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男不女,犹如孩童。
“少废话,含/住!”二皇子粗着嗓子回了一句。
曹和光一下愣在原地,又听得“啪”的一声,似皮鞭抽打皮肉的声音,随即两个一高一低的哭声传来,求饶着似乎又被什么堵住了嘴。
里面的二皇子正在兴头上,哪里知道曹和光冷汗淋漓地站在三尺开外!
寝殿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曹和光骇然地退后几步,二皇子荒唐他是知道,他也年轻过,可听帷幔里面分明是两名幼童,这如果被人知道,那他和娘娘……
他不敢往下想,慌里慌张又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偌大的宫殿,难怪一个人也没有!
过了好久,二皇子穿着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舅舅怎么来了这里?”他打着哈欠问曹和光。
曹和光忍不住劝道:“殿下这青天白日的,还是应该小心些,万一被人撞见……怕影响殿下的名声!”
二皇子扭了扭脖子,不甚在意地道:“舅舅多虑了,我这含光殿,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往这里闯!”
话虽如此,曹和光还是有点担心,不免又啰唆了几句,二皇子心里厌烦,放下茶杯直接问:“舅舅是来教训我的?”
曹和光心里一惊,连连说不敢,然后觑着二皇子脸上的不耐,赶紧将赈灾款的事情说了,至于那则流言,他心里一犹豫,没有提,私心里不想让他知道,还得另选时间先问过娘娘再做打算。
二皇子本想着荒唐半日,被永恩侯打搅了,还被拉来教训了一通,他心里不痛快,也没有将赈灾款的事情放在心上,敷衍地说知道了,他会着人去处理。
曹和光见说不动他,心里着急,“殿下,如今渭南之事已经是沸沸扬扬,听说还有民乱的迹象,如果户部查到了那批银两的去向,怕有碍殿下立储。”
“不若趁乱将水搅浑,叫他们无暇查证那笔银子?据传渭南民乱,如果再乱一些,圣上势必会派人平乱,殿下,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既能抹去这笔银钱,还能立下军功,一箭双雕!”
“有了军功,殿下立储就十拿九稳,内阁也不会妄议!”
二皇子懒洋洋地道:“这不是还没有乱吗?几个乱民能成什么气候,父皇岂能因为这个派兵?”
曹和光左右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的模样,附在二皇子耳边道:“现在不乱,我们可以安排他们乱起来!”
“哦?”二皇子猛然坐直了身子。
……
谢婉宁他们赶了一天的路,黄昏时分进了溪乐府。溪乐府有三泉溪水,可灌溉一府农田,相比其他州府较为富庶。
他们住在溪乐府最大的悦来客栈,店家辟出一个独立的院子给他们暂住。
用了晚饭,沈淮序送了一套男装给谢婉宁,要带她出去走走。
徐妈妈年纪大了,在马车上颠了一天,病蔫蔫地躺在床上,也拦不住沈淮序,只好让玉烟好生伺候着,随他们去了。揽月刚到谢婉宁身边,知道自己的位置,也不跟玉烟抢,知情趣地说留在客栈照顾徐妈妈。
谢婉宁见此,也就欢欢喜喜地乔装改扮,跟着沈淮序,后面还缀着刘恒,一行人装作大家公子出游的模样,浩浩荡荡上街了。
今日街上十分热闹,正赶上三圣庙会的神农节,神汉巫婆在三圣庙内求神祈福,庙外鼓乐做配表演社火娱神,祈求神农祛除灾厄。
或许是自己那个死而复生的梦境,谢婉宁来到庙前,虔诚地跪拜,抬起头就看到沈淮序也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无声地祈祷。
“满天神佛保佑,保佑表妹身体康健,无疾无难。”
“表哥,神明会保佑我吗?”
“我诚心诚意地求了,他肯定会答应我的。”
谢婉宁莞尔一笑,这样认真的沈淮序,她怎能不心动!
沈淮序于无人处悄悄拉住了她的手,谢婉宁立刻回握住,十指紧扣。
“五哥,这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去看看那边的社火表演?还有那条街上有吃的,我们也去看看?”刘恒跟在后面说道。
沈淮序无奈,“不是刚吃过饭吗?你没吃饱?”
谢婉宁扑哧一笑,几人只好去街上为刘恒寻一些零嘴吃食。
因为是庙会的缘故,街上人来人往,沿街很多摊贩,刘恒东瞧瞧西看看,兴奋得真如一个孩子。
沈淮序努努嘴,“看,还真是带孩子出来玩的!”
“或许漠北没有这样的景象,就由他去吧!他为何会流落到京城,查到了吗?”谢婉宁问。
“说是伤了头,失去了部分记忆,或许跟刘将军的内宅有关!幸好你那天在普宁寺遇到了他,我查到老二也在找他,想挟恩刘老将军。”
沈淮序嘴里的老二,是指二皇子。原来,前世二皇子是靠这个得了刘恒这员猛将。刘恒心思单纯,想必被他蒙蔽了也未可知,后来怕是醒悟过来已经身不由己了。不然怎么解释刘恒那晚为她解围……
谢婉宁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沈淮序立刻扶住了她,“怎么了?赶了一天的路,可是累着了?”
