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 裴桑榆才面目表情开了口:“为什么隐瞒我,还打算永远瞒着我是吗。”
这质问的口吻, 听出来了,火是半点都没压住。
再不说点什么来解释,估计真得半个月不理他。 周瑾川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纸包不住火,当时注册账号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觉得, 你应该并不想让我知情你自己生活的那几年。”周瑾川把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走过去抱她, 道歉说, “对不起,你当时跟我彻底划清界限, 联系方式又全都删了, 除了这个,我好像没有办法再接近你。”
他表情很诚恳, 语气带了点无可奈何。
裴桑榆表情松缓了些。
她任他抱着, 又问:“怎么猜到那个账号是我?”
“我知道你在伦敦, 这个账号的IP地址也在, 于是就找人查了下。”周瑾川顿了顿, “而且,这个ID的缩写,我总觉得跟我有关。”
裴桑榆赌气:“跟你才没关系,我瞎打的。”
周瑾川嗯了声, 抬手安抚她的后背:“没有就没有,别气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知道你不是爱示弱的性格,我完全能想象你知道之后会有多无措,所以觉得不挑明可能更好。只是没想到,你自己先发现了。”
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几乎是一语中的。
裴桑榆垂下眼睫,有难堪,有生气,有委屈,更多的是心疼。
她最不想要被周瑾川看到的过去,却分分秒秒都被他知道参与。
她最绝望的想要了结自己的时刻,是周瑾川重新给了她新的期望,又把她带了回来。
而重逢后她的试探和挣扎,他也全都一清二楚。
自己在他面前,好像变成了一只透明的蝴蝶,打断的筋脉和破损的内里都无处躲藏。
可是,他已经过得够辛苦了。
然而这几年还要藏在一个网友的身份后,很多话不能讲,很多情绪也无法表达,这也实在是太折磨他。
“你为什么非得这样。”裴桑榆喃喃自语。
周瑾川垂眸看她,坦白道:“我太想你了,随便跟你聊点别的说说话也行。过得好或者过得不好,我都想陪着,哪怕你并不知道这个人是我。”
裴桑榆这会儿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痛感迟钝的蔓延上来,直至心脏。
她现在觉得,该说对不起的不是周瑾川,而是自己。
周瑾川终于提了那天:“你知道我收到你说要从山上跳下去的时候,我有多慌张吗?我连办签证买机票赶过去都来不及,还好最后,把你劝了回来。”
裴桑榆眼泪有点忍不住了,眼底潮湿成一片。
轻声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当时在想,你明明那么怕高,得多绝望才会选这样的方式。”周瑾川声音很低,语气很心疼,“也更清楚的明白,你是真的不打算再跟我联系,如果没有这么一个账号,你让我怎么办?”
从回来之后的时间里,他们默契的对过去避而不谈。
这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他的无望。
裴桑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抬眼就看到了周瑾川脸上闪过的后怕,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周瑾川一字一顿,像是求她:“能不能想想我。”
裴桑榆伸手回抱住他,安抚说:“不会了,我不会这样了,真的。”
见他不说话,又说:“下次我要是心情不好,你就带我去跳伞,好不好?有你在,绝对安全。”
周瑾川像是陷入了思绪,有些失神。
裴桑榆晃了晃他的袖子,佯装轻松说:“明明是该你道歉,怎么变成我来安慰你了?诡计多端的周瑾川。”
“没有下次。”周瑾川正色道。
“好好好,没有。”裴桑榆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叫骄阳。”
周瑾川盯着她,缓缓出声:“我猜你走之后就没看过日落了,是不是?”
裴桑榆下意识点了下头:“嗯,怕想起你。每晚睡前都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看一看明早的太阳再…..”
她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所以是这个意思吗?”
