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来之前，他家小徒弟懂事地说什么都不缺。但是他这个做师父的，怎么可能让她吃亏？不知道奚十里和千山想要什么，那就给灵石，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
当楼千暮离开后，还在殿内的虞司明忽然反应过来，看着自己师父，忍不住开口问：“师父，我们青云宗弟子的尸身，如何处理？”
浮玉真人一听这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也是有一笔账没有跟楼千暮算清楚的。
被……坑了吧？
他这就是被坑了吧？
楼千暮的小徒弟没有生命危险，他们青云宗赔了好大一笔安抚费。那，那他们青云宗那些身陨的弟子，他还没有对楼千暮开口啊！
浮玉真人有些心痛地捋了一把自己雪白的长胡子，正想要让虞司明重新将楼千暮请回来时，一旁的息竹真人说话了。
“都埋了吧，这件事情不要声张。”息竹真人站起来说，“楼千暮手中的留影石，只记录了谢棋和薛怡湘合谋要他弟子性命，却对藏书阁外面的情况没有半点关联。就算是我们觉得藏书阁外弟子的死，跟他那两个徒弟脱不了干系，但谁又有证据？”
虞司明沉默。
“何况，这事的起因，原本就在我们青云宗。这时候再闹出去，岂不是让旁人笑话？掌门，最近宗门内发生的事太多了，有些小辈改好好管教管教，不然，日后恐会闹出更大的笑话。”息竹真人道，他这话别有深意，这些年来，澄阳在宗门内的势力极具膨胀，而浮玉真人又是个不喜争权夺势的人。御兽峰弟子的跋扈，几乎快要成为整个宗门默认的事实，即便是他身为戒律堂堂主，在处理跟御兽峰相关的事情时，也免不了感到受制于人。
更何况，若藏书阁外的弟子真是死于月碎岛的两个小徒弟之手，这种事情说出去，还真是够丢人。
一群人都拦不住两个聚灵境的小弟子，他们青云宗的弟子，都是废物吗？
片刻后，浮玉真人深深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他看着自己的大徒弟，“司明，你先下去安顿好在藏书阁一事上遇难的弟子吧。至于你二师弟生前还安排有什么计划，涉及到哪些弟子，一并交给你息竹师叔，好好处理。”他们青云宗的名声，可是再禁不起半点折腾了。
虞司明领命而去。
“楼千暮的这两个徒弟……”在虞司明离开后，息竹真人不由感慨道：“真是收得好啊。”
刚才在留影石内，完整地记录了奚十里跟谢棋对战时的场景。分明是一个才聚灵的小姑娘，却能凭着手中那柄不会退缩的吞海，不露败像。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在生死攸关的对决中，还能有心性琢磨剑法，最终引得外界灵气疯狂涌入。顷刻间进阶，这得是要怎样的天赋才能做到。
浮玉真人也回想到了刚才自己从留影石中看见的那一幕，点点头，“的确是个上好的苗子，想来在未来十年内，这小姑娘势必会在整个修真界崭露头角。”
被两位青云宗的长老看好的奚十里，并不知道自己在藏书阁内跟谢棋的那一战，让她在长老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现在，正在同千山“较劲”。
“你的伤还没好，我必须跟着你。”奚十里此刻紧跟在千山身后，那样子看起来大有要寸步不离的架子。
千山：“……”
奚十里就像是个小尾巴一样，仰着头，“这也是师父说的。”
她的表情看起来理直气壮。
刚才楼千暮回来，直接扔给了她好几枚空间储物戒指。
“青云宗的赔偿。”
奚十里就只听着自己师父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有些好奇地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结果谁知道，她刚用灵力打开了其中一枚没有任何限制的储物戒指时，下一瞬间，从戒指里疯狂涌出的灵石，差点没直接将她给淹没了。
奚十里直接傻在了原地。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被钱砸懵的感觉吗？
至于她家师父，在看见这好笑的一幕时，在一旁直接很不厚道地拍腿大笑出声。
那让人有点气得牙痒的笑声中，还传来了她师父的解释：“这是青云宗给你们俩的赔偿，日后不够的话，再告诉我。”
奚十里：“……！”
她好不容易从灵石小山里爬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问问她家师父这是不是将整个青云宗的库房的灵石都搬了过来，就看见她师父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房间里还回荡着她师父最后一句叮嘱，“对了，小十里，这段时日，就不要乱跑了，在这儿盯着千山。”
楼千暮今日是见识到千山的固执，如今，怕也就只有奚十里能拿捏住他。剩余这段日子，为了防止自己这个徒弟又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事情来，还是让小徒弟看着吧。
奚十里现在跟在千山身后，像是手中拿着尚方宝剑一般，反正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她们都得听。
