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宴舟知道她在笑什么,他搭在方向盘上的食指微微点着,听她的话反而认真思忖一番。
“你要这么衡量,八块四毛换你开心,在我这儿可比一百万都要重要。”
钟意心弦被拨了下,缓缓驶出的轮胎迈向城市的中心,带着她的心一道飞驰。
她脑袋里忽然出现了许多不一样的场景,也许未来她和靳宴舟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们会一起买菜做饭,会在雨后牵手散步,会拥有这些人生里最平凡而简单的幸福。
他们会有以后吗?
钟意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她偏头看向城市里悄然点亮的万家灯火,声音几乎很轻地说了句,“谢谢你,靳宴舟。”
她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喊他全名,靳宴舟挑了下眉,方向盘利落转了个弯,他停下车来回眸看向她。
“钟意,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问题问的钟意突然一愣。
她眨了下眼睛,飞快将头扭到一边,竭力控制语气。
“有风我就停下来,有雨我就等雨停。再不济捂着耳朵跑过去,我总不会被打倒。”
摇下的半盏车窗浸透了暮秋的凉意,钟意眼眶微微浸了湿意,她推开车门想要下车,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靳宴舟站在了她面前。
他身上穿着的咖色风衣随风扬起一角,单手懒散撑在兜里,不着痕迹为她挡下迎面灌来的冷风。
靳宴舟牵住她:“以后不怕了。”
钟意视线晃了一下,男人垂下的身形像一道屏障,隔开的阴影天然就好像有遮风挡雨的作用。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听见安全带啪嗒一声解开,随机双肩被搂住,世界的风雨从此无关,她紧紧贴在靳宴舟的怀里,只有耳边是清晰明朗的心跳声。
急促的,接连不断的心跳。
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靳宴舟的。
牵手的时候钟意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那串质地上乘的沉香珠硌过她腕骨的感觉,她仰起头竭力看向靳宴舟的时候,他同时也在低头。
视线相碰的那一瞬,靳宴舟看着她开口,“有风我会搂住你,有雨我会撑开伞,你不用怕,我会站在你前面。”
不同于以往的调情姿态,靳宴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沉了下来,他眉眼本就生的周正,漆黑的眸看向她,无端折射出几份真情。
钟意顿了一下,极轻缓地点了下头。
上楼的时候靳宴舟顺手把买来的蔬菜扔给了阿姨,阿姨拿去洗菜还夸今天的小青菜新鲜,问他们在哪里买的。
钟意抿了下唇说:“在一个胡同口,不是什么专门卖菜的地方。”
生怕被多问,钟意连忙跟着靳宴舟一道上了二楼,难堪在这时候已经到了顶峰,她觉得爱让她如履薄冰。
她要怎么坦然承认自己糟糕的家庭。
-
晚饭是在东郊用的,钟意晚上没有课也不需要再回学校。
靳宴舟在二楼的书房处理公务,怕她要写作业特地腾了一块桌子给他用。换做平时钟意自然二话不说趴在他身边,可是今晚空气逼仄,她感觉自己在靳宴舟身边几乎要无法呼吸。
她第一次落荒而逃跑出房间。
芳阿姨在楼下择菜,看见她下来热情招呼了一声,告诉她微波炉里有刚热好的牛奶要她自己拿着喝。
“宴舟说你晚上没吃好,回来下雨又受凉,喝点热的舒服点。”
钟意脑袋里轰隆一声,全身的锋芒一下被卸掉,她怔怔地望着门外的那块空地问,“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吗?”
这问题她是不指望有答案的,但不知道芳阿姨为什么开口答了她。
“好不好不知道,倒是头一回见他这么用心。”
听到这话,钟意蓦然笑了出声。
她低头帮芳阿姨一道择菜,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仔细听还和靳宴舟平时讲话的神采有点像。
“那就够了。”
钟意说:“只要他一瞬的真心,我就够了。”
说话的时候靳宴舟从楼上下来,他换了一身家居服,从二楼的扶梯上往下走的时候正到处摸烟盒。 芳阿姨甩了甩手里头的水没好气说,“你别白费功夫了,家里的烟统统都叫我收起来了!”
