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韩星老师的一篇文章里轻飘飘的一句话“当女儿跟父亲关系过于亲近时,是否会让这个家庭的关系失衡”,把我推上风口浪尖。
当时我并不知晓母亲杀害父亲的真相,却被冠以跟父亲暧昧不清的谣言,我百口莫辩,也曾崩溃痛哭,远走他乡。
那把插在我父亲胸口上的刀,也被很多信口雌黄的网友一起,插向了我。
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不知道该指责谁,言论自由,必然伴随着正邪相交。
可是我自问,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我好像只是因为刚好是当事人的亲属,就被卷入这样的漩涡。
思来想去,大概所有痛苦的源头,是来自韩星老师。
我想,如果当初没有那样的一篇文章,也许我的人生轨迹会全然不同。
下面是我近半年搜集到的韩星老师在职业生涯里所做出的所有不符合一个媒体人应该具备的素养,所有录音真实有效,均来自我和韩星老师的工作日常,我愿承担所有的法律后果。
后续附带了一系列的录音。
“只有一家餐厅有问题怎么能有爆点,写抽查了十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卫生问题。这不是说谎,不同程度,每个人做阅读理解的答案不同,我们只是引导。”
“你找的这些民工采访太单薄,多挑纠纷冲突,例如那位被逼着跳楼的沙场老板,将民工讨薪和逼迫跳楼作为关键字眼。”
“单写这位母亲为了被霸凌的孩子找学校太平淡,你要写母亲多次上门,哀求霸凌者父母给自己孩子一个说法,不惜使用多种手段。”
….
“我以前就说过,跟媒体合作,怎么说是媒体的本事。我跟你无仇无怨,上一次单纯只是借题发挥。这一次,我想我们可以站在同一边。”
…..
作为一个新闻人,上的第一节课老师就教导我们,新闻是真实有效的传播。
而韩星老师显然从头到尾都违背了新闻的初衷,刻意引导,导向舆论。我是其中一位受害者,我想背后还有千万个苦不能言的别人。
至于我母亲的重审上诉,我不想过多解释,一切交给法律判断。
我始终相信,公理刻心,正义将临。
在文章结尾,她自虐似的覆上当初被删掉的各种言论截图,那些曾经伤害她的编排她的话,再一次坦然出现在大众面前。
却对周瑾川只字不提,把他撇了个干净。
而这条长篇微博一出,直接一巴掌打在了韩星的脸上。
【我天哪,我关注了这么久的JC哥哥是psy?惊了,次元破了】
【我靠,以前的这些网友说得也太难听了吧】
【说韩星收钱的出来道歉,她不过是哪儿有肉往哪跑的狗罢了】
【突然觉得psy好可怜,被那么造谣还坚持要帮助别人,泪目】
【韩星滚出来道歉,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都下得了手引导造谣!走夜路也不怕撞鬼】
【emmmm这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新的公关手段,两边故意敌对转移视线?】
【别阴谋论,一码归一码,案子本身先不说,psy至少是真的冤】
【有一说一,案子还没审呢,你们在这逼逼什么?】
【JC哥哥这号不可能收钱啊,都好多年了,人家只是想做个澄清而已】
【韩星还不滚出北青报吗?自己麻溜辞职吧】
…..
