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千山刚伸手，想要接过奚十里手中的膏药时，蓦然一下，他的手背就被眼前的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你做什么你？”奚十里没好气地朝着他瞪了一眼，“你现在就好好坐着，别乱动，我给你上药。”
千山被这巴掌给打得一愣，随后他就感到了一阵伤口被上药时特有的刺痛。
创面太大，伤口太深，饶是不怕疼的千山，也没忍住颤了颤。
他已经忍住了没有闷哼出声，但身体本能的反应，却不是他能随意控制。
奚十里凑得很近，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暗，在山洞里，也就只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在发出微弱的光。当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是在因为疼痛而轻微抽搐时，奚十里不由“呼呼”了两声，对着千山的伤口吹了吹气。
“谁让你逞能。”奚十里一边吹气，但一边嘴上却不饶面前的人，“受了重伤还一声不吭，我看你就是想活活疼死自己。”
千山后背的肌肉，在这瞬间似乎都变得紧绷极了。
他紧紧抿着唇，脸色看起来冰冷又严肃。
“对不起。”他说。
奚十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困惑，“你对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我来迟了。”千山道。
他应该再快一点的，如果他已经是破妄境的修士，就能做到无距，在瞬间移至奚十里面前，也不至于让她遭受那么多磋磨。
一回想到先前他破门而入时，看见奚十里从窗口掉落悬崖的样子，千山眼里划过一抹暴戾。
奚十里听见这回答，忍不住笑出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不都是谢棋想要杀我吗？再说了，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快就赶了过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奚十里是随口一问，但现在却是把千山给问住了。
他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脊骨剑。
脊骨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虽然为奚十里所有，但是这剑终归还是跟他有牵连的。当奚十里拿着剑跟人动手时，他就感应到了。
“当然是看见我们，他就跟出来了呗。”
就在千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奚十里的问题时，驺吾从奚十里的肩头跃下，躺在薄被上，翻了个身，露出了软乎乎的肚皮，大言不惭道。
它就知道魔族的人奸诈狡猾，可不就是跟着它和孟槐，找到了小十里，还想抢功。
驺吾心里愤愤想着，它是肯定要在小十里面前揭穿这个可恶的魔族的真面目！
奚十里听着驺吾的话，点了点头。她本来就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多想，只是接着给千山上药的同时，开口说：“不管怎么样，你今日也太胡来了。你跟谢师兄，谢棋动手了吗？还有，你是怎么掉下来的？也是他推你的吗？”
“他死了。”千山直言道。
他在杀了谢棋时，就想过后果。对方死了，没有人能知道是他动的手，但是他不想瞒着奚十里。
奚十里正在给千山上药的手一顿。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死了？”她说完后，顿时有些沉默。
千山点头，他面上看起来没任何变化，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时候自己是有多紧张。
他明知道奚十里不喜欢杀人，但他还是杀了人。
片刻后。
“你就是为了让他死，才让自己伤成这样？”奚十里拔高了声音，皱着眉，没有松开。
她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千山会伤得这么重，原来他是去跟人拼命去了 。
不然的话，一般情况下，谁会像他这般总是受这么重的伤？
想到先前在擂台上，千山也是这般，跟人交手时，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危，下了擂台直接昏迷，奚十里眼中带着火光，要不是因为眼前这人受伤太重，她肯定要出手好好教训一二，让他长长记性。
奚十里的话太出乎千山的预料，刚在奚十里沉思的短暂时间里，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奚十里会问出这样的话。
“……有什么问题吗？”千山看得出来他的小师姐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不由小心翼翼地问。
奚十里：“……”
正常人怕都是觉得很有问题吧？！
