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打在身上,裴桑榆一并被淋湿,小心翼翼道:“你…你还是在生气是不是?不是说这房子在重新装修进不去吗?”
周瑾川低声说:“没装修,只是之前不想让你看见。”
他原本想永远藏起来这些过往,那几年的思念和煎熬太沉重也太压抑,裴桑榆知道的越多,只会越自责,越愧疚。
可是现在顾不上了,他要让她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她。
他想要自私一点,用这份爱把她永远绑在这里,不许离开,不许再走。
裴桑榆推开门进去,客厅变得空空荡荡,曾经的家具都被全部移空,只剩下两张课桌。
一张上面贴着周瑾川的名字,而另一张贴着裴桑榆。
中间还隔着一点距离,复刻似的。
恍惚间,像极了当初在附中时他们中间的那条过道。
裴桑榆颤着手抚上那个粉红色的名牌,当初刚转学过来的时候,边潇潇给她贴上的那一个。
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这是我的课桌吗?你搬回来了。”
周瑾川嗯了声,指尖摩挲着已经变得陈旧的桌面:“在你回来之前,我一直住在玲珑巷,守在这里等你。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这里,想跟你聊天的时候,就给你传纸条。”
裴桑榆伸手进抽屉,果然摸到了满满当当一大堆纸团。
她一张一张拿出来展开,上面仍然是熟悉的字迹。
当初少年扔出去的那些纸团,隔着长长的时间,抛物线一般,终于落回了少女的手里。
“上课不听讲,点名不回答,好笨啊裴桑榆,这样怎么跟我一起考清大?”
“裴桑榆,你已经缺席广播52天了,还好我有录音当替代品,不然怎么去梦里找你。”
“今年夏天好热,暑假也无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海边?”
“分到了新的文科班,把我们的课桌搬回家了,挺有学习氛围。不许开小差,快做题。”
“期中考结束,没有对手实在是无聊,附中没一个能打。这回我还是第一,给你补课行不行?”
“每天都会去看日落,今天十七岁生日,你就不能像去年一样突然出现么?惊喜也可以再来一次,我不会嫌你土。”
“你喜欢的刺猬乐队终于火了,一起去看现场吧,我买到票了。”
…..
“裴桑桑,十七岁生日快乐,今天开心吗?敢说不开心我现在就买票去伦敦。”
“给你总结了一本重难点习题,想要就来找我拿,得求我。”
“陈界他们太闹腾了,非得让我去跨年,你又不在,我跟一帮男的有什么可过的。”
“又失眠了,听你的录音只会更想你,就没辙,起来刷套题再睡。”
…..
“今天碰到半仙,她突然提了一句你的名字,好像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你了,他们都不敢。”
“跟爸妈好好谈了一次,我说我要娶裴桑榆,他们以为我在讲笑话,后来才发现我是认真的。讲道理,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清大给我保送,我没去,当初你说要拿状元结果自己走了,那我替你拿吧。”
“裴桑榆,毕业了,一起跟附中说再见吧,但毕业照上没有你,挺遗憾的。”
…..
“告诉你一个八卦,陈界在追边潇潇,你的小同桌快扛不住了。我吧,很羡慕他们。”
“金鱼死了,我意识到你离我真的越来越远了,再给我捞一条吧?不用很像,其他颜色也行。”
“送我的相机出了点问题,我拿去修,人家说已经过质保期好久了,原来你已经离开了四年。”
“大学都过了两年,明明答应我的,你怎么还没回来当我女朋友?”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度过夏天,裴桑榆,再给你一点时间,下个夏天回来行不行?”
……
还有很多很多张,看不完,读不尽,贯穿了她离开的所有时间。
裴桑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既心疼,又无言。
她无法想象,周瑾川每一次写下这些无人阅读无人回复的纸条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去回应这样一份沉默又暗涌的爱。
周瑾川跟她四目相对了一瞬,接着拽着她的手接着往楼上走。
“怎么了?”裴桑榆在昏暗的视线里脚步被绊了下。
楼道的灯被打开,黑暗的光景突然灯火通明。
看到眼前的一切,裴桑榆彻底愣住,只是任凭眼泪无声的掉。
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各种角度的日落照片,晴天,阴天,雨天,雪天,画面除了天际,空空荡荡。
几乎都是空镜,看上去凄美壮阔,又孤单落寞。
“你拍的?”
