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靳宴舟笑着问:“要不然和我说说你初恋的事?”
探寻过去是界限瓦解的开端,但今夜他们好像都对这危险开始视而不见。
钟意顿时失语,又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这目光让靳宴舟顿觉好奇,他装作不经意哼笑,反手捏住她细细的手腕。
“不能说?”
钟意笑了笑:“你还记得这个?”
“好奇算不算。”靳宴舟敛下眸,半真半假说,“你也可以问问我的。”
“算不上初恋,我们就见过一面,算是我单方面想要靠近他。”
靳宴舟没发表什么意见,小姑娘青春期萌动是个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舌尖压着后牙,耐着性子问了句,“然后呢?”
钟意仰头看他,他还是那副完美无瑕的表情,一点多余的表情也不能让人窥探。
她一下泄气:“没然后了啊,他在京市,我就来京市上学了。”
“那还要感谢他让我遇见了你。”
靳宴舟扯了下领带,语气玩味,“看来我还得把我们意意看好了。”
这话题又扯到哪里去了。
钟意好笑的不得了,她撑着手臂搭靠在窗台前发呆,实则在细细品味他话里的几多占有欲。
天色此刻已经完全昏黑,室内光影半灭,空荡荡的别墅一层完全沉陷在一种不可分明的寂静里头。
偶有的几句私语,像情.人的低喃,说什么都不为过。
她不说话,气质就格外沉静。乌茫茫一片的夜色,仅靠一点月亮的余晖打下来,又映照在她皎洁的一张脸上,眉眼浅浅,似笑非笑,垂眼静思的时候,有种灵魂脱壳的出世感。
靳宴舟眯着眼瞧了会,伸手将她腰背一搂,又拽入尘世里来。
“真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密密麻麻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像是针刺,一点一点的尾音无意识勾动心事。
钟意扭着头望向他,唇将将好擦过他脸颊,湿漉漉的触感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沉溺进她狡黠的一双眼睛。
“问问你交往过几个女朋友,还是有过几个喜欢的姑娘?”
钟意摇摇头,自顾自说,“我才不会给自己添堵。”
“不如问问现在吧。”
钟意看着他开口:“现在,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靳宴舟挑了一下眉,没什么犹豫的回答,“当然。”
“意意,没人抵得上你。“
听了他这话,钟意终于笑了,她是多通透的一个人,从来礼貌懂事不会问一点让人为难的问题,靳宴舟反而因为她这过分的懂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说不出什么缘由,他主动揽着她胳膊,说起一段往事来。
“我十八岁之前都是和我母亲独自生活,在香港。家风还算是严明,十八岁以前不允许交女朋友。”
“后来准备出国读书,也没有恋爱的心思。”
钟意整个人缩在他怀里,仰头只能看见他一截下巴,她突然开口道,“是么,上回我怎么听说你以前捧过一个小歌星?”
靳宴舟愣了下,显然没想起来她口中这位小歌星姓甚名谁。
他不甚在意道:“有时候都是乱传,大部分时候逢场作戏,酒桌上喝一杯的情分。”
“有你,我不会再有别人。”
生命的痕迹就好像是一个个细窄的缝隙,说不清什么时候漏了点光阴进去,渐渐的就像是抽丝一样生根发芽。
也许是带有一见钟情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多少情难自禁。
靳宴舟深深看向她,一瞬间的翻涌成潮,又在沉寂的夜色里渐渐平复。
他喉结滚了下,茶几内侧摸到一支烟,手里抖落两下,对她轻言,“我出去抽支烟。”
钟意不置可否。
在他要出门的那一霎又拉住他衣角,她眉眼清亮,好像什么都明白。
“我能看看你出国材料吗?”