裴桑榆麻木的想,时隔六年,这迟来的澄清没有意义。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却仍然对韩星耿耿于怀,她和周瑾川的六年,没了就是没了,永远也弥补不回来。
正在浏览网上的评论,她接到韩星打来的电话。
刚接起,就听见对方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了一通,又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韩老师也配合,我想什么您干什么。”
裴桑榆此刻才有了一种迟来的报复快感,“被舆论声讨的感觉怎么样?不过,这点程度比不上我当初的十分之一。听说北青报要免您的职来撇清关系,职业生涯是彻底毁了,韩老师打算转行做什么?我可以给您介绍工作。”
“你……”韩星气结,“你要跟我玩舆论是吧?走着瞧。”
裴桑榆手指扣在桌面上,绷得发白,冷淡开口:“拭目以待。”
挂了电话,她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走错了。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好像没有了别的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韩星比她想象中的下手更脏。
悄无声息了很久,久到这件事都要重新消失在大众视野里的时候,直到六月,在上庭前一天的深夜,找了一大批账号去JC哥哥的评论区引导。
这一回把矛头指向了周瑾川。
【JC哥哥是周瑾川的缩写是吧?心机女,为了嫁豪门铺垫挺久啊】
【听说辩护律师是zjc?实习律师有资格上吗,这是关系早就打点好了吧】
【科普,只要有执证老师一起,实习律师就可以上庭】
【反正庭审上的证据我们又看不到,zjc不就是去走个流程?】
【上回全网删,这次怎么不删了,明显就是做了个局,让zjc做个秀】
【zjc进军律师界打响第一炮还要靠丈母娘,有点low】
【周家背景,出手能把死了的老丈人救活,捞个杀人的丈母娘有什么】
【少爷玩车子玩女人就算了,现在不把法律放眼里,有没有人管啊】
【明天看zjc在线丢人,十五年刑期,总不能改无罪吧?笑死】
…..
铺垫盖地的言论几乎要把裴桑榆淹没。
她看着一条一条新的评论弹出,疯了似的挨个删除,却删不干净。
早就预料到这件事情重新翻出,周瑾川也避不开议论的视线。
只是没想到,攻击的点是他一颗明明赤诚着要维护正义的少年初心。
她却不知该如何为他辩解。
如同六年前,在别人问她是不是跟爸爸有暧昧关系时,百口莫辩的绝望。
裴桑榆转过头,看向床上因为要准备第二天诉讼已经疲惫闭上眼的周瑾川,眼眶瞬间湿润。
为什么事情总是不能如愿。
她努力想要跟他撇开关系,却再一次把他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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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裴桑榆替一身正装的周瑾川系上领带,夸奖说:“男朋友真帅。”
宽肩窄腰,身段修长,仍然带着一股骄傲的少年气,却又平添了一份稳重矜贵的味道。
“怎么看着心不在焉的。”周瑾川伸手捏她的脸,“对我没信心?”
裴桑榆怕影响他,没提昨晚的风波,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超有信心,你一定可以。”
周瑾川猜到了她的心事,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是因为网上的舆论吗?我不在意,你也别放在心上。”
裴桑榆怔住,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才好。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
将他诋毁成那样,真的不在意吗?可是她在意。
周瑾川第一次出庭,周驰骋和秦景也跟着一起来了江州。
还没开始,裴桑榆已经紧张得手指发白,连后背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周瑾川忙了这么久会不会徒劳无用,虽然证据在手,但判决如何,仍然不得而知。
况且,今天的庭审有网络同步直播,周瑾川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解读。
在昨晚那样的舆论下,她无法猜测会被议论成什么样。
见她一脸煞白,秦景安抚地拍了下她的手背:“没事,相信他。”
裴桑榆松开咬着的嘴唇,却仍然无法完全松弛。
九点,庭审正式开始。
裴桑榆终于看到了六年未见的裴山岚,她原本艳丽的脸变得苍白,被岁月磨成了一张皱褶的纸。
