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只知道这熟悉有一种诡异的含情脉脉,好似他们天生依偎,不会分离。
“你在外面吗?”
“嗯。”
靳宴舟咬着烟头,说话有些含糊,字句藏在舌下,贴着听筒低沉好似情.人呢喃。
他的确像个好好情.人一样对钟意发出夜晚的缱绻邀约。
“要见面吗?”
钟意睫毛颤了一下。
因为这句话,她陡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借着手机屏幕折射出的不明朗光线,钟意低头看见了自己哭肿的眼和伤痕没消的脸。
她摇摇头:“太晚了,不方便。”
“行,不想见面那就不见。”
靳宴舟应的爽快,他一向十足的耐心,随手拨开汽车音响,音乐电动随即开始播放音乐。
—好想伸手把你拥抱 —世界那么渺小我们往哪里逃
……
安静听完一整首歌,不必说话,靳宴舟的气息就好像在她身边每一刻。
钟意情不自禁流下眼泪,她不敢再多说话,怕情绪露陷,怕被他察觉,时针悄悄向前转动,她闭着眼睛在想天什么时候可以亮。
“你睡觉吧,这几天我可能去不了东郊。”
“嗯,但是意意——”靳宴舟话锋一转,“但是你要明白,倘若你想见我,我一直在。”
钟意心头猛地一震。
她几乎有一种敏锐的直觉,敏锐的觉得靳宴舟好似知道这一切。
知道她的难堪、她的满腹委屈、她的诸多无奈。
可是他仍然一句话也没有多问,飞快接起的电话,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意意,我一直在呢。”
第37章
这场秋雨一直下到清晨也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凌晨五点钟, 赵西雾的闹铃叮铃铃响起,她胡乱抓了一把头发,起床的时候看见楼下的灯亮了一盏, 是钟意在厨房做早餐。
冰箱里没什么食材,钟意切了两个西红柿扔进去煮了一锅面。
赵西雾一边化妆一边问:“我姑姑呢?”
“出去了,好像说是要和邻居去什么地方挖野菜。”
“她怎么又瞎跑,我又不缺她这点钱来补贴,医生都说她不能劳累!”赵西雾叹了一口气, 一不小心眼线画歪,她哎呦一声, 眼看最早一班公交的时间要过, 一把抓住手提包就往门外跑。
临走的时候不忘把家里钥匙给了钟意。
钟意看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莫名倒想起了许多熟悉的时候。
刚上大学的时候他们没有钱, 隔壁新开的自助餐晚上十点打五折, 饿着肚子挨到了十点, 赵西雾也是这样风风火火拉着他要抢第一个吃上自助餐的席位。
可事实上是晚上十点钟,压根没有人去吃自助餐。
这世界金迷纸醉的,好像苟且的只有她们两个。
“钟意!”
急匆匆的,赵西雾的声音从楼道里传出来,“楼下有辆保时捷的豪车, 是不是你家那位的?”
钟意盛汤的动作一顿, 手指不小心贴到了锅沿,烫的她猛地一缩,回过神来的时候脚步已经忍不住往窗边走。
她想不能吧。
靳宴舟是多矜贵的一个人,怎么会来这个城市偏僻角落的烂尾楼?
钟意推开了窗。
下雨天的清新空气铺面而来,她探头向楼下看去, 破旧的居民楼下,一辆深灰色的卡宴静静停在楼下。
不知道这辆车在这里停靠了多久。 金属锻纹勾勒的光滑车顶已经有了很深的落雨痕迹, 也许是一.夜。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一片,车门推开的一霎,钟意看清了全部的光景。
她看见靳宴舟站在车旁,撑起的双臂懒散随意,仰着头的时候视线自然望向她,这时候风也正好,他一笑,钟意立刻就想不管不顾奔到他身边。
铁锈生边的楼梯,踩下去是吱吱呀呀的响声,钟意一路狂奔到楼下,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离靳宴舟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她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全部的不堪,混乱的家庭,拮据的生活,是否都能完全在他面前显露?
