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释舟将书包还给路千，就走回自己的座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路千抱着书包没有反应过来，方释舟就已经走出了教室，她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谢谢”。
可是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教室的转角。
第7章 想把所有的月亮都给他
自那天后，路千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方释舟的身影。
她开始好奇方释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想找一个机会对他说声谢谢，但显然方释舟并没有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
她没有意识到，这份过多的关注，会让她陷入长达近三年的暗恋。
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感激，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解围，方释舟那天的帮助，让班里很多人都不再找她麻烦，第一学期的最后几个月都相安无事。
后来，偷偷关注他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方释舟这个人很好，班里的同学几乎都和他关系不错，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能融入得很好，一些女生也时常会跟他开玩笑。
路千想，真是跟她自己完全不一样。
在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前的某一天，路千坐在位子上，落日的光从右肩直射过来，有些刺眼，她回头看了一眼，而这个方向刚好对上的，是方释舟的位置，她看见灿烂的阳光包裹着他，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层金黄色的光圈，仿佛整个人要融化在光里。
她突然觉得，那一刻的方释舟无比明亮与好看，一阵酥麻的电流穿过她的心脏，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汹涌情绪，又好像有什么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
后来她知道了，这份莫名的悸动，叫喜欢。
而那个落日下的心动一眼，就是她暗恋的开始。
其实年少学习的时候是枯燥又短暂的，每天按部就班学习新知识，并不会有什么重大事件被人们记住很久，所以对路千来说也是这样。
她只记得，每天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学习时间之外追随着方释舟，看他和同学打闹，看他上课认真听讲，看他在球场上奔跑，偷偷记下他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连和他排一个队伍都会觉得开心，这样的时光日复一日。
那是甜蜜又酸涩的，因为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他在人群中，她在人群外。而且在他的朋友中，还有周汐，那个女孩子似乎总能得到准许，在他身边吵闹，有时候他也会露出无奈的笑。路千猜不透他们之间的那些情感联结，她只是看到周汐是特别的。
……
在路千的记忆中，暗恋时期大概有三件事情被她记住很久很久。
第一件事发生在初二，年岁的增长已经让少年们不那么懵懂，那些关于大人世界里的认知他们也渐渐了解，路千清晰地记得那天，班级里起哄的人群，以及人群里的男女主角。
事情的开头是周汐问方释舟，早上为什么没有等她一起上学，话一出口引来周围男生们的哄闹，纷纷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平时打闹就算了，还一起上下学？
“我和方释舟从小是邻居，一起上下学怎么了，管的着么你。”周汐笑着解释。
然后又引来一阵嘻闹，几个顽劣的男生还大声问周汐是不是喜欢方释舟，被对方一个手刀击中背部，疼得闭上了嘴。
路千心里钝钝地生疼，又听见旁边的女生形容他们是“青梅竹马”。
多么美好的词，路千想。
后面大家又用“青梅竹马”调侃方释舟和周汐，场面一时有些热闹非凡。
路千去看方释舟，他坐在位子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虽然如此，路千还是明白了他和周汐的关系确实不一般，难怪他可以那样纵容对方。
放学回到家，路千看到她的妈妈苏爱玲正在厨房忙碌。
她的妈妈是一个全职主妇，当然这也是在她上小学后开始的。听她爸爸说，妈妈以前是很厉害的，爸爸开了一家家装建材店，生意刚起步的时候，妈妈给了爸爸很多支持和帮助，许多客户生意都是靠妈妈直爽的性格留住的，又因为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外公外婆在乡下，所以路千妈妈除了要帮爸爸看生意，还要照顾家里，主要就是照顾路千。
虽然对于那段创业早期的艰苦生活，路千基本没有什么印象，但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父母对她的忽视，她一直觉得她的家是最温暖的，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不管在学校里受到什么委屈，她都没有让自己陷入极端的想法，她总是能柔软地接受一切，心里仍存在善意和爱意，关于这一点，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曾发觉。
