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翾确实考虑相思更多,却也并非罔顾女儿意愿和能力非要提她上位。
最后相思自然没有争过阿兄,且夭夭自己都觉得她可以胜任,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搬来广林苑已月许了,相思虽日日担忧儿女,总要着人来问话,可大多时候,她的确心情好了许多,迟迟不见缓和的病情也骤然恢复了许多。
这会儿看着夭夭委屈,又忍不住埋怨起阿兄来。
李文翾却按了琴弦,声音停下来,他抬头,嗤道:“你听她的鬼话,若真受了委屈,她当场便发作了,便是一时发挥不好,过后也要着补,才不会到这里跟你哭诉。”
相思就是太心软,旁人看夭夭是还未成年的幼狮,在她眼里就是温和无害的大猫咪。
大约这李文翾有时不仅是她父皇,还是她的老师,两个人因看法不同也有过针锋相对的时候,所以更了解彼此在前朝的境况。
说着,李文翾指了指夭夭:“从你母后身上下来,瞧你都快比你母后还要高了,还撒娇呢!”
夭夭却抱母后更紧了,委屈地看着相思:“母后你看父皇。”
相思拍着女儿的背:“我们不理他。”
夭夭偷看父皇,抿唇挑衅地笑。
李文翾撇撇嘴,看向儿子,“你怎么忍住不揍她的?”
李泓祎笑了笑,他也不太明白父皇和夭夭为何一见面就互掐,摊手道:“自然是舍不得。”
夭夭捧着母后的脸,吹耳边风:“母后怎么忍住不骂他的,他好过分,总是气你,母后要不不要他了,我给母后选几个贴心的宫女和郎倌,陪你散心解闷,还不惹你生气。”
还没说完,李文翾伸手就是一巴掌:“李嘉宁,你怕是皮痒了。”
夭夭笑着往母后身后躲:“母后救我,你看吧,他不仅凶还打人呢!父皇一点都不体贴人。”
相思被吵得脑仁疼,叹口气,叫阿鲤:“快把他俩拉开,我腰都要断了。”
李泓祎只好起身抱住父皇,又拉开夭夭,然后指着两个人:“母后要生气了。”
看两个人安静了,才蹲下来给母后揉了揉腰,笑道:“母后您受苦了。”
相思“哼”一声,“江山没败在你们两个手里也是稀奇。”
李文翾敞开腿坐着,姿势十分不耐烦,过了会儿,一甩袖子:“没事别来烦我和你们母后,一天恨不得跑三趟,没别的事可做就去睡一觉长长身体。”
夭夭搂着母后脖子,“就不,我晚上还来,我陪母后用饭。”
“孩大离母,你们都这么大了也该学会独立了,夫妻才该日日在一起。”
“父皇,太粘人了惹人嫌,你一刻也不离开母后,母后迟早会腻了的,我和皇兄也是为你好。”夭夭语重心长道。
李文翾抬手给她一个暴栗,“是不是想挨揍。”
……
风渐渐大了,船竟然晃着晃着自己晃到了岸边,四个人索性下了船,夭夭和阿鲤到底年幼,进了朝堂端着架子虽也有模有样,可到底还是待在父母身边最自在,便是挨父皇的挤兑心情也是好的。
内官来报,说傅大人在宫外求见,要和陛下商议削减军费的事,问陛下要不要见,是回宫见,还是宣人来此。
夭夭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虽不大情愿,可还是唤上皇兄一道回宫了。
她不愿意有人来打搅母后清净,母后的病情好不容易缓和些。
夭夭和阿鲤不约而同道:“一些琐事,不必父皇母后操心,儿臣们自能解决。”
然后跟父母告了别,又相携离开了。
瞧着尚且年幼的孩子说出这种话,相思一时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听着声音渐远了,忍不住抬手拉住李文翾的手:“阿兄瞧着不难受吗?”
