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琉十分郑重,严阵以待,于是她认认真真在脑海内过了一遍自己第一轮内可以使用的十套剑法和与之相生或相克的剑招,这才上了擂台。
对方是个小仙门的弟子,手中拿着的是把重剑,灵气气息磅礴,看着至少是天境上段的修为。
不宜硬拼,当以渭水剑,卿蝶剑,松云剑应之。
时琉想着,行过剑礼,抽身而上――
十招之后。
“第一轮,第四百三十二台,玄门、封十六胜。”
专用来判擂的听风雀报完结果时,时琉还有些懵着。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少女怔忪出口。
腆着脸上前来的小仙门弟子刚准备与面前这位小仙子似的玄门仙才多聊两句,闻言大脸一红:“对、对不起封师姐,我学艺不精,献丑了。”
话刚说完,这位壮实的仙门弟子掩面而逃。
时琉欲言又止――
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只是她的三套剑法,连第一套渭水剑还没用尽啊。
旁边听风雀目睹全程,一边挥着小胖翅膀记录比赛结果,一边斜着豆豆眼望时琉:“赢便赢了,怎么还带羞辱人家的?”
时琉:“……?”
时琉本当第一场只是意外。
然而之后的数轮,几乎与这场相去无几,最多便是剑招上多纠缠了一些回合,时琉为大比准备的连招都没来得及使出,大半上午的几轮已经结束了。
等到下午,大比所剩弟子不足百人,其中玄门弟子占了三分之二还多。
时琉的比赛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渭水剑!天衡剑!落枫剑!云柯剑!……”
“落枫剑如何能接在泉归剑之后??狂云剑竟能拦下断青剑?”
“这个封十六,是把玄门全部的剑谱全都学会了吗?”
“难怪已经说她是玄门第一仙才,果真当不得假。”
“她习剑才多久啊?可依我看,除了时家和玄门的几个拔尖弟子,已经没人能在她那儿撑过上百剑招了。”
“若没看错,封十六现在才只是天境中段吧?”
“看来玄门又要出一位晏秋白那样,跨境斗法如砍瓜切菜的天骄了。”
“是啊……”
随着大比逐渐推进向最后一轮,“封十六”的声势也在来参加大比的仙门与世家弟子中水涨船高。
原本对于她能取代晏秋白与时璃成为玄门第一仙才产生异议的言论,随着大比进程,也越来越少。
直至最后一轮,时琉对上了时家的方琼。
望着那张多少有些熟悉的面庞,和完全陌生的神态气质,时琉心情一时复杂。
酆业。
……“是又如何。”……
……“都是为我赴死,有何不同。”……
……“你最开始不是很清楚你在我眼里不过是只蝼蚁么?怎么,几个吻便叫你动摇了?”……
……“你是太天真,还是看了太多俗世里可笑的情爱戏本?!”……
声声在耳,字字如刃。
擂台之上。
少女忽合上了眼睛。
她眼尾微微沁起一点嫣红,像是什么情绪难抑地涌上来。
对面,刚走上来的方琼一愣,随即想通什么,他调整表情,摆出一个最为撩拨少女心思的笑容:“你便是封十六,封师妹吧?我早听闻,封师妹气质出――”
“飒!”
下一息,少女忽睁开了眼。
凌厉无匹的剑势以卷云之势,向着方琼骤然袭来。
秋杀满天。
方琼:“――”
方琼:“??”
不该如此啊!
百招之后,时琉以伤换伤,逼得方琼落败认负。
而直到下了擂台,回忆着自己全程被撵成狗一样的狼狈比试,方琼依然愤恨又不可置信。
他拽过旁边时家的男弟子:“我上台时,封师妹明显对我一见钟情,她之后怎么忽然如此对我?”
男弟子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自恋至极的师兄,忍了忍:“可能,就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方琼:“…是吗?”
擂台上。
最大的那只听云雀昂首:“本届道门大比,头魁,玄门,封十――”
“等等!”
一声女子清喝,打断了擂台之上的听云雀。
主看台,玄门众人所在的方位,为首的晏归一面色微变。
袁沧浪惊得胡子都跳了跳:“时璃?掌门你不是把她拿困仙阵拦在宗主殿里了吗?她,她是如何出来的?”
