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灵兽模样古怪,可有什么来历?”时琉轻声问。
“阿焦是几个月前,我们峰主带队去天衍宗时,在那附近搜寻到的化形妖兽,”女弟子不安地看向时琉,“它是万灵大阵的受害妖兽之一,峰主见它重伤,模样可怜,便把它带回峰内,由弟子们代为照顾。”
时琉恍然:“原来如此。”
几个月前刚入门那会,刚见“仙鹤师兄”时,晏秋白还偶然与她提起过,玄门有教无类,妙语峰就刚领回去只妖兽,想来说的就是它了。
难怪从天衍宗辖地的客栈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狡彘。
原来是被这样法子塞进了玄门。
时琉想着,抬头望向那位妙语峰的女弟子:“我觉着这只阿焦看起来十分可爱,可以先留它陪我待一会儿吗?”
……可爱?
女弟子迟疑了下,点头:“自然可以,那就要麻烦十六师姐了。”
“不麻烦。谢谢。待会你再来接它就好。”
“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嗯。”
等女弟子身影走远,时琉转回来,将手里缩着爪的狡彘又提起来些:“你是来找我的吧?”
能够化作人形的狡彘如今也能口吐人言,环眼睁得圆溜溜的:“你怎么知道?”
“玄门千里青山,我入门三个月都未能见你一面,若不是你撞到我桌案上来,你再藏三年,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时琉说完一停,打量它:“你莫不是要进玄门做什么坏事吧?”
狡彘哼哼唧唧地挣扎了下,从少女手指间挣脱,滚了一圈,趴到她桌案一角,枕着堆得厚厚的书册,大爷似的摊着肚皮。
“我可是身负重要任务的。”
时琉嘴角轻弯:“你的任务不提,为什么会叫阿焦?”
“?”
提起这个,狡彘就气得要磨他地包天的小尖牙了:“那个醉鬼女人,竟然说我长得像被烧糊了,这是火云纹,火云纹!”
时琉怔了下,不由莞尔:“是兰青蝶长老吧?”
“哼。醉鬼。”狡彘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主人吩咐,我一个能打她十个,还用装成地境的小妖兽,天天在峰内被她欺负??”
兰青蝶长老的名号,时琉早有耳闻,毕竟是年轻长老里唯一一个敢在长老堂捧着酒葫芦的,想不出名也难。
在她手底下,狡彘确实得吃不少苦头。
时琉笑着摸了摸狡彘的脑袋:“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主人让我来传话。”
狡彘稍稍坐得端正了些。
摸它脑袋的手停顿了下,时琉笑色微淡,垂了眼:“什么话。”
“主人最近几个月都不在玄门,好像是在凡界仙门里找一把没见过的匕首,”狡彘拿爪子挠了挠头,“他说道门大比前后,他回不来,让你,嗯,好好比。”
狡彘说完就打了个顿。
主人原话好像说的是尽什么而什么,想来意思应该就是好好比。
嗯。
狡彘在内心肯定自己地点了下头。
时琉放下手,语气淡淡:“我答应过的,就会做到,他不必再令你督责。”
“噢,那我先走了啊。”
狡彘跳下桌案,想了想,回头,表情警觉地对时琉说:“对了,你们这宗主峰里,好像有个什么神识非常厉害的存在,你身上染了一点对方的气息。”
时琉微怔:“小师叔祖吗?”
“蔺清河再厉害,也只是个天门之下的凡人,但这一道不一样,他跟你见过面,还在你身旁做了什么,以至于必须显露气息,但应该只有一次――要不是跟在主人身边久了,我也很难察觉到。”
“你是说,这丝神识已非凡人?”
“绝对不是什么凡人,”狡彘说着,神色越发警惕,“这一丝神识虽弱,但本质,就好像……”
时琉微蹙眉心:“像什么。”
“就像,我在主人身旁受到的压迫感。”
“?”
时琉停了几息,呼吸都一滞:“你是说仙帝?”
狡彘立刻炸起尾巴,转身跑了:“我可没说过,这是你自己说的!”
“――”
顾不得再看狡彘的去向,时琉只觉着随那个猜测冒出来,身周都凉了许多,如夹着雪粒的风从天地八方来。
仙帝……
时琉攥紧发冷的指节,屈膝抱起,靠坐到桌案旁的墙根。
若真有一位仙帝的分身在玄门,那会是谁,所图又为何,是否会与酆业有关?
若是有,是来…杀他的吗?