“我拍的,用你送我的相机。”
她颤着眼睫,心脏绞痛,不敢想周瑾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拍下了这些。
周瑾川低声解释:“知道你不会再看了,这是你走后的每一天的日落,一直到你回来,两千张,我都拍下来了。”
他滚了滚喉咙,视线定格在那些照片上,像是电影放到最后的花絮闪回。
走马观花似的掠过,抽掉痛苦的神经,只留下深爱的证据。
“天气好的时候有日落,有时候看不到。但每一天都期待着,你像十六岁那天一样,在日暮的时候突然出现。”
“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就是这么过来的。这样的爱够不够永远留住你?”
哪需要这样残忍的自剖,她本来就是他的。
“傻子一样的周瑾川。”裴桑榆心疼不已,哭着骂他。
周瑾川垂眼看她,傲气的少年在她面前总是很容易低下头。
他执拗的纠正措辞,像是提交完所有的证据,在庭审上为自己的爱而辩护陈词。
“是望眼欲穿的周谨川,总算把你等了回来。”
第70章 骄阳 次日是六月二十一号, 夏至。
周瑾川毕业典礼的时间,等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度过炙热的盛夏。
头一晚, 他们留在了玲珑巷没走,睡在那张曾经小心翼翼拥抱已经是最大分寸的床上, 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缠绵。
好像那一年周瑾川无意间录下的睡梦里的告白,此时才有了回应。
他终于把日落拥入怀里,从此与爱长眠。
“还不睡吗?”裴桑榆用视线描绘他的眉眼。
“舍不得睡。”周瑾川把指尖用她的长发缠绕,回忆说, “你第一次睡这里的那天,掉了一根头发在枕头上。”
周瑾川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
那时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挑起那根长发, 下意识绕在手指上, 细密又酥麻,于是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那是对她欲望萌动的开始。
裴桑榆笑着亲他:“周瑾川, 你真的纯情死了。”
“不纯情能从头到尾就只抓着你不肯放么。”周瑾川恶狠狠捏了把她的腰。
裴桑榆却只觉得庆幸,埋进他的怀里, 絮絮叨叨出声。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两张课桌就在想, 要是没分开多好啊, 我们会和之前一样上课放学, 补课刷题, 偶尔开几句玩笑,然后一起毕业。”
“附中的毕业季热闹吗?我之前在网上看到很多学校到高考之前,会喊楼加油打气,看起来特别热血沸腾。”
“有, 所有同学都挤在过道里,摇旗呐喊, 声嘶力竭,唱了一整晚的歌,很热闹。”周瑾川说。
只有他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远离在人群之外,怔怔的出神了一整晚。
“那没参加真是太遗憾了,我的高中毕业很冷清。”
裴桑榆喃喃道,“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没有青春肆意的热血,也没有穿着校服的大合影。”
“所以还是社会主义好。”周瑾川懒洋洋说。
裴桑榆听得直笑,笑着笑着眼底又变得潮湿。
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翻身而起,伸手去拉周瑾川的手腕,要从床上起来:“陪我回去拿学士服,我明天穿着陪你参加毕业典礼。”
他们还是十来岁时候的模样,只是猛然的心血来潮,就在大半夜从玲珑巷跑回家。
怕打扰了裴山岚休息,裴桑榆偷偷摸摸轻手轻脚翻箱倒柜找出。
而周瑾川就站在窗户下的庭院里,双手插着兜,仰着头,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等她。
今晚月光柔和,微风轻拂,明天应该会是个非常晴朗的好天气。
然后看她从那个窗口探出头,露出明媚的笑脸,欣喜的晃着手上的衣服:“找到了,我现在下来。”