“……”
晏归一浓眉紧锁。
一众仙门哗议下,那个自幼便清傲固执却也是他最疼爱的弟子,此刻正气息翻涌,倔着脸朝向看台,单膝跪地。
“弟子时璃,自请出战道门大比。”
主理台上,晏秋白微皱眉:“时璃师妹,大比已经结束了。于情于理,你都不该站在这里。”
“我知道大比结束了,我只是想试试,”时璃起身,转向擂台之上那个陌生但好看的少女,“封十六师妹,请你允我一战――为确保公平,我只出三剑。三剑之后,只要你未退出擂台,我便自行认负,承认你是此届道门大比头魁!”
“……”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不少旁家弟子们兴奋难耐,都想看看这玄门势头最盛的三位天骄之二的比试。玄门自家弟子都面露忧色,望向师长们在的地方。
主理者既是晏秋白,晏归一便不宜开口。他面沉如水,但一言未发。
众人低议里,晏秋白亦冷了眉目:“时璃师妹,你莫逼我出手。”
时璃脸色微白,却又固执地看向师兄。
晏秋白敛下长眸,掌心折扇便要抿开――
“那便三剑。”
擂台上,少女声线平静清和。
时琉回眸,认真望向台下的时璃。
“与你是否承认无关,只是我也想知道,”时琉一顿,声音轻了些,“他们当初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时璃一怔,望向台上。
时琉垂眸,负剑:“请。”
第54章 玄门问心(二十九)
◎【二更】自己咬。◎
主擂台处,玄门为道门大比特设的能扛住化境巅峰之力的结界已然激发,流光覆盖数十丈,光罩嗡鸣阵阵。
而结界之内,只听得怒海翻涛,其浪如峰,势若山崩。
光罩外的看台上,其他仙门与世家的长老与弟子们早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近巅峰境的惊涛剑法吧?”
“这才第二剑,两个天境斗法而已,竟剑剑直逼化境巅峰之力,玄门弟子到底都是些什么妖孽?”
“都说这位紫辰仙子冲击化境即将功成,我本还不信,如今看来,她一剑之中竟真隐含天地造化之威,离化境一步可越了啊。”
“哪还需一步?她分明是压制境界,否则这一剑之下,她便晋入化境了才对。”
“封十六虽然悟性与剑道天赋都堪称可怕,但到底是入门太晚,境界太低了些。”
“方才她那一剑纵云,化龙吞虎,已有大成之相,可惜了。”
“是啊,她如何能扛得住……呀!”
“啊!!!”
数十丈的擂台结界之外,四面八方的看台之上,响起的乍然惊呼又何止一处?
只是没人顾得嗔责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擂台的上方――
惊涛剑引动天地造化之力,气机化形,掀起犹如实质的怒浪百丈,已经足够叫众人震惊,可这震惊远比不过那怒浪之上,一柄数十丈高的虚相长剑,从剑柄到剑格再到剑身,正逐一显形――
“轰!”
一剑落下,怒浪粉碎,水元震荡,结界光罩之中烟尘四起。
结界外,看台上一片哑然死寂。
半晌,不知谁低低嗫嚅问了句:“这……这莫非是……”
“玄门一剑定天下,”年纪最长的一位世家长老幽幽叹道,“蔺清河当年震烁世间的问天剑,竟然在一个才十几岁的弟子手里传承下来了,可惊、可叹啊。”
“这么说,封十六竟然得了玄门小师叔祖的剑道真传??”
“蔺清河还从未有过亲传弟子吧?难怪她的剑道有如此惊世之相!”
“可她不是拜玄门掌门为师吗?”
“哦!你们看她手中的那柄剑,玄门弟子间有传闻,说那便是他们小师叔祖蔺清河当年转修无情道后重归剑冢的神剑断相思!”
“旧剑新主,难怪玄门小师叔祖要破例授道了。”
“玄门中兴之势,势不可挡了啊。”
“……”
结界内。
此处听不得外面的声音,只有天地归灭般的寂静。
时璃站在原地,满眼却仿佛依然是瞬息之前,那从天而落的一剑。若非对方境界低微,若非这一剑似乎还未完全臻至小成,那这一剑之后,她本该再无还手之力。
那是一剑怎样的风华啊……
她天生剑骨,也最爱剑道,她曾慕名、曾渴求,曾在剑冢里血洒也未能求得的剑,和它曾经的主人的垂青――
她所得到的、所未能得到的一切,面前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却都轻易便得到了。
难道这就是她注定的结局?