千山无奈，“我就出去一小会儿。”
“那我也可以跟着你啊。”奚十里说，“再说了，你现在身上带着伤，你出去做什么？”
千山沉默，他当然是还想回到崖底看一眼。离开之前，虽然师父和师姐都觉得可能是外面的散修入了禁林，但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念头，在离开青云宗之前，不去打探清楚，他是不会感到安心。
可现在这情况，他没办法离开，他又不可能把奚十里打晕然后离开。现在被身后的小尾巴跟着，他又回了院子。
千山坐下来，便感觉到身畔的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回头，便对上了奚十里不加掩饰的疑惑的目光。
千山飞快错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知道奚十里的疑问，但他不能说。就凭着奚十里的性子，若是真知道他的打算，那即便是没有自己师父的吩咐，也定然会跟他身后，陪着他一起下去的。
当年那些人是有多残忍，他体会过，又怎么可能让奚十里陪着自己一同冒险？
等到了晚上，奚十里被秋起领回了寻竹斋的。千山松了一口气，他是想白天去崖底看看的，但现在看起来，估计想要在离开之前弄清楚崖底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能冒着危险，夜探一番。
春日渐渐回暖，月挂天幕，千山穿着单衣，站在崖边，召唤出赤血剑，准备御剑而下。
也是在这时候，他动作倏然一顿。一股属于脊骨剑的气息由远及近，他本能有所觉察。
在回头之际，千山便看见了踏月而来的奚十里。
奚十里站在吞海上，追得气喘吁吁，见到千山还站在崖边，终于松了一口气，跳下吞海，拍了拍因为飞行速度过快而砰砰直跳的胸口，指着偷溜出来的千山便道：“我今日，今日白天的时候就发现了你不对劲，果然你今晚没有待在染尘居。”
她有点得意得想着，幸好今天在跟着师姐回去之前，在千山身上贴了一道追踪符。
只要千山出小院，她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她师姐的符，可真好用。
千山心里一沉，“你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奚十里上前一步，逼近他跟前，她清浅的呼吸几乎快直接喷洒在面前少年的脸颊上，“我不！”奚十里斩钉截铁道。
在说这话的同时，她伸出手，在千山露出了一角的纱布上点了点，“师父说了，让我看着你，那我肯定是要保护你的。”
“别闹。”当奚十里靠近时，千山顿时有些溃败。
奚十里摇头，“谁闹了？我认真的，你不是要下去吗？驺吾！”
随着奚十里话音落下，本来在她肩头的缩小版驺吾，忽然一下跃至地面，变回了本体。
对于半夜出来干活这种事，还是为了魔族的这小子，驺吾一脸嫌弃，但还是捏着鼻子，“没有我，你下去了还能上来？可真是笨死了，你就算是不带着小十里，也应该带着我。”
它看起来好像不情愿，但身体却很诚实，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千山跟前，微微俯着身子，示意对方坐上自己的后背。
奚十里也笑眯眯看着面前的千山，“对呀，没有驺吾，你下去了准备怎么上来？”
千山：“……”
这问题他有想过，既然崖底是连接着禁林，那他沿着路走，总能走到禁林的边界，到时候就能出来。
可是现在……
千山心里分外复杂，“下面危险。”
“那你知道危险还下去吗？”
“要的。”千山很坚定，神色看不出来半分犹豫。
他当年逃出来后，没有本事将同族带走。后来再入禁林时，却找不到当年逃出来的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让他看见了有些熟悉的景象，他猜测，那山洞应该就在崖底附近。
他受过那些苦，最是明白永无止休的折磨，和暗无天日的生活是多么让人感到绝望。
奚十里不知此刻千山情绪变化是有多复杂，她只笑了笑，“那不就完了，你若去，我便更应该下去，我得保护你。”
说完后，她率先一跃，坐在了驺吾后背上。
看见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千山，奚十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另一只手冲着下面的少年伸去，“上来呀。”
千山还在犹豫，但下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肩头一条五彩斑斓的大尾巴一卷，然后落在了奚十里身边。
“磨叽死了。”驺吾哼哼道，它都看不下去了。
千山：“……”
奚十里则是忍不住笑出声，她直接拉住了千山的手，又拍了拍驺吾，“我们走吧。”
当驺吾跃下山崖时，千山知道自己是彻底摆脱不了自己这位小师姐了。
千山心里叹气，但他又不可能真对奚十里发火。
“小师姐你就这么跟着我下来，也不问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吗？”
奚十里：“想。”她笑了笑，歪头问：“那你现在说吗？”
第37章
事到如今, 千山也没办法瞒着她。
“我们上来时，师父和师姐都听见了还有别人的声音。他们猜测是外面进入禁林的散修，但我觉得……我应该认识。”千山说。