进门拐角扶手的位置,靳宴舟随手指了给她看。
钟意早就摸熟东郊的每一处地盘,光着脚跳下沙发,又看见靳宴舟咬着烟回头无奈指了指地下的拖鞋。
她吐了下舌头,佯装不好意思,飞快踩着拖鞋往门口走。
与此同时,靳宴舟也转过身去,他们两个一个向北角的门口,一个去南边的阳台。
又是一条背道而驰的直线,好像人生从来都不会有相合。
一瞬间的晦暗被钟意牢牢压死在心里,她心情还算有点儿雀跃。
天知道今天是多让她惊喜的一个夜晚,密不透风的墙壁终于被她翘出一块缝隙,靳宴舟肯向她倾吐,属实算是意外之喜。
他不像是习惯同别人交待过去的人,也许这场真心交换的砝码她当真要作了赢家。
钟意笑一笑不再往下想,她向来乐于在感情的事情上当个糊涂鬼,深黑的抽屉拉开,里面堆了一些不常用的文件,钟意在最里面的文件袋夹层里找到了靳宴舟所有的资料。
也许谈论过去只是个引线,今夜她真是对他的过往起了浓重的兴趣。
她想知道他十八岁以前的每一天,想知道这其中又是什么样的坎坷让他对爱与执念避而不谈。
靳宴舟也默许了她的行为,他什么也不多说,却挥手将一切摊平在她面前。
即便不用看这些证书,钟意也能想象到靳宴舟的优秀。
他的谈吐见识,举止投足间的从容做派,无一不彰显出他深厚的底蕴与魅力。
饶是如此,在看见那张接近9分的雅思成绩单的时候,钟意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可惜两年效期早已过去,那张薄薄的成绩单最后和一份留学申请书堆叠在了一块。
钟意想要拿出来仔细看的时候,靳宴舟刚好抽完了一支烟。
他在阳台外站定,任由风吹散点烟草味,然后大步朝她走过来。
“废掉的材料,估计看了也没什么用。”
钟意点点头,没再往下看,余光瞥见斯坦福商学院的英文字体,转身的片刻她忽然想,靳宴舟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是否也是志得意满,想要踏上全世界的征途。
原来他差一点就走向全世界。
这一晚钟意出奇的失眠,无意间捞到放在枕头下的那一本“复仇日记”,她原先是小心放在床头的,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回耳鬓厮磨随手打落在地下,被靳宴舟无意捡了起来。
他很尊重她的每一个意愿,除去拾起不小心瞥见的那一页,当真再也没有打开过。
其实说是“复仇日记”,也就是她的一本随身日记本,小的时候总是因为太多的事情感觉到委屈,又没有人可以倾诉,干脆都写到本子里。
譬如家长会爸爸妈妈只去弟弟的班级,买菜的时候永远只问小儿子喜欢吃什么,吃饭的时候会下意识将有营养的菜推到钟宏亮面前,这些微不可见的小事被记录其中,那时候她天真的想,长大以后出人头地一定全都要“报复”回来。
这些小事现在看起来还有些好笑,钟意聚精会神往下看,却在男人的目光注视过来的时候“啪嗒”一声合上了本子。
她踢了一下被子,仰头道,“我睡不着。”
夜色已过半,靳宴舟懒怠撑起手臂,声音不乏困倦,却仍耐心问她,“那你想怎样?”
“想听你读书。”
两条细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腰,靳宴舟垂眼往下一看,藕粉色的真丝睡裙早就揉作了一团,小姑娘一双眼睛好像剥皮的葡萄,掐出水的嫩,蜷在被子里的手无意识挠着他胸口,细细软软的好像在撒娇。
这长夜哪有再休憩的道理。
他认命拿起手头的一本书,是狄更新的《远大前程》。
书名挺宏伟的,刚好能驱一驱这一.夜的绯色。
还没等开口,又感觉胸口被塞了什么东西,靳宴舟低头一瞥,巴掌大的册子,牛皮纸的质地,还有一多半没写的样子,就这么被主人毫不怜惜地扔进了他的怀里。
“作为报酬,这本‘复仇日记’送给你。”
钟意扬起眉梢:“你不是好奇里面有没有你名字吗,尽管去看。”
她那么洒脱,倒是让靳宴舟暗自发笑。
这些于他而言小女孩才会有的忸怩日记,却在一行一行读下去以后眉头渐深。
到最后,靳宴舟庆幸卧房没有开灯,好叫他冷厉的一张脸不至于太过骇人。
他冷笑一声,把日记本重新塞进她手里。
“你尽管继续记,有什么仇我替你做主。”
在靳宴舟说这话的那一秒,钟意能感受到他是有心疼她的神色一闪而过的。
可惜没有开灯,她无法看清他神色,只感受到箍在腰侧的小臂紧了紧,很快她被紧紧拥在他胸.前。
钟意尝试推了推,未果,心安理得贴住他滚烫胸膛。