钟意没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最后一步靳宴舟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迈的又稳又快,从容不迫之余兼顾几分温情,轻轻揽住她肩膀,低下头,是熟悉的沉香萦绕。
钟意问:“你一直在楼下吗?”
靳宴舟嗯了一声,眼里是她熟悉的温柔,他的手轻轻抚上钟意的脊背,顺着那截骨头摸下去,有节奏地拍打着,这气氛倒有些古怪,他像是在哄闹情绪的幼童。
有点儿生疏又笨拙。
“下雨了,我答应要为你撑伞。”靳宴舟抽回手转而搭在她腰间,他换了个驾轻就熟的姿态,将人往自己怀里紧紧一带,“这不雨停了,我来接你回家。”
他这个人好像有魔力,总是轻易消解一切烦忧。钟意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进车里,然后飞快小跑上楼。
她上楼拿行李,行囊不多,一个箱子一半都没有塞满。
临关上门的时候,钟意把钥匙压在门口的花盆底下,顺便从口袋里抽了个红包压在玄关处。
没什么多余的含义,权是她和赵西雾做姐妹这么久,看不得她过那么辛苦。
靳宴舟仍旧靠在车边,钟意下楼的时候,他正低头凑过去点烟,打火机咔擦一声,立挺的风衣版型,他做什么都好像流露天然的矜贵。
钟意快步走过去,靳宴舟接过她箱子顺道替她开了门。
车飞快驶离,重新又挤入拥挤的闹市区。钟意这时候才慢慢摇下窗,她迎着风努力呼吸,冰冷冷的风灌进喉咙里,生涩得发疼。
靳宴舟余光瞥了她一眼,车窗往上关了点,他说,“天凉,别感冒。”
钟意把头慢慢转过去,她几乎不敢看他眼睛,深吸一口气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靳宴舟还是一派轻松的样子,拨了个电话出去抽空问她午餐想吃蘑菇培根烩意大利面还是黑松露温泉蛋。
钟意思绪一下被打乱,不得已回答他,“意大利面吧。”
靳宴舟点点头,对电话那边说,“叫餐厅准备意大利面吧,大概十五分钟以后到。”
“下午我接到了你老师的电话,不知道什么缘故打到我手机上来了。老师没说什么,只是同我说你下午情绪不太好,劳我多看顾点。”
“又给了我你朋友的地址,我猜你在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原以为这话题就要这么不清不楚结束,没想到靳宴舟自己倒是说明白了。
他这么说,钟意心里松了一口气。手边的衣角不自觉被她攥的发皱,她不着痕迹的捋平,咬着唇问,“老师没和你说别的吗?”
“没有,不过老师总问我是你什么人,倒叫我回答起来有些麻烦。”靳宴舟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叩了下方向盘,他偏头看过来,眉眼真情明明灭灭。
“我说意意,你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他这话说的好深情。
滚烫的心好像被热油浇了满面,纵然知晓是怎样的穷凶极恶,也是甘之如饴做这一场梦。
连日的阴霾就这么被他一句话驱散,钟意唇畔染了点笑意,她视线盯着车窗外的后视镜,她眼里哪还有清冷半分。
她知道今日一行,她孤零零的就像放在后备箱的那只箱子。
此后命运,只与一人相系。
但不管怎么说,他今日在楼下等了一.夜。
已是诚意十足。
风刮得好迅疾,车窗被完全摇上去,一切的风雨就这么被阻隔在外。
钟意无端想起来刚刚在楼下的光景,于是她开口问,“你换车了?”
东郊有一片私人停车场是独属于靳宴舟的,他爱车,却不显得迷醉。车钥匙摸到哪把就开哪把,就好像他这个人秉性如此,天生不会为任何掌控。
钟意问他:“车牌是521231,有什么含义吗?”
车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原来已经到了目的地。
靳宴舟松了安全带,冷不丁听见她问话,带着一股明知故问的轻佻望过来。
“你说呢?”