随着这个念头冒出,时琉心里都一颤。
少女阖了阖眼。
按照前梦里她作为小琉璃妖时的记忆,五帝之中,除了中天帝业外,还有西帝昆离,东帝紫琼,南帝南蝉,北帝断辰。
但到前一梦,除了紫琼仙帝,小琉璃妖曾远远看了眼外,其余全未见过。
应当不是紫琼。
她从未在玄门见过的任何人身上感受到与梦里那丝紫琼仙气相近的气息。
那还会是谁……
进玄门后见到的每一个人从面前掠过,时琉正想过某个人名,脑海里忽地白光一闪,如剑芒劈开迷雾。
“是你吗,还是巧合。”
时琉喃然自语着,捏紧的掌心都渗出薄汗,她慢慢呼吸,定下心神。
思虑过后,时琉垂眸,看向环过膝上的手腕。
那颗小石榴正微微熠着。
时琉望着它,轻声:“最后一次,可以吗。”
――
只要在梦里的小琉璃妖见到那位仙帝,她便能知道,是不是她想到的那个人。
时琉平复呼吸,轻轻握住了手腕上的小石榴,然后靠在膝前。
她阖上了眼。
第53章 玄门问心(二十八)
◎【一更】你要与她结契了吗?◎
白雾在时琉面前慢慢消散。
疲惫的小琉璃妖艰涩地睁开眼睛。
映入眸里的如一片金光的海,刺得她眼睛生涩,发疼,还有些睁不开。
小琉璃妖动了动,却发现动弹不得,手、脚踝、还有腰身,都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她只能努力睁开眼缝,仰头向上去看。
一根鎏金盘龙的碧玉柱,高得直插云霄。
柱身之下,瘦弱单薄的小琉璃妖被金色的仙索捆着,绑在了高可擎天的盘龙玉柱上。玉柱没入云霄之处,翻腾如龙的云里,隐隐有叫神魂颤栗的雷鸣咆哮。
应着那雷声,玉柱上的盘龙昂首,龙须怒张,金华流转在碧玉柱内,竟仿佛随时要化作怒啸的真龙之相。
那雷震龙鸣的声音仿佛直入躯体,小琉璃妖栗然低下头,只觉着浑身都撕裂似的疼。
而伴着那些声音,从许多方向投来不善的目光,低而杂乱的声音涌入她识海,冲撞得她头痛欲裂――
“她就是那只琉璃石心化成的小妖?”
“琉璃石心,那可是混沌伴生之物,这方天地都不曾见过,不知是哪里来的……”
“似乎是业帝从域外战场中带回来的……”
“你们是否听说过,琉璃石心一旦成妖,便也成药,只须迫她自戕,便得转世,成为那天地至宝的九窍琉璃心……”
“原来只存在于仙界旧志中的九窍琉璃心,竟是如此神奇的来历?”
“这可是业帝宫中的小妖,你们连她都敢动……”
“若真能吃了九窍琉璃心,说不得,便是能与那位众神之主的中天帝一较高低了呢……”
“是谁将她绑在这缚龙柱上的?这是要用天雷龙噬之刑,迫她自戕吗?”
“这,是否有些过了?”
“过?区区小妖而已,现身仙界本就是妖祸,若觉着过,待她化了那九窍琉璃心,你们可都别与我争……”
“……”
余下的话声逐渐被一击高过一击的雷鸣盖过。
那盘龙玉柱上每落下一记雷击,捆缚在柱上的小琉璃妖便颤栗难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失去了哭或者求救的能力,而盘附在碧玉柱上的恶龙的龙啸之音更是震得她妖魄摇摇将碎,连蜷缩都不能。
小琉璃妖只能任那些恶意而觊觎的目光打量,像要将她割得四分五裂。
她知道。只要自戕,如他们所愿,便能结束这场漫长得永无尽头的折磨,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可她不想死……
业帝又入了界门,去了域外战场,她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还没有听他读完走前那夜的那卷书……
她不想……
小琉璃妖艰难地撑起头颅,望向界门在的方向,刺眼的光已经变得暗淡下来,那些贪婪注视着她的人影也开始模糊不清,她只是固执地望着那一个方向。
兴许等不到了吧。
不知道业帝会不会难过。他的中天帝宫总是冷冷清清的,外殿那小小的一只琉璃池子以后也要空了……
仙侍们说南蝉仙子是仙界最美的,她若是与业帝结了契,业帝应该很快,很快就能忘记她这只小妖了……
说不清的欣慰又难过慢慢裹住她。
小琉璃妖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慢慢阖下去。
在黑暗吞噬掉全部,在最后一线光前――
一道雪白的剑影,自天尽头来。
“倏――!”
仿佛要撕开这片天地的剑影,一瞬就从天边到了眼前。
翻涌的云层被激荡一空,雷鸣戛然而止,瑟缩般拢回天穹,而后利剑直入盘龙碧柱――随着金色恶龙仰天一声痛嘶骇然的嚎鸣,整根擎天般的碧玉柱被破开空洞,又由那剑尖遁去的一点,伴着惊天的咔嚓响动,蛛网般的裂隙遍布整条碧玉柱。
“嗷!!”
