爬上床接着睡去。
他这个人强势,睡着了也要手脚都捆住她,抱着揽着,挣都挣不开,其实他不在,她还能睡得更踏实些。
只是他恐怕也没大睡好,却还是要去早朝。偌大的王朝,每日要处理要操心的事那么多,阿兄真是辛苦了。
相思竟又梦到他,梦里他不由分说将她拽进怀里,梦里相思还处在成婚前,因而觉得甚是愤怒,大骂他轻浮浪荡。
李文翾把她按在床上,哄着她亲热,将她亲得七荤八素,两个人滚作一团。
事毕,她拽着里衣,哭得好生悲痛伤心,她竟和他私相授受,她也变得轻浮了。
她把自己哭醒了,醒过来的时候枕头都是湿的,她还在隐隐啜泣。
清醒后又觉得既荒唐又好笑。
听夏来外间等着伺候,听见娘娘哭了,顿时冲进去,半跪在床前:“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相思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做了个胡梦。”
听夏瞧主子没事,这才松了口气:“主子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