“芳姨,你怎么管我还像小时候。”
靳宴舟知道今天是找不着烟了,他啧了一声,撑开手懒懒散散坐在客厅里真皮沙发上,还不忘朝钟意招招手。
他那姿态怎么形容呢。
单眉一挑,伸手一招,说不上来的浪荡勾人。
钟意不大习惯在人前和他亲昵,尤其是在芳阿姨这样的长辈上。
她小步跑到靳宴舟身边,然后乖乖巧巧在他一尺之外坐定。
靳宴舟伸手要拿她身旁的抱枕,倾身靠过来的时候故意促狭贴近她面颊。
钟意顾及有人在场,既不敢动作太大,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只满脸通红不敢看他。
芳阿姨还在喋喋不休细数抽烟的种种危害,指责靳宴舟抽烟抽的简直像是不要命。
靳宴舟却在这时候和她咬耳朵。
“你知道我的烟在哪吧,嗯?帮帮我。”
不加收敛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又或许是故意为之,钟意感觉自耳根开始簇了一团猛烈的火,她招架不住,只好推拒着猎人的胸膛缴械投降。
靳宴舟唇角勾了下,得逞的笑意一点也不遮掩,他扬着声回芳阿姨,“知道了,以后我一定不在您面前抽。”
这话也是够敷衍的。
芳阿姨择完菜去拿扫帚,懒得管靳宴舟这副懒散没调的样子,只在口中念念有词。
“你且乐两年吧,成了家好好让别人管管你。”
靳宴舟脸上笑容淡了点。
他见钟意没有动作,抬掌拍了拍她腰。
“快去。”
他抬手的地方刚好是个敏.感位置,钟意整个人恍若触电一般,她回头恼怒瞪了靳宴舟一眼,后者望着她沉沉地笑,见她看过来,又抬了抬下巴催她快点。
“别担心,我给你放风。”
本来没有干坏事的氛围的,靳宴舟这句话这么一放出来,钟意陡然有了点心虚的意味。
她总感觉芳阿姨的脚步声就在附近,就连拉抽屉的手都经不住在抖。
“原来藏在这。”
靳宴舟睨了她一眼,细长的香烟被他套上滤嘴,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盒老式火柴,哗啦了两根都没点上火,看样子是受了潮。
今天这支烟看来是真抽不上了。
靳宴舟有些兴趣索然,他准备把火柴盒子扔进垃圾桶,转而却被钟意握住了手。
钟意对他说:“我有办法。”
因她这句话,靳宴舟停下所有动作等她下文。他好整以暇地支着手臂,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火的香烟。
钟意踮起脚,打开最顶层的橱柜,指尖贴着边缘线摸出了一只老式打火机。
啪嗒。
她摁下塑料开关,一点猩红火光自掌心方寸之地亮起。
靳宴舟顺势低下头,细长的烟头沾了一点儿火光就燃,缭绕薄蓝的轻烟划过分明的下颌,他却只顾抬眼盯着她笑。
耳垂与脖颈的皮肤微微发热,空气里流转的粘腻氛围一触即发。打火机的火星在黑暗里摇摇晃晃,芳阿姨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又是啪嗒一声。
钟意慌乱把打火机塞回原处。
靳宴舟在这时候揽住她的腰,他唇上咬着的那根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拿远,他们两个人的身形完全陷没在一片黑的阴影里。
彼时刚入夜,最是沉静的时候,却好像被扔进一块火星燎原的炭火,劈里啪啦燃成一片,空气里满是薄荷和尼古丁混合的浓烈冲撞。
靳宴舟向来对这种氛围游刃有余,他扯着唇笑了一下,烟远远拎着,另一只手扣住她下巴,用一个绵密又温情的吻封缄这个危险的夜晚。
薄荷的冷香在口腔里轰然绽放,最敏感的味蕾被清淡苦涩席卷,很快又被挤进一团火的肆虐,味蕾达到极乐,灵魂完全被掌控。
靳宴舟笑意沉沉:“作为报酬。”
“我邀请你和我共品这支烟。”
第36章
回东郊的那天是周五, 刚好周一也没有课,钟意索性在这儿呆了三天没有出门。
赵西雾打趣她是在东郊生了根,一点儿也不愿意往外走。
钟意对此不置可否, 学习,写作业,等下课了靳宴舟来接她吃饭。
哪怕钟意竭力想要低调,班里也总是有些风云风雨传出来。
没办法,她漂亮, 大学念了两三年却又一直是单身。
偶有几次巧遇还是豪车接送,这世上总有人是怀着最恶意来揣测。
赵西雾对此轻嗤一声:“别在乎那些人说什么, 我要在乎别人的说法, 早就能自杀一百次了。”
钟意嗯了一声, 下课的间隙, 她托着下巴无意识沉思。
其实她大可以让靳宴舟不要每日亲自来接她, 京市的地铁公交都很方便,她也不是那种娇气的人。
但是说不上是贪念还是她虚荣,她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里找寻靳宴舟爱她的痕迹。
“钟意,你现在有空吗?”