盘龙痛苦又愤怒地哀嚎。
可它却动不了了,那道雪白剑华就直直将它的龙头钉死在那碧玉柱上,任它如何挣扎,也渐渐无力委顿地盘缩下去。
缚着小琉璃妖的金色仙索随之断裂。
像一片无力的落叶,小琉璃妖向云层跌下。
“呼。”
风声掠过碧玉柱下。
众仙面前一晃。
一道雪白层叠的金纹长袍,上覆金甲,战甲之上血色犹存,肃杀之意几乎穿透苍穹。神明垂首,怀里托抱起虚弱濒死的小琉璃妖,悬于碧玉柱前的无尽长空。
那双金色的瞳俯视下来,沉着无以抗衡的冰冷与神性。
目光扫过之处,众仙纷纷惴然垂首。
“尔等――安敢!?”
声若清雷,震扫四方。
小琉璃妖终于在这震荡的声响里转醒。
她睁开眼,抬手,轻轻拽住神明身前的金鳞甲衣,拉了拉。
业帝低下清冷的金眸。
妖魄伤得快要溃散的小琉璃妖费劲地仰头,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回去……好不好。”
“――”
雪白剑华流逝天际。
裂开巨隙的缚龙柱前,已经再没了那道身影。
然而归途未竟,业帝被拦在了自己的帝宫外――
殿外,一身浅紫叠白裙袍的仙帝转过身来。
她静静望着近前的身影。
业帝怀抱着只半透明的小琉璃妖。小妖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业帝的颈旁肩上。
被业帝一路以本源气息温养,小琉璃妖此刻的精神比之前在缚龙柱前好了些,感觉到中天帝宫将近,她费力地睁开眼,望见了帝宫殿外,正中的两根白玉柱间的那道身影。
南帝,南蝉仙子。
小琉璃妖想起什么,还苍白的脸紧张仰起来点:“你,你要与她结契了吗?”
神明垂眸,金色的瞳在睫睑间尚透着一丝未褪的寒意。可望向小琉璃妖时,那抹寒意又慢慢融化,如湖泊跃金,浅水柔和漾着。
“你便只记着结契了么,小琉璃妖。”
“……”
话声落时,业帝已抱着小妖,落足到殿外白玉砌起的石阶上。
他垂眸望着小妖,便要与阶前的仙帝擦肩而过。
仿佛视若未见。
南蝉忽言:“你怪我对她袖手旁观?”
业帝犹如未闻,平步走过。
南蝉仙帝转身面他:“可琉璃石心成妖,仙界尽知,你若将她留在身边,只会成为三界众矢之的。”
业帝停下,金瞳微抬:“宵小之辈,又有何惧。”
“你司掌仙界数万年未生波澜,当真要为她,自污中天帝宫无上清名?”
“若要用无辜性命来换,”神明敛眸,迈入殿中,“这清名不要也罢。”
“!”
迈入殿中的刹那,小琉璃妖的眼前,熟悉的金光罩下。
――
宗主峰藏书阁,靠窗的桌案旁。
时琉从膝前抬头,慢慢松开在睡梦里握得僵紧的手指,翠玉石榴从她掌心跌回手腕旁。
少女却一动未动,出神似的,她扭头望向桌案前的窗外。
果真不是巧合――
人在中侧,蝉为鸣夏。
南蝉仙子便是仲鸣夏。
时琉记得晏秋白说过,仲鸣夏是掌门晏归一在游历凡界时带回来的。那么,晏归一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仙界五帝之一的分身吗?
少女从墙根前起身,有些心思郁结地皱着眉。
万年前那场名为灭魔实为背叛的三界之战,究竟有几位仙帝牵涉其中,时琉无从分辨。
好在从梦境里看,南蝉对业帝的情意如传闻一般,做不得假,仲鸣夏应当不会对酆业不利。
而仲鸣夏的神识气息,狡彘既有所觉,酆业也不会未察。
无论如何,她只须等酆业回来,再将这件事告诉他便好了。
至于其他……
五帝恩怨情仇,原本也不是她这只小小蝼蚁能管的。
时琉想着,拿起放在桌案旁的断相思,轻抚了抚。她最近只要想起那魔,便会摸一摸断相思,来提醒自己。
像极了魔轻抚长笛,只是不知他提醒自己的是什么。
时琉一顿,不再去想。
少女负剑而出,踏入满山霞色里。
道门大比正式开启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
毕竟是凡界仙门世家间的第一盛事,自是热闹非凡,而时琉作为宗主峰派出参加大比的弟子,也获得了最多的关注。
晏秋白作为这届道门大比的主理者,从一早便未曾在弟子殿露面,不过大比正式开始前,时琉还是收到了师兄的剑讯。
只有一句:安危为重,不要受伤。
时琉认真看了,也乖乖给师兄回了一条。
没等到再收到回讯,第一轮的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