周瑾川嗯了声。
迟缓地被击中,裴桑榆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
后知后觉,原来让她活下去的不是第二天早上的日出,是骄阳,是周瑾川。
不管是一直默默陪着她,还是让她再等等,等到毕业,亦或是最后用实习让她重新回来。
他无时无刻,一次又一次给她带来希望。
裴桑榆看了他很久,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孩子,还偏巧成为了她的爱人,多幸运。
她又亲了亲他的唇角:“好了,我不生气了,你也别难过,这事儿我们翻篇。”
“所以没有学长是吧?”周瑾川回过神来,一下子就发现了华点。
裴桑榆没忍住笑了下:“没有,哪儿那么多学长啊,我都不认识几个男生。”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几秒钟,表情都很无奈。
裴桑榆划开手机,用JC哥哥的账号发了条微博。
JC哥哥:@骄阳,谈恋爱了,这我对象
这账号注册了好几年,一直是以一个科普和发声的博主身份,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突然发了条这么私人的消息,评论瞬间带偏:
【我一直以为自称哥哥是装嫩,实际是个四十多的大叔[裂开]】
【这俩不是好基友吗?在一起了???俩男的?】
【新粉,JC哥哥是警察?】
【不知道,JC是警察的缩写吧,天天管的事也挺像我们可爱的人民警察】
【一个警察一个学法,你们俩在家是不是天天看法制社会互相battle?】
【骄阳是妹子吗?明明每次在评论区普法的时候都是一位性冷淡帅哥的语气啊?】
【俩帅哥也不是不行,警察哥哥爆个合影康康】
【现在连公益账号都开始秀恩爱了,这个可恶的世界】
【上一条转了家暴新闻,这一条就发有了对象,不懂就问,这什么新型求助方式?】
……
裴桑榆看得直笑:“他们以为我们俩男生搞基。”
周瑾川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你要是叫桑榆妹妹,就不会有人这么误会。”
“你怎么就自动对号入座了,都说了不是瑾川哥哥的缩写!”裴桑榆脱口而出,但相当此地无银,直接聊爆。
周瑾川意味深长看着她。
一脸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接着往下编的淡定。
裴桑榆:“……..”
顶着他的视线强撑了几秒钟,破罐破摔:“好吧,就是你想的那样,高兴了吧?”
周瑾川这下心情彻底好了,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心满意足道:“高兴。”
这条微博火速上了热门。
次日裴桑榆去报社的时候,韩星拿着这个案例跟几个实习生分析:“看,这个自媒体就做得很好,主打一个反差感,一天就涨了几十万的粉丝,你们多学学。”
“那也是人家之前勤勤恳恳做了好几年呢。”许愿嘟囔说,“而且JC哥哥根本不收钱,是正经公益账号,不能跟普通自媒体划在一起。”
韩星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啧了声:“你们现在的实习生跟我们那会儿可真是不太一样,至少老师说什么听这么这点差远了。”
许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裴桑榆脸上挂着浅笑:“韩星老师的个人账号跟这个比起来,也还需要努力。您先多学学,我们慢慢来。”
韩星被怼得脸色铁青,转身就走。
见她离开,裴桑榆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这条涨粉是意外,但账号的影响力当然是越大越好,未来在声讨韩星的时候,她才能多一分的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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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十二月,裴桑榆都在机械刷题中度过。
结束最后一科考试的出来,才惊觉京市已经开始飘雪,细细密密的雪花四处飘落,可天边又在放晴,很矛盾的天气。
她跟着一大群考研的学生出去,在熙熙攘攘的街道边,看见了周瑾川那辆黑色的越野。
他没坐车里,就那么懒散靠在车边,表情冷淡地玩着手机。
浅色卫衣和同色系运动裤,外面随意裹了件黑色羽绒服,逆着光,整个人的线条流畅锋利。明明是最普通的学生打扮,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青春肆意的少年气。
裴桑榆快步过去,笑得灿烂:“帅哥,加个微信。”
最近周瑾川出差频繁,他们俩又是小一周没见面,怪想的。
周瑾川替她打开车门,随口说:“考得挺好啊,这么高兴。”
“没什么问题,简单。”裴桑榆不在意说,“你什么时候到的?等很久吗?”
周瑾川启动车,慢悠悠哼了句歌,算是回她。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默默地伫侯亦从来没怨。”
挺少听他唱歌,轻描淡写哼着,很随意的调调,慵懒的勾人。
裴桑榆偏过头,笑着捏了把的手腕:“你怎么越来越骚了?”