路千背靠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门框上，她的心里堵着很多东西，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可以和妈妈说，自己好像对一个男孩子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吗，妈妈会不会责怪她，毕竟以前从来没有类似的事情可以给她参考，她拿不准妈妈的态度。
她决定迂回一下。
“妈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苏爱玲听到女儿的问题有些惊讶，但也只是一瞬，她善解人意地没有戳破女儿话里的小心思。
“喜欢一个人啊…大概就是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要了解他，又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给他，喜欢应该是珍惜。”
“那什么时候才会喜欢上一个人呢？”
“额…这个问题很难说哦。妈妈想想，嗯…比方说爸爸和妈妈就是一见钟情，当然是你爸爸钟情我，就是见到这个人的瞬间就喜欢了。除此之外还有日久生情、兴趣相投什么的，喜欢是世界上最无法预料的，等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路千琢磨着“日久生情”这个词，她在想方释舟和周汐会不会有可能是这样呢。
“妈妈，你说和一个人在一起很长时间，就会喜欢上对方吗？”
其实路千能够隐约明白，可她还是希望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她害怕的或是期望的答案，她盯着妈妈的红唇，仿佛是等一个末日审判。
“这个妈妈不能给你准确的回答，这些事情需要你以后自己去感受和判断。”苏爱玲充满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脑袋，“如果你分不清，就问问自己的心，那是你最真实的渴望。”
晚上路千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想着妈妈说的话，“喜欢是珍惜”。她很珍惜方释舟给她的善意，给她的温暖，她从来不是自信的人，他的身边她从来就过不去，但是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不奢求更多，她心底的渴望，只是能够像现在这样看着他。
后来，路千也会慢慢收起这份喜欢，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有些人就像宝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远观也好，不是非要拥有。有时候她竟也可以暂时忘记，当她和关系稍微好点的同桌聊到方释舟时，也能若无其事听他的八卦。
但生活有时候就是无法预料的，那是路千记住的第二件事，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暗恋就是反反复复的过程，你会不断地否定自己、隐匿欢喜，然后在某天某个瞬间死灰复燃，甚至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天她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将垃圾桶装满垃圾的袋子打结放在门口，思考着自己能不能两只手拿下那么多东西，因为她的桌上还有一叠准备拿回家的课外书。她先将书包在怀里，用一只手堪堪稳住，然后附身去拿地上的垃圾袋。
下一秒，垃圾袋却被另一只好看的手抓住结节拎起，路千抬头就看到方释舟的脸。
“我帮你拿吧。”方释舟把包背在左肩上，右手拎着垃圾袋，往楼梯口走去，不一会儿疑惑地回头问身后的女生：“你不走么。”
路千如梦初醒，跟了上去，她始终走在离他半步的地方，对她来说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她不知道方释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谢谢你。”
“嗯？没事。”方释舟闻言回头，然后看见女生怀里抱着的书最上面的一本，“你也看这本书？挺好看的。”
路千低头看那本书，《月亮与六便士》。
她鼓起勇气回答：“嗯，很好看，我很敬佩书里的画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勇气的。”
“斯特里克兰，他确实是伟大的艺术家和理想主义者。”
路千犹豫着又问：“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嗯？我？”
“额…我就是顺着问一下，你可以不回答的。”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梦想是当建筑师。”
“为什么呢，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路千期待地看着方释舟的背影，她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和他说话，她好像变得贪心了。
“大概是因为我爸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一个古建筑的立体拼图。”
方释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告诉对方这件事，也许是因为对方小心翼翼的询问，带着温柔的期待，有一股让人安静的力量，只是他没有说，那也是他爸爸送给他的唯一一个礼物。
“听起来好厉害，希望你也能找到你的‘大溪地岛’。”
路千真的很开心，也是很希望方释舟能梦想成真。
“借你吉言。”方释舟对路千微微一笑，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和善意。
那一刻，路千才真正体会到，苏爱玲说的“喜欢”。