“无事,我只是觉得好险。如果刘恒投靠了二……老二会怎么样?”谢婉宁稳住心神问。
“无妨,刘将军手里只有驻扎在漠北的刘家军,远水解不了近渴,老二只是想多要些保障罢了。”
“可万一,他想借此立下军功呢?”谢婉宁引导着沈淮序往军功那方面想。
前世二皇子就是靠平定渭南的叛军立下的军功,动摇了圣上立储的心,也给沈淮序和镇国公带来了一场牢狱之灾。这一世,一定要早做防范,这次出行,决不能像前世那样,害沈淮序受伤。
“军功?哪来的军功?如今天下太平,纵然边境宵小常有作乱,但我大雍兵强马壮,仗是打不起来的!”
谢婉宁点头,仍旧说道:“不是说渭南灾民日渐增多,民众聚众则易乱,万一他们反了呢?”
“自古以来,民反都不成气候,民众只是为求温饱罢了,只要没有人私下勾连,从中牟利……”说到此处,沈淮序忽然眉头蹙起。
他想到勤政殿上曹和光那满头冷汗,说到查账时一闪而过的眼神。如果说牟利,也只有永恩侯了,换作他是二皇子,渭南之事想要掩埋,最好的法子就是挑起事端,再一刀抹平它!
沈淮序豁然开朗,看谢婉宁的眼神多了一丝波澜,“宁儿,你真乃我的小福星!”要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都想抱住她,高举过顶了!
谢婉宁知道他想通了,松了一口气,能提前想到早做部署就好!
这时经过一个卖泥人的小摊,谢婉宁停住了脚。她想到了那天在库房寻玉佩时,找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泥人。还有在金华街上那个摊主说的小公子,会不会是沈淮序?
“我记得小时候有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泥人,后来找不到了,也不知能不能捏一个一模一样的。”她故意在挑选泥人时,小声嘀咕。
“怎么会找不到?不是让徐妈妈好生收起来了吗?”沈淮序不明所以,回了一句。
谢婉宁回眸,望着沈淮序的眼睛,问道:“表哥,那个泥人是你亲手捏的吗?跟着摊主一连学了好几日?”
“不是我!”沈淮序躲开了谢婉宁的直视。
“真的吗?那丢了就丢了吧!”
沈淮序又气得调转头瞪她,“你怎么能忘了,不是你说让我给你捏的吗……”
少年带着气恼,凤眼微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婉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没丢,一直在我床头放着呢,表哥,那个泥人我好喜欢!”
她说完脸色微红,心也跟着咚咚跳了起来,就像远处的鼓声,一下一下要跳出她的胸膛来。
沈淮序看她如此娇俏的模样,心里酥酥麻麻的,想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慢慢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淅淅沥沥,整个街道如蒙上一层水雾,迷迷蒙蒙,似梦似幻。
下雨了,摊贩急着收摊,路上行人仓促地跑了起来,整个街道一下乱了。
沈淮序趁乱在她嘴角匆匆亲了一下。这个亲吻来得太快太轻,轻到谢婉宁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沈淮序一把抱起,跑向客栈。
几人刚回到客栈,雨开始哗啦啦大了起来。
谢婉宁换了衣服,披着厚厚的大氅坐在大开的窗边,听着外面的雨声。沈淮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经过窗外,驻足,扒着窗探过头,说了一句,“好巧,你也在听雨啊!”
沈淮序那样脉脉地望她,眼睛里蕴含着星星点点的光,那样愉悦可爱,将她的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
谢婉宁想到了那个轻吻,那样匆匆忙忙又小心翼翼,像是呵护着的珍宝,捂在胸口上,烫得她的心好热,她不禁起身,踮起脚尖,捧起了他的脸……
第38章 第 38 章
“五哥!你睡了吗?”
这时候, 咚咚的上楼声,伴随着刘恒的呼喊从楼下响起。
沈淮序和谢婉宁住在客栈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其他人都安排在了楼下,这都要就寝了, 刘恒上来不知所谓何事。
谢婉宁心中的绻缱忽然被打破, 捧着沈淮序那张俊脸的手,也慌张地松开了。像偷偷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正羞赧地手足无措, 被沈淮序一把勾住了脖子, 她被迫抬头,一个温热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鼻尖全是沈淮序沐浴后的皂角味, 淡淡的非常好闻。耳边是他略显急促地呼吸,淹没在交缠的唇齿间。
不同于普宁寺那次的强势掠夺, 这个吻温柔又缠绵, 像躺在云朵上,飘飘然失去了力气。
脚步声慢慢接近, 沈淮序这才松开了手。
也就一刹那的沉醉, 却仿佛过了好久,久到谢婉宁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又坐回到窗前。
“五哥,你在这儿啊,你不是在这个房间吗?”刘恒站在楼道尽头不解地问, “那不是姐姐的房……”
“你找我有事吗?”