“你跟人拼命你难道觉得自己没问题吗？”奚十里神色震惊，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嗯。”千山点头。
奚十里：“……”
她差点要被眼前这人的态度给气笑了，活了两辈子，她就没有见过比眼前少年更不要命的人。
“他伤你，我便是要跟他拼命的。”千山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开口认真解释说。
脑子里还在想着应该怎么劝说这“熊孩子”的奚十里，在这时候听见身畔这人的话时，脑子里忽然有短暂的短路。再抬头时，原本心里准备的那些教训的话，现在什么都不剩下。
奚十里指了指自己，“因为我？”
千山点头。
奚十里：“……”
她给千山上完了最后一点膏药，收拾了地上的残局，“那也不行。”半晌后，奚十里开口道，“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可以跟人随随便便就拼命。你的命，要妥善地保护好，很珍贵。”
千山感受着属于面前的小女娘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后者还很郑重地拍了拍。分明是比自己还小的小姑娘，这时候说起话来，倒还有几分语重心长。可是千山没有感觉到半分好笑。
“你的命，很珍贵。”这句话，像是余音绕梁一般，不停重复地盘桓在他的耳边，久久不能消散。
这世间，还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他的命很珍贵，要让他好好保重这样的话。
如今头一次听见，倒是……很喜欢。
“我不会有事。”千山说。
他是天生魔体，能杀死自己的，只有属于他的脊骨剑。而现在，这把剑就在奚十里手中。除了奚十里，谁都不能真正杀死他。
“你就嘴硬吧。”奚十里收拾完，就扶着千山躺下，“还有，你刚才怎么掉下来？既然谢棋都死了，难道你自己跳下来？”
“嗯。” 千山平静点头。
他刚回答完，就感觉到脑袋被人弹了一下。
千山抬眸，盯着奚十里那只还没有收回去的手。
奚十里瞪回去，“看什么看？难道你还不该打吗？”
千山：“……”
不过弹个脑门，怎么就叫打？
奚十里却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在对着他一顿输出，“你知不知道崖底是什么，有多高，你就跳下来？你下次再这样，我真要生气了。”
她说着，还气咻咻地插着腰。
千山低头，像是默认知道了。
“你这认错的模样倒是做得熟练。”奚十里看着他的模样，开口说。
千山仍旧没有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低着头，只是为了掩饰现在好像有点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唇角。
他没病，不喜欢听人骂。
但，奚十里除外。
面前的小女娘骂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有点高兴，还有点……满足。
“现在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现在我得联系师姐，还不知道师父他们知道我不见了，会着急成什么样。”训完后，奚十里的声音又变得缓和了几分。
说着这话，奚十里朝着怀中摸了摸。
然后……
“糟糕。”奚十里脸色一变。
千山抬头，唇角的笑意收敛，“怎么了？”
“千里镜好像丢了。”奚十里捂着脑门，回想着先前自己跟谢棋打斗时的情景，大约就是在那时候弄丢了，“你呢？”
千山摇摇头，他在遇见奚十里之前，压根就没有想要联系的人，在来了青云宗后，才拜入月碎岛，自是没有时间下山买千里镜的。
奚十里叹气，“那可怎么办？”
她倒是想上去看看情况，可又放不下受伤的千山一人在此地。更何况先前她只当是藏书阁起火，却是不知道千山在藏书阁内杀了谢棋。若是这时候上去，怕是又有一番闹腾。
奚十里咬了咬手指头，蹲在一旁，眉头浅浅地皱着。
“不然，小师姐你上去吧。”千山见状，开口说。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别的地方他可以，但这个地方，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可是他也知道，在奚十里心里，师门有多重要，师门里的人，又有多重要。
“那怎么行？！”奚十里想都没像直接拒绝，“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不行。”
有的人像是一束光，永远发亮，驱散黑暗。
千山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
这是他的光。
千山看着头顶崎岖的山壁，“小师姐你还没有说你怎么会遇上谢棋？下午你不是回寻竹斋吗？怎么又出现在了藏书阁？”
这也是千山赶到藏书阁时心里的疑惑。
奚十里：“唉，还不是被谢棋骗了。他让一个青云宗的小弟子在半路拦住了我，说这时候薛师姐正准备去找我麻烦，让我先避一避。对方手里拿着留影石，不会有假。结果，我就去了藏书阁，发现谢棋也在里面。”
“可谢棋，为什么跟你动手？”千山问。
奚十里摇头， “我也想不明白，我跟他无冤无仇。等我进了藏书阁，意识到不对时，他已经用灵力封锁了大门，我出不去。”
千山指间的灵力在跳动，微红的色彩忽明忽暗，他垂眸深思，“所以，谢棋上来二话不说就要取你性命？”