李文翾其实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深知相思心软的性子,若他附和,怕是她能难过一天一夜,于是他道:“你女儿还乐在其中呢!你把她圈在身边,她才要郁闷,她不是那种安然自乐的性子。”
猫咪可以窝在主人的怀里睡一日又一日,狮子却需要厮杀捕猎征服。
相思想了想,觉得阿兄说的也有些道理,她忍不住想起多年前刚有身孕的时候,那时候阿兄不在,她一个人要面临许多事,身子越来越笨重,却无暇多愁善感,每日要想的事太多了,只偶尔的片刻会想一想,孩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那时候根本想不出来,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天马行空地思索着,既担忧孩子太过性子弱被旁人欺负,又担忧太过不服管教惹祸端。
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尽管夭夭聪慧,阿鲤沉稳,是两个难得的好孩子,她还是觉得操不完的心。
听阿兄这么说,她忍不住反省自己,小声道:“做人父母,拾起容易,总是放手最难。”
但雏鸟总要自己振翅飞翔,去迎接那暴风雨的。
李文翾牵着相思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坐着,摸摸手,摸摸脸,爱不释手,“你倒是分一些心思在我身上,眼前的人你看都不看,莫非真叫夭夭说中了,怪我太腻着你,你看得烦了?”
相思正惆怅失神,闻言不由笑了声,指尖挠了挠他下巴,笑道:“怎么连儿女的醋你也要吃,我日日陪你,你还觉得不够?”
“分明是我陪你,我抱你亲你,总觉不够,你却正眼都没瞧过我几回。”他闭了闭眼,沉沉吐出一口气,“罢了,终究是年老色衰,不得你青睐了。”
相思被逗笑,趴在他怀里笑了好一会儿,“阿兄你好幼稚。”
他确切是比她年长五六岁,可怎么也谈不上年岁大。
相思抬头,努力去看他,她眼睛还没彻底恢复,趴得很近才能看清他表情,那深浓的眉眼,俊挺的鼻梁,还有削薄的唇,怎么看都是一副薄情的样子,却偏生是个深情的。
她好像的确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了,她抬手,指腹描摹他的眉眼,最后按在他的唇上。
她就那么看着他,什么都不说,李文翾都觉得心脏像是揣了些什么,突突直跳。
他一哂,暗嘲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他张嘴,含住她指尖,轻咬了一下。
相思拧着眉毛,斥责他:“你干嘛。”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啄吻她,“你瞧你,整日除了凶我就是凶我,确实是腻了是不是?”
相思被他亲得坐不稳,只好双手勾着他脖子,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每天就没几句正经话。”
李文翾嗤道:“正经话我同谁不能说?”
好像也的确有道理,但是……
“那你也不能没一句正经的,我不打你已然是我脾气好了。”
李文翾看她越说越认真,越理直气壮,不由笑起来,“这么厉害呢,你打吧,打个我看看,瞧你能不能打痛快了。”
又嘲讽她。
相思偏过头,愤愤然,“你确切是皮糙肉厚,我打你跟挠痒痒也差不多。”
李文翾思索片刻:“你挠人还是挺疼的,我背上的抓痕到现在还没消呢!那点劲儿,都在床上使了吧?”
他说这么坦然,相思却红了耳朵,羞愤欲绝,“你闭嘴。”
李文翾对于她这十数年如一日的害臊也不能理解,夫妻这么久,她竟还是不能习惯吗?
怕是他对她还是没放太开。
“你挠都挠了,还不让人说啊?”李文翾抓了她的手,“你自己摸,又不是我诓你。”
相思挣开手,她没不信,只是明明是他自己总过分,也怪不到她下手挠人,他倒还过来倒打一耙。
“下回挠你脸。”相思气道。
李文翾低头笑起来,“你舍得?”
“你试试。”相思也不服软。
李文翾看了看外面的天,天色尚早,日头还挂着,他“啊”了声,音调拖得老长,“晴天白日的,你想试?”