沈淮序及时阻止了刘恒, 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将窗户关了个严实, 刚刚表妹那娇弱无力, 满脸娇羞的模样,可不是这个小孩子能看的。
刘恒跟沈淮序到了房间,立刻收起放荡不羁的模样,小声地说:“五哥,我刚刚看见了沙修明!”
“何时?在哪儿?你没看错?”沈淮序一连声追问,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沙修明是永恩侯曹和光的养子,此人孔武有力且心狠手辣,是永恩侯专门培养起来,处理一些隐私之事的爪牙。
“没看错,他半遮掩着脸,虽然只露了一双眼睛,我也不会认错。当初追杀我的人,其中就有他一个!”刘恒咬着牙说。
沈淮序一顿,想到当初二皇子也在普宁寺搜寻刘恒,不想此举被刘恒误会,以为是来追杀他的人。
沈淮序也没有向刘恒解释,他现在满腹疑惑,沙修明为何出现在此处,是路过还是来监视他的?
“他现在何处?有几个人?”
“大约七八个人,已经骑马走了,看着挺着急赶路,下着雨也没有停!”
这么着急赶路,想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永恩侯会急着处理什么事?他当务之急应该是处理他那笔烂账,还有就是渭南那个赈灾款的账册!
沈淮序思索着,将渭南、赈灾款、民乱,这些联想在一起,还有表妹说的军功,二皇子急需军功巩固地位,封王建府培植自己的势力,那沙修明此举是为了——军功?
“来人,去请庞先生来!”
这一夜,谢婉宁睡得香甜,隔壁的灯却亮到了半夜。
第二日,天空一片昏暗,小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玉烟将饭菜端进了房里,伺候沈淮序和谢婉宁用饭。
“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沈淮序吩咐道。
玉烟抬眼看了看谢婉宁,见自家小姐点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表哥,怎么了?你有话想和我说?”谢婉宁问。
“先吃饭。”沈淮序夹了一片鲜藕放进了她碗里,遗憾道:“你尝尝这个,糖醋藕没来得及做,先将就一下吧。”
谢婉宁不疑有他,认真吃了起来,就是这饭菜一股熟悉的味道。“擅做这道菜的王厨娘,也跟着我们出来了?”
“嗯,我专门让他们给你备着的,祖母怕你吃不香,回去如果饿瘦了,怕是会心疼的,叫我赔可怎么办?”
谢婉宁嗔了沈淮序一眼,多用了小半碗饭。
用了饭,两人站在廊下听雨。
谢婉宁这才意识到,好像少了个人,不解地道:“刘恒呢?他在哪里用饭?”
沈淮序悄悄靠近她,“我在这里,你还有心思想他?你想想我!”
本来就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偏被他曲解了意思,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不脸红。谢婉宁佯怒推了他一下,小手却被他趁机抓住,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反复揉捏。
“昨日他看到了一个故人,想追上去瞧瞧,我给他安排了一个队,悄悄跟去打探。”沈淮序这才回答了谢婉宁。
“打探?他一个人能行吗?”谢婉宁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他,他一个失忆的人,面对围追堵截都敢独自回京,何况我还安排了人手在他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该担心的是你,我们这趟出行怕是有危险,我想着,要不你就在这儿住下,等我事情办完了,再接你回京?这里离京城只有一日的功夫,万一有事你也来得及回去!”
这话怎么像是临行前的交代,难道沈淮序想冒进?
谢婉宁立刻警醒过来,她知道拦不住他,只好软语相求,“我不要,我可以星夜赶路,也可以冒雨前行,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你不要丢我一人在这里,让我一个人焦急地等。”
“可我怕连累你!”
“我不怕,你敢丢下我,我就回京嫁给别人!”
“阿宁……”沈淮序目光深沉地望向她,手腕一用力,将她带进了怀里。
谢婉宁眼中闪着泪花,想到前世沈淮序这次出行会受伤,急忙从荷包里拿出那枚平安符递给他,“这枚平安符是我在普宁寺求的,你快收好!”
沈淮序接过,郑重地放进了怀里。
等雨停了,众人重新上路,沈淮序对外称刘恒小孩子心性,昨夜闹了别扭,已经独自回京了。
……
京城的上空阴云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朝会上,因着巡查使的差事,吏部擢选了几位候选人,供圣上定夺,却被二皇子一派口诛笔伐,扬言不堪大任。二皇子一派谏言的人选又被内阁给否决了,事情就这样僵持住了。
赵首辅眼看事情进行不下去,只好暂时搁置一旁,谈起秋闱和武举的事情来。秋闱和武举在即,再加上一年一度的年末考绩,吏部和礼部忙作一团,也怪不得他们抽不出人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