他笑,一瞬间的沉香扑面,然后是一个很轻的吻落在钟意颈间。
“是你的生日。”
-
算上来钟意其实有一整天没有吃一丁点东西了,和钟远山在学校大闹一场以后又忙着收拾箱子,回到赵西雾那地方心情郁结的地方怎么也难消。
靳宴舟显然是顾及到了这一点,提前准备好的餐食,她人一到后厨就推着餐车端上来。
口味也是极清淡的,她厌恶的,甚至于自己平时都没有注意到的微末忌口,难为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体贴十足,钟意掩下百般复杂的心情。
她说:“这世上还会有人不喜欢你吗?”
靳宴舟昨晚一.夜没睡,没什么食欲,双臂懒散搭靠在椅把上,长睫在眼下投射一片阴影,此刻餐厅人生寂寥,他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厌世感。
听见钟意的话,他低笑一声,“讨厌我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钟意慢慢放下了刀叉。
她自觉这里应该有段很长的故事,但显然靳宴舟并不准备同她说。他没所谓的笑了一下,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脸上蓦然出现了点森冷的神情。
只是一霎,很快又是那副温和浅淡的样子,手里捏着一颗饱满的草莓,剔了上头的叶,伸手朝钟意喂过去。
“有些人恨不得拆我躯骨,啖我血肉。你说人人都爱我,那是因为他们畏我、敬我,不敢动我。” “这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强者让人畏,弱者让人欺。”
钟意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这话,忽然扬起水灵灵的一双眼睛睨他,“你这是在点我?”
“点你什么?”靳宴舟轻笑一声,掌心合握,整个身子向后倾倒,“我比你多走了十年路,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生都会有这样无能为力的境遇。等长大了,会有一天跨过去的。”
跨过去吗?
钟意视线情不自禁转向他脸庞,他的眼睛总像最温柔的海,而她是海面的孤岛。
心甘情愿只为这片海停留。
明明这个时候该有很多问题可以问,也许可以趁机窥探他的往事,问一问他是否也有过无能为力的境遇。又或者她该问靳宴舟,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一定能跨过去?
然而最后,钟意只是摇摇头,她故意以一种轻松玩笑的语气开口,“不要对我有太大期望,事实上我很平庸也很普通。”
靳宴舟挑了下眉,眼神明晃晃望过来,似乎在说谁知道呢。
他手指摩挲着腕骨的沉香珠,话里含着笑意,“我靳宴舟押宝,从无败绩。”
钟意心跳漏了一拍,回到东郊的时候靳宴舟很顺手地将她行李箱拎了下来。
他偏过头来询问:“以后住在这儿好不好?”
钟意脚步停了下来。
此刻暮色已深,东郊还是一副敞亮气派,引入眼前的两栋相互依偎的小洋楼依然灯火不休,喧闹不止。
车停下的时候,里面的人也正好看过来。
无数的视线晦暗不明,好像一场盛大狂欢因为她不合时宜的出现而中断。
钟意眯了眯眼睛,被灼目白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她低头看着脚尖,一面在心里想——
进还是不进去?
靳宴舟先她一步走进了前厅,他一出现人群里就自发围成一个圈,高脚杯相互端着,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刚好掩下各怀的心思。
“当初靳总定下这块地皮我就说是个好地段,我在这儿就先恭祝您乔迁之喜了。”
乔迁之喜?
钟意微微蹙了下眉。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听见邵禹丞站在靳宴舟身边说话,他一开口还是那副傲慢自满的样子,不避讳地问,“宴舟,为了个女人,你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吗?”
钟意还是不明白这“兴师动众”一词从何而来。
邵禹丞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不乏敌意,下意识往她身后看的时候又略有些失神。
到最后只化作一声冷笑,把身后的位置让了出来,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东郊建了好些年也没见你要庆贺,好端端的非要改个名。”
人群在这时候静下来了。
那些涣散的目光又重新聚集,最后汇聚成点落在了她身上。
钟意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这场狂欢会的女主角。
她睫毛颤了一下,不明白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始作俑者”身上。
靳宴舟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夜色是一片黑的浓烈,他站在最光亮处,好像虚幻勾勒的影子。
钟意眼前晃了一下,就看见他忽然欠身一让,露出那块镶嵌在青砖上的金属铭牌。
属于东郊壹号的历史在这一刻落幕,这座矗立在城市繁华中心的别墅从今天起拥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钟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