相思狠话瞬间破功,她极其败坏地锤了他两下,“试你个头。”
李文翾若有所思,故作认真道:“也不是不行,走,抱你去床上。”
说着,他真的起了身,相思急得掐他脖子,“不要,像什么话,你放我下来。”
他原本只是逗她玩,这会儿却真起了心思,哼道:“就看不惯你这假正经的样子,你主动一回能掉块儿肉。”
相思恨不得真的揍他一顿,“那你也得给我这个机会。”
她意思是他过于频繁了,可他却理解偏了。
又或者是故意的,他若有所思片刻,把她放床上,然后自个儿躺上去,认真道:“那给你机会,你来。”
他平躺着,朝她伸手,一副快来脱我衣裳的样子。
相思本来正生气,突然气笑了,“你跟个坐堂小倌似的。”
“恩客您请,您想怎么着都成。”李文翾捏着嗓子,倒是入戏很快。
相思抽他的腰带,抽完掀开被子把他一裹,却从床上跳下去,“自己睡吧,大白天的你也不害臊。”
李文翾眼疾手快把她捞回来,“祝相思,我衣裳都脱了你看都不看,还说不是腻了?”他点点头,一副受伤的样子,“确实,容易得手的总是不珍惜,怪我没长那倾国倾城的容貌,销魂的身段,叫你看腻了,实在是我的过错。”
相思被他圈进怀里,强迫她摸他的胸膛,“真的看都不想看?”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她常常想。
“李元启,你要点脸。”相思捏他的肉,“晚上再说。”
他把层层叠叠的帷幔床帐放下来,周遭顿时暗下来,相思的眼几乎不能视物了。
他勾她的头发,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得意,道:“这不就好了?”
第五十七章
夭夭登基的头两年, 李文翾没离开过京城,他虽嘴上苛刻, 到底不放心, 朝事他都要在后审查,暗自过问,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
不过这孩子确切是个做皇帝的料子, 既温和又严厉,既悲悯又冷酷,极擅洞察和操控人心,朝廷上下都对她既仰慕又畏惧,甚至常常忘记她也不过只有十几岁。
元和四年的上元节, 宫中大摆宴席, 太上皇和太后未出席,只是太后派人送了礼物给陛下。
除了一些赏玩的物件儿, 还有一个锦盒,打开看是一枚龙虎符。
李文翾把兵权也交到了她手上。
夭夭却只是平静地合上了锦盒, 递给了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收好。”
转而悄声问春久:“父皇和母后真的走了?”
春久以为陛下生气了,太上皇和太后谁也没知会,昨日里晌午,突然点了几个随从骑马走的,便是包袱都没带几件, 身边人都以为只是出门游玩, 哪成想是南下去了。
他战战兢兢答:“回陛下,来回信儿的侍卫是这么说的。”
太上皇和太后只带了徐衍徐将军和太后的贴身婢女,并一干随从, 却也是分道走的,陛下和娘娘骑马而行, 其余人沿着官道走,预计四月下江南,顺利的话年底回,若是玩得愉悦,便尽兴了再回。
自然,明面上的说法是体察民情。
夭夭撇撇嘴,嘟囔道:“父皇真是可恶。”
为了独占母后,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春久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沉默不语,干爹年岁大了,如今他贴身伺候陛下,干爹说,咱们这位陛下,最是见不得蠢人,凡事机灵点儿,若不知如何做,便老实乖巧些,莫要自作聪明。
说来也奇怪,他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可如今近身伺候着,他常常连大气也不敢出。
辰王殿下和陛下平座,坐在陛下身旁,这会儿倏忽勾头问:“你是不是又偷偷给母后塞侍从了。”
夭夭甩一甩衣袖,歪头道:“都是净了身的,也不过就是模样好点儿,会哄人些,给母后养养眼解解闷儿,父皇忒小气了些。”
李泓祎暗自扯了下她袖子,“你啊!”
从小就盼着让母后换个父皇,如今没事就给母后送人,不是歌舞乐倌,就是模样俊俏的侍从,父皇没揍她大概是母后拦住了。
父皇小心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莫说是太监,便是听夏姐姐黏母后黏得紧了,父皇都要闹一闹。
前年听夏姐姐陪母后种田,母后在麦子地里踩到蛇尾巴,吓得一蹦三尺高,听夏姐姐护住母后免撞到后头石墩上,自己却崴了脚,瘸了小半月。母后愧疚不已,便近身照顾,夜里都陪着一起睡,没到三天,父皇就生闷气了,说母后冷落他,又说从来就没对他这么上心过。
母后翻了个白眼:“你身子壮得像头牛,生病都没几回,哪里用得上我照顾。”
结果没几日,父皇在路上救了个差点被惊马踩踏的稚子,胳膊断了,母后心疼不已,父皇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副终于叫他逮着机会的样子。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夭夭才不管呢!且她就是故意的。
她为此还同魏太傅争执过一回。
太傅说:“陛下此举甚为荒唐,不该如此,若身份调换,有人一直往太上皇身边送婢女,太后也是会伤心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