中间隔了太长太长的时间,母女俩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不敢相认。
她到底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却看见裴山岚的眼睛瞬间红了个彻底。
眼里有抱歉,有愧疚,也有无尽的后悔。
裴桑榆看见她动了动唇,无声的说了声:“对不起”。
三个字,包含了所有的苦难和心酸。
她别开脸,努力把眼底的泪忍了回去。
再把头转过来的时候,周瑾川已经开始陈述案例,展示证据。
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并没有因为第一次上庭而紧张。
“我提交的所有证据都表明,我的当事人经历了长达九年的残忍虐待,而最后的致命一刀,只是在濒临死亡时候的正当防卫,并非蓄意。在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用身边就近物件进行还击,是每个人求生的本能。”
“一刀毙命,并没有后续补刀,也表明她并非有主观杀人意愿,满足正当防卫中的紧迫性和必要适度性,因此,该行为处于正当防卫的范畴。”
……
“审判长,审判员,各位合议庭,我国家暴率已经上升至29.7%-35.7%,大部分被家暴者都选择跟我的当事人一样忍气吞声,而究其原因是觉得丢人。我的当事人当初会隐瞒,也源于她的害怕和胆怯。被遭受这样残忍的对待,她面对女儿,不想打破宋斌美好父亲的形象。面对爸爸,没办法告诉他自己糟糕的婚姻,在一审才会撒谎。但人人都会胆怯,胆怯无罪,我们要容许在面对自己害怕时候的退让和逃避,而非是要求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形象。” ……
裴桑榆听到这里,眼底潮湿成一片。
他是真正站在了弱者的角度,才说出了胆怯无罪这样的话。
是在帮裴山岚辩护,也是说给几年前那个因为逃避而远走他乡的自己。
“全体起立,判决如下。”
“经合议庭讨论后,认为公诉人指控被告故意杀人,实为正当防卫,公诉人指控被告故意杀人罪不成立。”
裴桑榆想起她在发出那条长微博的那天,紧张得不行,跟周瑾川袒露心迹。
“你要永远风风光光站在阳光下,被所有人喜欢,不应该遭受和我一样的是非猜疑,那些难听的话我听就够了,他们不能说你任何坏话。但只要我在,你就永远有一个阴暗面跟着。我不舍得连累你,也不想看到那样。”
而周瑾川只是怜惜地吻她的眉心。
“学习那么好,有光就伴随着阴影这个道理不明白?”
裴桑榆茫然地摇了摇头。
周瑾川再次出声,还是她认识的十六岁时少年模样,没变过。
“我们站在光下,无畏坦荡,就是意气,就是风光。”
“所有落下的阴影,都在身后,不屑回头。”
此刻,裴桑榆湿着眼眶,长久地看着庭审正中央,他一身正装,眼底有光。
她的担心是多余,流言击不垮他,阴暗挡不住他,少年无坚不摧,自有他的傲气和信仰。
此时,审判长宣读了迟来六年的判决。
“现依法宣告,被告人无罪,当庭释放。”
第69章 傻子 裴山岚在服刑了六年后, 终于走出了那道不见天日的高墙。
她太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阳光,走出那扇大门的时候,被光晃了一瞬, 只能闭着眼睛适应。等再睁开眼,已经被门口挤满的记者包围, 整张脸都写满了胆怯和苍白。
“请问您对于您女儿曾经被造黄谣有什么看法?”
“请问您为什么隐瞒了六年又突然说出真相?”
“请问您对自己的女儿觉得亏欠吗?”
“请问您父亲已经去世,没看到这样的结果是否觉得遗憾?”
….
见到当事人,记者们围堵上前,蜂拥而至。
每一个问题都刀刀戳心, 问得裴山岚颤抖得几乎要站不住,只是慌张地往周瑾川身后躲。
裴桑榆看过去, 她这副怯懦的样子让人心口一酸。
到底不忍心, 还是走过去替她挡下了所有问题:“抱歉,我们目前无法接受采访, 现在她需要休息, 辛苦各位跑了一趟,谢谢。”
裴山岚感激地看向她。
有记者瞬间转移目标, 将另一个问题直接问出。
“请问你不明不白被谣言困扰了这么多年, 会恨你的母亲吗?”
这个问题过于尖锐, 让在场的记者们都换上了看好戏的表情。
裴桑榆瞳孔颤了下, 表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 只是反问说:“你妈妈做了件让你不高兴的事你会恨她吗?”
对方被她反将一军,哑口无言。
“不愧是新闻出身,完全抓不到把柄啊。”旁边的另一个记者小声嘟囔。
周瑾川毫不避嫌地过去扣住裴桑榆的肩膀,意有所指道:“多谢大家关心我们家的私事, 这件事也到此为止,还希望各位如实报道, 别像韩星老师那样有违一个媒体人的良知。”
一群记者被他的三言两语震住。
记者和律师的组合,简直铜墙铁壁的恐怖如斯。
也没人再敢多问一句。
裴桑榆任凭他揽着,走到门口的车边,弯腰上车。
周瑾川和周驰骋坐在前排,而后排,裴桑榆坐在两位妈妈中间,浑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