林致远站在她门口,有点踌躇, 又有点不大好意思。
自从新一轮选课开始后, 钟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林致远了。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他选的几门专业课刚好和她错开。今天再见面的时候,钟意恍惚想起来,原来他们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生活里的每段关系其实都这样,亲昵起来毫无由头, 各自分道扬镳的时候也没有征兆。
只有某一次回头的时候脑海里有想过一瞬的画面才会惊叹一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走远。
林致远问她:“你听到过班级里的谣言吗?”
“听过。”钟意脚步顿了一下, 语气如常,“但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完整的,如果你想问我和靳宴舟的关系,那是真的。如果你听到的是我拜金求富,被包养被交换,那是假的。”
“不是!”林致远急了起来,“我相信你,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大家说清楚,告诉他们你只是正常恋爱关系。”
“没人信的。”钟意看了看时间,“还有事儿吗,我等会想收拾收拾下课了。”
“辅导员让我来叫你去她办公室一趟,说是有人找你。”林致远抿了下唇,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飞快喊住她,“你等等——”
“之前准备送你的礼物,但是可能等不到叠满的时候了,提前送给你。”
林致远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祝你以后都幸福。”
要怎么形容那一刹那的心动。
大一新生汇报典礼上,穿着迷彩训练服的少女昂首阔立。她那时比现在还要瘦一点,眼睛却明亮,不用捏着发言稿,也能完整流利的脱稿说完一整篇汇报词。
林致远记得她那篇演讲词最后的一句话是——
【希望我们都能成为不受过去牵绊,勇敢向未来迈进的斗士。】
温柔且有力量。
是林致远对钟意最初的,也是最深的印象。
这场表白来的太超乎意料,钟意大脑难得陷入了死机,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舌头却好像打结。
林致远笑了一下,拿得起放得下,开了个玩笑,“你看我多失败,到现在人家也没看出来我喜欢她。”
“说出来就说明结束了,你也不要有负担。辅导员在五楼办公室等你,你快点去吧。”
钟意和他说了声再见,刚要上楼,忽然看见辅导员领着两个人从楼上走下来。
“是钟意同学吧,你爸妈来学校没找到你,门卫室给我打了电话。”
辅导员目光狐疑:“是你爸妈吗?”
上大学需要面见家长的场合几乎没有,家长亲自跑到学校来的场面也少之又少。辅导员拿捏不住什么情况,为保安全还是先问了一遍钟意。
钟意小幅度点了下头,钟远山和方玉华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心里涌出没由来的厌恶。
钟远山先发制人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和家里闹矛盾就离家出走,爸爸妈妈不来学校都找不到你人。”
听到这话,辅导员心里有数了。
“那你们先聊,我上楼去开个会。”
还没完没了了。
钟意问:“你们想找我干什么?”
钟远山搓了一下手掌:“还不是你弟弟学区房的事情,上次爸爸也想过了,让你去跟靳总借钱是有点难为你,我联系了一位赵总,就是之前想请你吃饭的那位赵叔叔。他说你弟的学区房他给解决,也不用你干什么,他就想和靳家搭上线,你帮着约出来吃顿饭就行。”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
钟意冷声回答:“我不帮。”
“你!”
“你们有没有想过,钟宏亮是你们自己要生的儿子,我不想要一个弟弟,他有没有学区房,能不能上名牌初中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玉华:“意意,阿亮可是你亲弟弟啊,你现在帮着他,他以后出息了不也给你在娘家撑腰?”
又是这套万年不变的说辞。
钟意嗤笑一声:“我不需要他十年以后给我撑腰,我只知道过去的十年,我被扔在乡下一个人长大,回到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上了大学需要勤工俭学挣到学费。我受到的每一个冷待和苛责,都是因为我有一个叫钟宏亮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