路千酸涩地想，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方释舟呢，只是几句话她就被他吸引，他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想把所有的月亮都给他。那些压抑的喜欢，那些明确的悸动，都在叫嚣着这个事实。大概这就是暗恋吧。
那是三年里路千和方释舟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话。
……
后来的日子就像是影片里的快进，闪烁着黑白的剪影画面，最后定格在毕业的那天。
那大概是路千最黑暗的一天，也导致了她高中三年对自己的封闭。
毕业典礼在盛夏的七月，同学们都在讨论自己考上了哪所高中，路千中考发挥不错，考上云霞市第三中学，但她还不知道方释舟将会去哪里。
因为毕业，暂时告别了压抑的学习生活，大家都有些兴奋，有些人就鼓动大家做过去三年不敢做的事，不要给自己留遗憾，毕竟大家不一定能上同一个高中，同一个高中也不一定再做同班同学。
然后路千看到周汐单独将方释舟叫了出去，她很想跟着去，但她知道偷听是很不礼貌的。
教室里传来一阵惊呼声，将路千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一个女同学向一个男同学告白了，大家都在起哄，孙晋浩是最积极的那个，然后他就看见安静坐在位子上的路千，他想到初一那会儿自己吃的瘪，虽然这三年他依旧和路千不对付，但路千就是个闷葫芦，他又不能像那次那样做得太过，一直没机会出那口气，然后他发出骤然升高的声音向路千发难。
“诶，我们的纪律委员有没有喜欢的人啊。让我想想，你会不会是喜欢方释舟啊，毕竟人家帮过你，你说你是不是暗恋他？纪律委员不要害羞哇。”他恶劣地笑了笑，“要不我帮你去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
路千被孙晋浩嘲讽的语气和说出的话惊得头昏脑胀，她感觉血液都好像在倒流。
“你不要乱说，也不要和方释舟乱说。”
“哼，你还真相信啊，说不定人家知道被你这样的丑八怪喜欢，逃都来不及，我才不给人家添堵，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也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讥笑起来。
路千看到了他们眼里的嘲笑和不屑，以前他们找她麻烦，她从来都可以忍受，可以装作不在乎，但是刚刚的那些话，就好像无数根刺，密密麻麻扎在心里，她感到窒息，她的自尊心在这一刻被踩在脚下，又跌落谷底，巨大的失望湮没了她。
更可怕的是，那些话击中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盛夏的七月，她却感受到从头到脚的冰凉，太阳穴涨得发疼。
路千的同桌虽然害怕孙晋浩那群人，但她实在看不下去，阻止了那些人的讥笑声。
路千将头埋在胳膊上，她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那一刻她想着反击，可又想反击又如何，有些人就像是泥里的臭虫，改不了肮脏的习惯，她想到了所有不堪的词去形容他们，以此让自己好受些，至少明天开始，她不会再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等她恢复稳定的情绪，方释舟已经先周汐一步回来了，等了几分钟后周汐才回到教室。但此刻的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关心这些。
毕业典礼最后各自拍照留念时，路千看到周汐想和方释舟合影，她不知道在方释舟耳边说了什么，最后她挽着方释舟的手臂，十分亲昵的样子，然后叫旁边的同学帮忙拍照，方释舟皱了一下眉，很快又恢复。
他没有挣脱，路千想。
那一幕刻在路千的心里，她躲在人群里，不敢直视。
第8章 她的暗恋，结束在盛夏七月明媚的
毕业典礼结束后，路千浑浑噩噩走在回家的路上，往日一幕幕难过的记忆在脑海里回响，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的，没想到想起来还是会酸了鼻子。
滴滴，滴滴，滴滴。
手机的聊天软件响起接受消息的声音。
路千划开手机屏，班级群里有好几条未读消息，她看到消息还在不断增加，有一条一闪而过，却被她敏锐捕捉到的是…
“周汐好像和方释舟告白了。”
之后的几条具体是什么，因为刷得太快她看不清楚，她也没有心思去看了。
指甲扣着手机壳与机体之间的缝隙，路千在心里做着斗争，她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能点开消息框。
手指触上同样冰凉的屏幕。
群里的同学不停艾特周汐和方释舟的账号，但始终没有当事人出来解释。
路千往上翻聊天记录，找到第一条开始看。
“你们猜猜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
“周汐好像和方释舟告白了。”
“卧槽！”
“我去…”
…
“后面的我没听清啊。”
“那他们在一起了没？”
“青梅竹马还用问嘛？”
…
“@方释舟@周汐”
“当事人快来解释一下啊～”
“@周汐 周姐牛逼”
“+1”
“+2”
“@方释舟@周汐”
…
“朋友们，他俩应该真的在一起了，我刚刚看见他们是一起回去的！”
“！！！！！！”
“！！！！”
…
“恭喜我们班人气第一的情侣成真！”
“同喜同喜！”
“@周汐 周姐牛逼！拿下方学霸！”
…
路千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屏幕，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好像是心里最后一根弦，最后一根带着她微弱期待的弦，断了。她想起了拍照时的那一幕，他们挽着手的样子。她难以止住喉咙里的哽咽，仿佛只有呼出的气，她被隔离在一片幽静的深海里，所有的海水是崩溃的情绪化作的实体，瞬间湮没了她。她甚至有些站不住，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