“你看最后一页,遇见你以后,哪还有需要写的时候。”
这本日记的时间永远停在了离家出走的那一天。
她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日记本篇幅写了整整半页,却在最后一反常态,以“下次下雪,还会见到他吗”作了结尾。
而靳宴舟,也早已给过她答案。
靳宴舟指尖压在她写的那句“我想见到他”,他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流淌过去了,挺温吞的感觉,就和这姑娘性格一样,不徐不缓就把他那捏住。
他仰起头笑了下,指尖勾起她睡裙的系带,笑的意味不明。
“挺会撩拨人啊。”
钟意没作声。 该吐露的心思她已经很明显,该说的爱也一分不差,剩下如何取舍全凭他意。
书页翻动的声音好像低语,靳宴舟缓缓坐了起来。
他声音很低沉,好像刻意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我爱她是违背常理,是妨碍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灭希望,是断送幸福,是注定要尝尽一切的沮丧和希望。”
“啪嗒”一声。
是钟意开了床头灯。
昏黄的灯光不够明亮,却足够照亮他的面孔。
靳宴舟手捧着一本书,长臂揽住她肩膀,忽然的光线让他有点儿不适应,停顿着看向她。
钟意朝他微微一笑,重新躺了下去。这下看清他整张脸,她开始期待下一句台词。
靳宴舟顺手拉了下被角,他身子侧了侧,这会儿低头刚好完全能对视。
他很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扼住她下巴,眸光紧锁住她每一寸,不徐不疾道——
“可是一旦爱上了她,我就再也不能不爱她。”
第34章
阴雨天的一个早晨, 秋日的萧瑟尽数显露在枝头落下的芭蕉叶。
靳家司机送她至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钟意撑开伞,匆匆与在此等候的赵西雾汇合。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针织长裙, 又因为近日天气降温,临走时靳宴舟还叮嘱着让她戴上一件御寒的短款围巾。
视线被遮挡,下车的时候思绪也不清明,脑子里总是回想昨天夜话时的场景。
倘若深情有万顷,她定陷入万劫不复。
下车的时候钟意站在路边和靳宴舟告别, 车窗慢悠悠划下半面,露出一双深邃的眸, 敛眸低看腕表时刻,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靳宴舟昨夜揽着她胳膊缱绻说了半宿情话。
钟意面容微微发红, 她不敢直视他目光, 只低头说, “晚上见。”
看她这样,靳宴舟面上染了笑意,干脆合上公文逗她,“昨晚要听我说话的是你,听到最后说不要的也是你……”
他还要说, 钟意已经羞愤的快要逃跑。
一本简短的‘复仇日记’难以让贪婪的商人满足, 睡不着的长夜又被谋取另一种更深的利益。
阴雨绵绵打湿脚下的青石板砖,空气里潮湿粘腻的味道总让人熟悉万分,钟意指尖颤了一下,刻意让记忆停止在某个时空,这下是彻底不敢抬眼看他。
靳宴舟见好就收:“中午放学我来接你。”
钟意小声说了句不用, 知道他工作忙,不想要多麻烦。
“下着雨呢, 意意。”
交叠的长腿放下,靳宴舟就那么懒散指着沉闷的天,“我怎么舍得你冒雨乘公交?”
他说话的腔调总是那么漫不经心,拿捏刚好的语气,全然都是宠溺。
满车的司机同事,钟意脸皮几乎要发烫,赶紧应了一声好,拎着裙摆就往便利店里跑。
靳宴舟低低笑了一声,视线很快转至手下的文件,目光陡然凌厉。
程绪宁坐在副驾,不经意的回头,他甚至觉得自己刚刚看见的画面是在做梦。
“会议还有半个小时召开,宋小姐带着老爷子已经到达集团,看样子是想分分您的权。”
分权这事儿不稀奇。
他本来就是靳家替补的一枚棋子,就算兢兢业业干了这么些年,还是比不上膝下亲自养着的。
“那就分吧。”
靳宴舟没什么所谓:“她想要,也要看看能不能握住。”
程绪宁不动声色打量他,车缓缓驶向相反方向,他问,“钟小姐那边需要我派司机来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