他的手在说这话时, 已经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大约是想到了从前的某些片段, 手背上的青筋也因为他的动作明显凸起。
奚十里挑眉, 这原因倒是她不曾想到的。
“你认识的人？”
千山点头，“从前, 跟他们在一起生活过。”
这句话像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 带着切骨的恨意。
不过千山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情绪, 看着奚十里认真叮嘱：“若是下面真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你不要出去, 就跟着驺吾和孟槐, 知道吗？”
奚十里若有所思，“知道。” 但她不答应。
若是真正的散修的话, 千山不可能这么笃定是自己认识的人。所以, 她们白日在离开之前, 听见发出动静的那些人，是一直在崖底吗？可是师姐说过, 这崖底没有人，不然的话, 谢棋也不会将她推来此地。
若真是有人常住在这里，这可是青云宗的地界, 难道又跟青云宗有关？
奚十里微微抿唇, 她是知道千山为什么选择独自行动, 连师父也不愿意告诉了。如果真跟青云宗有关，想来千山是不想因为自己从前的事, 让月碎岛再同青云宗有什么龃龉。
想明白后，奚十里忍不住转头又看了自己师弟一眼。
她师弟，也就看着冷冰冰而已。
驺吾很快便带着两人飞到了崖底。
千山先从驺吾后背上下去，然后扶着奚十里走下来。
再一次回到这个让他觉得眼熟的地方，他眉眼更冷了几分。
脚底的草坪下有不少落叶，踩上去很柔软。
两人借着一枚发出着微弱的光的夜明珠朝着更深处走去，一路上，千山神色都很严肃，神经紧绷，观察着周围每一寸的景象。
奚十里最开始是跟在他身后，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千山已经主动伸手，将她的小手紧紧地拽在了掌心里。
“小心些。”千山说。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只是当他真正抓住了身畔小女娘的手时，千山又迟疑了。掌心里的小手，宛如一匹上好的水云锦，又软又滑，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这只小手捏痛了。
但这时候若又放开，太刻意。
千山一时间的有些进退维谷，只能在黑暗中微微红了脸。
奚十里没能感受到千山复杂多变的心绪，当被千山抓着手时，她不由感到一阵安心。
“这要到了吗？”她低声问。
千山看着周围越来越熟悉的景象，前一秒脑海中不该有的念头，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他的面上重新覆上了一层寒霜，“快了，是这里。”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等走过眼前这道一线天，便是他逃出来的山洞。
当穿过一线天时，千山浑身的肌肉都变得紧绷起来。那模样看起来，似乎只要有人出现，他就会暴起。
可……
“这里好像没人。”走出来后，奚十里举着手中那枚夜明珠，将周围照亮，开口说。
像是千山记忆中的一样，穿过这一道狭窄的入口，转过来有一处看起来很大的山洞。
但是不一样的是，这里没人。
千山上前一步，“怎么会？”
他看着面前巨大的山洞，“就是这里，我记得很清楚。”
他当年逃出来时，还在此处被人甩了一鞭子，那沾了盐水的软鞭，打在身上的滋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奚十里走过去，低头，忽然蹲下身，“师弟，你看，地上有脚印。”
奚十里相信千山的话，这里从前应该是有人住。自从穿过了一线天的入口，此地虽说周围仍旧有茂密的丛林，但脚下的路已经很明显，能叫人一眼看出来此地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而现在，在山洞入口处，分散着凌乱的脚印。
奚十里伸手按了按那些脚印的尘土，抬头道：“他们应该刚走不久。”
地上的泥土，都很清晰，而且按压下去，能感受到土地的松软。若是很久之前的印记，早就会因为风雨变得模糊而僵硬。
千山闻言，猛然从洞口折身过来，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
“应该是这样。”他说。
奚十里：“那我们要追吗？”
千山捏了捏拳头，脸上闪过挣扎，但最后他还是放弃。前面就是禁林，追，当然是能追的，可他不能带着奚十里去追。
“不……”
“别磨蹭了，还是赶紧去吧。”
这一刻，千山和奚十里的声音同时响起。
千山看着面前的小女娘，眼底不赞同的神色格外明显，“不行，前面是禁林，何况我们就两个人，他们人数不少，很危险。”
他不会纵容奚十里在此地胡来。
但奚十里向来是个主意很大的人，听着千山的话，奚十里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师父说了，剑修就是以一剑平天下不平事，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