时璃面上第一次显出有些痛苦的神色。
即便是她被师父亲手锁入那困仙阵时,或是费尽气力、宁受反噬也要从那困仙阵中狼狈脱出时,也不曾像此刻这样痛苦。
气血翻涌,时璃只觉喉中涌起血腥气。
她睁眼看向前方。
二十丈外。
没比她状态好到哪儿去的少女同样面色苍白,却依然眼神乌黑而执着地站着。
时璃知道,方才那一剑,封十六所受的反噬和内伤绝不比她轻。事实上,以对方境界修为,还能站在她面前,她已经有些佩服了。
若放于同样的修为境地,时璃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
但她不会放弃。
她亦是玄门弟子,亦是宗主门徒,亦是化境之下,她便有资格角逐这道门头魁――在这个名为封十六的师妹真正追上她以前,她的骄傲也绝不容许她将头魁拱手相让。
便如星台之上,她对晏秋白所说――
叫她来夺!而非她让!
时璃想着,再次起剑,立于身前。
剑势将起之前,时璃略作停顿,抬眼望向对面:“这最后一剑,也是我最强一剑,名为斩魔。此剑若出,即便结界防护,你也恐有重伤之险――你确定要接吗?”
时琉平复气血,苍白而安静地抬眸:“道门大比,我一定要赢。”
“好,请接剑。”
“……”
结界之内,风云忽起。
而结界外的主看台上,面色沉重的晏归一眉峰骤拧:“时璃。”
那一剑声势浩大,即便隔着结界,袁沧浪等长老也面色微异。
“这一剑,似乎并非宗内各峰的藏书阁所录啊?”袁沧浪迟疑,“掌门,是不是应该叫停了?”
“停不了。”晏归一慢慢叹气,阖目,“此剑既出,非伤无回。”
袁沧浪急了:“那十六――”
“有结界阵法的防护在,不会有什么大碍。”晏归一重新睁眼,情绪也已压回去,“一个重伤,一个反噬,是该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受些挫折才行。”
晏归一话声未落,结界中却再起剧变――
风云大势之下,时琉同样立起断剑。
察觉到那与第二剑仍不相同的气机,时璃面色微异:“小师叔祖的问天剑,竟还不是你的最终底牌?”
“我与你不同。”时琉轻声。
她一路行来,没有父师庇佑、没有族人捧护、没有世人爱戴,只有一位救了她、却告诉她蝼蚁于他无用的魔。
时琉抬眸:“所以,我的底牌只会是我自己。”
“这道剑意,是我在几个月前,偶然所悟。”
“剑名,同归。”
话声落时,断相思清鸣暴起,裹挟风云,轰然而至――
“砰!!”
无尽翻滚的气机相撞。
下一息,结界光罩骤然碎裂,如无数金光四散迸射!
看台之上惊呼一片,纷纷蹿躲。
“自创剑法!”
“天境之剑,怎会如此恐怖?!”
“擂台!擂台没了!”
“这哪是同门比斗,这是不要命的打法啊!?”
“人呢,两位仙子还活着吗?”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呢,没见玄门掌门和长老们都在,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仙才出事?”
“……”
众人议论声里,主擂台区域的烟尘也终于消散,已然被庞大气机相撞而震得粉碎的擂台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而碎石间,两道狼狈身影现出。
时璃面如金纸,震撼而不可置信:“…自创剑法?”
在她对面。
一身衣裙褴褛的少女拄着断剑,单膝跪地,青白衣衫藏不住数处长伤,鲜血几乎染红了半副衣袍。
时琉咳出了憋着的最后一口血,仰面。
少女始终清丽平静的面庞上,终于勾起了一丝浅笑:“道门大比,我赢了。”
“……是。”
时璃声音颤栗:“三剑已尽,你赢了。但我不懂为什么,我所掌握的剑法同样不在百数之下,我比你入修行要早得多,我……”
“原因很简单啊。”
时琉轻声,沉沉的眼皮轻颤着,低下去。
声音也犹如梦呓。
“我已死过一次。死无可惧。”
反正世上再无留恋。
那夜后山瀑布下,她便想好了。
来日不得罗酆,她此心送他。
来日若得罗酆,她欠玄门无尽,便拿此命去抵。
这恩,还他了。
她与这世上也再无干系。
“――”
少女阖目。
她扶剑倒下。
“十六!”
主理台上,晏秋白面色沉冷,终于再不顾礼程规矩,纵身而下,直入碎石废墟。他到了倒地的时琉面前,单膝跪地,将人抱起。
“道门大比结束。”
晏秋白清声寒彻,长眸低敛,身影须臾便在百丈之外――
“头魁,玄门、封十六。”
“时璃擅闯大比、破坏规程、伤及同门,罚入后山,洗练池幽闭思过三月,不得容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