周瑾川转着方向盘,淡声说:“唱句歌就骚,你是不是对我认识有点片面?可爱的一个初恋,嗯?初恋。”
最后半句切换成了粤语,是唱出来的歌词,咬字轻佻得像在调情。
“你这样好可爱啊周瑾川,想亲你。”
“这位女士请克制一下自己,不要打扰我开车。”
“不然你把车停路边,先亲一下。”
“初恋你怎么这么急不可耐啊?”
裴桑榆转过头瞪他:“没完了是吧,不亲了,开你的车。”
周瑾川笑着把车转弯,缓缓并入车流。
两人插科打诨聊着天回到石景一号,最近裴清泉状态实在是不太好,却一直不肯住医院,裴桑榆没办法,这段时间只能回了家住,生怕他临时出现什么状况。
进院子的时候,才发现小老头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只是天上还飘着雪,他的脑门上积攒了一层很薄的银白色,像圣诞老人似的。
裴桑榆叹了口气,教育小孩似的口吻:“怎么不进房间啊,冻感冒了怎么办?”
“天气好,看看风景。”裴清泉艰难抬起头,跟周瑾川碰上视线,慢吞吞开口,“忙完回来了。”
周瑾川走过去,动作自然拨掉他发顶的雪:“这两天有感觉好一点吗?”
“今天感觉特别好,浑身都是劲儿。”裴清泉虚弱的笑了笑,费劲侧过身,把旁边的一把修枝剪递给他,“正好你来,帮我修一下枝,都长得奇形怪状,丑得要死。”
周瑾川脱了羽绒服盖他身上,伸手接了过来。
“怎么我男朋友一来你就使唤他啊?”裴桑榆抱怨。
“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向他拐了?你也去,帮我把这些花都浇浇水。”裴清泉使唤道。
裴桑榆被那句“嫁人”说得小脸通红,拿着浇花壶去旁边接水,还是没忍住,扭过头说:“不要乱说。”
周瑾川把袖口卷到小臂,低头修剪花枝,边揶揄说:“你不嫁我嫁谁?” “你烦死了,你们俩就合伙拿我当乐子是吧?”裴桑榆骂骂咧咧,那片绯红直接蔓延到了脖颈。
周瑾川手上沾了点雪,冰凉凉的抓她的脖颈,威胁说:“问你,不嫁我嫁谁?”
裴桑榆抓了一把雪直接往他身上砸,语气十分高傲:“周同学,你这是求婚吗?太简陋了吧?”
“行,听懂暗示了。”周瑾川笑。
裴清泉看着他们俩打打闹闹的模样,呼吸逐渐弱下去,轻声叹:“真好。”
天色依然晴朗,是近段时间以来最明朗的傍晚。
天空澄澈,雪花一点一点的落下,落在年轻的少年和少女身上,嬉笑怒骂,是他看到的最后的美景。
裴清泉脸上挂着笑,定定地看了他们很久,然后缓慢闭上了眼。
等到裴桑榆浇完所有的花,才回过头,狐疑说:“哎,你把外公弄进去,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周瑾川愣了下,把修花剪放到了一边,大步走过去。
弯腰想要把他背起来的时候,却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裴清泉的表情太平和,呼吸也像是静止。
他沉着眼摸上老人的脉搏,已经不再跳动,像是旁边那颗树上的枯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裴桑榆还站在远处嘟囔说:“快背啊,愣着干什么。”
周瑾川边拨着医院电话,边斟酌言辞,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桑桑,外公他….”
“啊?怎么了…..你…..”裴桑榆一头雾水朝着他走过去,走到一半,突然心跳停了半拍。
然后大步跑了过去,踉跄着扑到他身上,手指缓慢放到他的鼻边,颤抖得几乎要失去镇定。
“叫救护车,周瑾川,快叫救护车!”裴桑榆眼泪毫无预兆往下砸,声嘶力竭哀求说,“你快叫医生救救他…..求你了…..”
周瑾川别过脸,强压着镇定跟医院沟通完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