一瞬间,周瑾川挪不开眼。
只想要把这一刻永远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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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遭折腾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直接起晚。
两人慌里慌张起床洗漱,再换上附中的校服,外面套着大学的学士服,重叠在一起,仿佛把青春都穿在了身上。
“我的颜色跟你不一样,好烦。”裴桑榆不太满意自己身上这套,“到时候坐那儿会不会格格不入,一看就不是本校的,显得我像个异类。”
周瑾川靠在门边上,看着她笑:“谁让你不考清大。”
“你烦死了周瑾川,翻旧帐的本事见长啊?”裴桑榆不悦瞪他。
“走了,要迟到了,你男朋友还有毕业生致辞。”周瑾川勾着唇角,伸手拉她的手腕,半拽半哄的把人带下楼。
他们没来得及吃早点就急匆匆出门,赶到目的地,拉着手奔跑着赶往学校的礼堂。
人声鼎沸,蝉鸣悠长,裴桑榆在鼓噪的风里大步跑着,不经意侧过头,看到阳光偏爱的落在少年的发顶,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树荫,是最青春的背景。
这一刻才真的意识到,过秋天等春天,炙热的盛夏终于来了。
“啊啊啊啊周瑾川怎么每回看都更帅一个度。” “小声点儿,没见着人家女朋友就坐你旁边吗?”
旁边两个女生说着悄悄话,听得裴桑榆弯起了唇,
她坐进闹闹嚷嚷的观众席,和所有清大的学生坐在一起,听着响彻礼堂的讲话,也有了即将毕业的紧张。
而抬眼看向台上,周瑾川站在话筒前,灯光下,天生就是所有视线的焦点。里面穿着跟自己一样的附中校服,外面黑色的学士服把他勾勒得挺拔恣意。
恍惚间,这更像是附中的毕业典礼,如同那个六月,少年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
裴桑榆定定的看着听着,眼神里带着崇拜和骄傲。
是她从十五岁起就喜欢的人啊。
“……法律是社会的底线,良知的标尺,我们肩扛重量,必定道阻且长。然而行则将至,未来可期。愿各位真诚仍在,炙热不改,眼观天下,无愧于心。谢谢大家,毕业快乐。”
他致辞完毕,从容下台,在震天的掌声和注视里朝着自己走过来。
俯身靠近,又特地单独的说一声祝贺:“裴桑榆,毕业快乐。”
周遭纷纷转头过来,起了一阵起哄的尖叫。
而裴桑榆只是仰着头看他,千言万语回敬一句:“周瑾川,毕业快乐。”
也是她二十二岁仍然深爱的人。
典礼接近尾声,广播里放着各式各样煽情的毕业歌曲,同窗四年的同学们哭哭笑笑,抱作一团。
裴桑榆想起去年今日,她站在异国陌生的街头,从学校里一路慌乱狂奔出去,只为了去追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背影,却还是弄丢了他。
而现在,她跟他一同在最顶尖的学府里,听着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道一声毕业恭喜,恍如隔世。
“周瑾川,快,过来拍照。”有同学在大声叫他的名字。
裴桑榆回过神,碰了碰他的手背,轻声说:“去吧,叫你。”
周瑾川偏过头,拽过她的手腕:“一起。”
“不好吧,我又不是你们班的。”裴桑榆笑着摇头,“不用了,能穿着学士服跟你一起毕业我已经很满足了。”
正在推辞着,肩膀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回过头,看到了一大帮人围了过来。
边潇潇,陈界,丁子娇,丁子矜,他们跟自己一样都穿着附中的校服,外面套着胸口处是各个学校校徽的学士服,花花绿绿各式各样。
一群人跟她簇拥在一起,把自己衬托得不再那么格格不入。
而后面再姗姗来迟的两位,是半仙和马主任,像是跑了很长的路,站定的时候还在微微喘气。
“赶上了,都怪老马绕错了路,在路上堵了快一个小时。”半仙拿手扇着风,抱怨道。
“你们怎么都来了!约好的是吗?”裴桑榆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