他觉得刚才让谢棋死得有点太容易了。
“那可不是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他了。”奚十里没有注意到千山的小动作，嘀咕着。
千山觉得事有蹊跷，按照先前他大师姐的话来说，谢棋此人分明极有野心，对青云宗下一任掌门之位势在必得，一个如此热衷于权势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忽然惹上人命官司。
这不合理。
此刻，青云宗内，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藏书阁起了灵火，虽说阁内的古籍功法等，都有一层秘法保护，水火不侵。但是整个藏书阁外的建筑，却不能幸免于难。
虞司明带着薛怡湘去寻竹斋找秋起和奚十里，却扑了个空。
虞司明心里正暗自庆幸，他本来就不赞同薛怡湘过来无理取闹。
“既然不在这里，那肯定是在染尘居。”薛怡湘看着空空如也的寻竹斋，眼里含恨道，“大师兄，我们过去。”
虞司明无奈，但薛怡湘很坚定，看起来像是今日一定要找到秋起问个清楚才会罢休一般。
于是，两人又转身去了染尘居。
染尘居，便是千山和楼千暮等人的小院。
到了染尘居后，薛怡湘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没有太惊讶。
这本就是她跟谢棋的计划，她过来只不过是为了暂时拖住虞司明。想来这时候，谢棋应当将秋起那贱人的小师妹做掉，到时候……
“大师兄。”薛怡湘面露委屈，“就算是她们不在这里，肯定还在宗门内，我们去别处找找看吧。”
只要奚十里一死，她就再也不可能找到人。而跟在她身边一起找人的虞司明，发现奚十里不见的话，自然也不可能脱身。
虞司明目露无奈，他刚想要说什么，忽然被耳边传来的一阵叫喊声打断。
“走水了走水了！藏书阁走水了！”
藏书阁被灵火点燃，冒出的滚滚浓烟，冲入云霄。
此时，主峰上一阵吵嚷。
虞司明抬头看着空中的浓烟，脸色一变，当机立断，“薛师妹，现在你跟秋起师妹的个人恩怨我们暂时放在一旁，我先去藏书阁看看情况，回头我再来找你。”
薛怡湘知道谢棋的打算是将奚十里引诱去藏书阁，今日在藏书阁周围执勤的都是他的人手，而只需要将那令人生厌的小姑娘推下悬崖，一切便结束。
这是最不容易闹出动静，也是最不会留下痕迹，让人尸骨无存的好办法。
可现在，薛怡湘同样皱着眉头看着藏书阁的方向。
但凡谢棋还有点脑子的话，他在今日肯定不会让藏书阁周围出现任何不必要引人关注的动静。
这一场大火，简直蹊跷得很。
“大师兄，我跟你一道去看看吧。”薛怡湘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谢棋，对着虞司明开口说。
“也行。”虞司明点头，“这场火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多个人救火也快一些。”
等两人赶到藏书阁时，虞司明脸色骤然一变。
薛怡湘在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藏书阁内是烧了起来，但火势还没有蔓延到外面。空地上不少青云宗弟子的尸身，倒在地上分外显眼。
虞司明难得阴沉着一张脸，“先救火。”他沉着声音说，然手施展灵力，将藏书阁外的弟子们的尸身，转移到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
约莫一个时辰后，火势被控制。
虞司明没有留意到薛怡湘已经没有在跟在自己身旁，他还没从这一场大火中理出头绪。
“大师兄，这里还有一具尸体。”不远处，有青云宗的小弟子站在摇摇欲坠的藏书阁门口喊着虞司明过去看看。
在藏书阁内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来，灵火异常凶猛，即便是只烧半个时辰，也能将人烧得面目全非。现在在地上的，只能看见几块残缺的骸骨，更多的，都被烧没了。
虞司明蹲下-身，皱眉：“速去明堂，查验死者身份。”
青云宗的每个内门弟子，在明堂内，都有命牌。谁的命牌碎了，便是身陨。
身后有小弟子领命而去。
“在阁楼内，还有别人吗？”虞司明问。
最开始搜查的弟子抱拳回道：“回大师兄，没有了，只有一具尸体。”
这听起来倒是好事，可是虞司明的眉头没有松开。
第33章
青云宗的弟子众多, 哪怕现在的宗门大比期间，前来藏书阁的弟子也不少，若是意外发生大火, 葬身火海的只有一名弟子的话……
“从藏书阁内逃出来的弟子何在？”虞司明停住此刻脑中出现的各种猜测，开口问。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站出来。
虞司明攒眉, “没有人？今日没有人在藏书阁内吗？”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终于有弟子开口。
“大师兄, 我是看见火光才赶来的, 到这里时, 没有看见有人出来，倒是有不少同门师兄弟的尸体, 在地上。”
“我也是我也是, 我过来时，除了看见已经在外面救火的师兄们, 没有看见旁人。”
“今日我本是想来藏书阁的, 可是午时在这些里的师兄说, 今日藏书阁不允许进入。”
虞司明在听见最后的弟子说出这话后，眉心好似皱得更深了些, “不允许进入？谁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