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冷了,钟意待在房间里不想出去。
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又想到九点与人约好在体艺楼前见面,胡乱塞了两块面包就准备出门。
临出门的时候把林致远送的礼物也揣在包里了。
林致远的礼物钟意后来仔细拆开来看了,老实说他礼物送的很用心, 每一颗叠起来的星星纸上都写下对她印象最深的一件小事。
以至于钟意看到的时候不由惊讶一下:“我真有他说的这么好吗?”
靳宴舟不置可否。
一张一张读下去, 读到后面钟意心里已是感慨良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眼睛发酸,别过头,刚好看见靳宴舟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这个笑容怎么说呢。
有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又带着点探究,伸手向她讨要这一纸情书。
纸拿过来了, 折痕稍许模糊了字迹,靳宴舟一行一行扫下来,抬眸的时候刚好撞见她目光,兴味笑了下,重新扔进玻璃罐。
“写的挺真诚,但是他看不见全部的你。”
没想过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钟意飞快抬起眸看他一眼,对视的瞬间又移开眼。
他总是这样。
谈笑的从容间,无意抛出的一句话,将她的心扰乱。
钟意自嘲笑了下:“没人能知道全部的我。”
她这句话不带一点情感说出,平静如水的双眸无悲也无悯,靳宴舟在她这样平和的神态里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她身上总有一种握不住的轻盈感,就像指尖的流沙,掌心一倾就漏。
要是将她比作一只蝴蝶,那她定然是随时摆出一副振翅高飞的姿态。
会短暂停驻在指尖,但不可能永远。
人还是个挺矛盾的生物。
靳宴舟短促一笑,问,“你喜欢星星?”
“不是喜欢,只是觉得心意珍贵……”
话说了一半,钟意忽然回头睨他,笑吟吟反问,“我喜欢,你给我叠吗?”
靳宴舟扬了下眉:“你把这东西还给他,我就给你叠。”
“真的吗,骗人是……”
钟意一下住了嘴,想止住这个话题又发现为时已晚。
靳宴舟伸手轻拍了一下她腰,尾音咬着问她,“嗯,骗人是什么?”
这个问题叫她怎么回答!
钟意简直羞愤欲绝,不敢再看他眼睛,胡乱仰头凑去堵住他下文。
却在凑过去的时候迷迷蒙蒙看见他鼻尖上的那颗小痣,有一点禁欲的美感。
她歪过头——
吻了上去。
—
托宋枝意那场生日宴会的福,钟意认识不少学校里志同道合的同学。
他们一起报名了一月初的税务精英商赛,几个人约好了上课前一个小时小聚一下进行队伍的初步规划。
换作以前,钟意是不会参加这样的集体比赛。
她在情感上是存在刻意封闭自己的,又或许因为在糟糕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实在缺少体会爱的能力。
但是靳宴舟已经替她将路铺到这里,她没理由不往外踏一步。
林致远也在这行队伍之中,他是学生会主席,很轻易替他们借到了空教室和多媒体使用权。
见到钟意的那一刻,他尴尬的不知道怎么自处。
钟意泰然自若走过去,如常打招呼,“好巧,你也参加比赛?”
“参加过两次,冲进决赛圈,但没拿到奖。”
林致远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很开,几乎团队所有的人都认识他。
他凭借原有的经验初步和大家介绍了这场比赛的规则和打法,钟意一边听一边做笔记,等到选举队长的时候,空气里突然静了下来。
有人起哄:“要不还是致远哥当?前两年都是你。”
林致远说:“钟意,你要当队长吗?”
满堂四座打趣声一片,少年心思昭然若揭,林致远在这样的声音里愈发不好意思,欲盖弥彰似的添上一句,“你成绩比我好。” “我第一次参加没有经验,当队长不合适。”钟意笑了下,“商赛如战场,可不讲究谦让女生的绅士美德。”
队长的位置最终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林致远的身上。
此刻距离上课时间不足半小时,人群准备散去,林致远的脚步情不自禁慢了下来。
他远远站在后面看着钟意离开的背影。
她永远是一副从容的姿态,你说她冷清,又自如穿梭每一场合;你说她热忱,她的眼睛又不轻易有过动容。
人群中无意的打趣,忍不住的暗自窃喜,藏好了心绪仰头却看见她安然坐于舆论中,谈笑间淡淡将话题掠过。
林致远当即有一盆冷水浇下的感觉,他攥了下拳,反复压下的理智一瞬间没遏住,还是喊住她问出声——
“钟意。”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钟意停下脚步,前面的队友已经走远,她大概能猜到林致远要说什么,她坦坦荡荡站在教室门口,目光明亮且澄澈。
“不过在你问问题之前,我想先把这个礼物还给你。礼物我很喜欢,但是这份心意我不能承受。我想,它值得未来那个珍惜你的女生。”
“你见过我男朋友吧,就上次在学校。”
林致远嗯了一声,他想起那个过分燥热的夏天,低调内敛的布加迪停靠在树荫下的梧桐树,那时学校隐隐约约有传言,他不信。
后来他看见钟意笑着跑到树下。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情绪外放。
话到这儿说的应该差不多清楚了,钟意对待任何事向来是不拖泥带水的决断。
她说:“我认为情感和生活是可以分开的,换句话说我不会把这件事当作对我的困扰,你也不用有太多的负担,相反我还要很感谢你对我的欣赏。”
林致远微微笑了起来:“好,喜欢这件事的确也不可以强求,那就祝我们商赛取得佳绩。”
“到时候队长可得请我们吃饭。”
“没问题。”林致远爽快答应,“但是你可不准带家属虐死我们这群单身狗。”
让靳宴舟和一群大学生一起出门吃火锅烧烤?
钟意还真不敢想象这幅画面。
她莞尔一笑,要走的时候还不忘问,“对了,你刚刚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林致远挑了下眉,没想到她还记着这句话。
他也爽快:“刚刚是想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不过现在这个答案不重要了。”
钟意想了下:“我没有理想型。”
她语气稍顿,随即轻快扬起,“只有一个特定喜欢的人。”
—
靳宴舟今儿有一场逃不开的宴会。
酒过中旬,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钟意刚下课,下课铃声清脆扰人,她只听见话筒那边音乐声高昂激烈,像是什么盛大的狂欢,相比较之下,靳宴舟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冷淡。
他问:“在哪儿?”
钟意笑着说:“查我岗?”
那头轻轻笑,靳宴舟掀了下眼皮,杯中金黄色的酒液摇晃,他笑的散漫,“哪敢啊。”
“要不你来查查我?”
“好啊。”钟意顺理成章应下,“怎么查?”
靳宴舟报了个地址过来,钟意心里默念一遍隐隐约约觉得这地名熟悉,“二环东边那?”
“嗯,你打车过来,我报销。”
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此刻已到暮秋,枯风卷起满地残叶打圈,钟意漫步到公交车站台等28路公交,这座伴随着她大学三年的公交站台,线路一如多年的固定,但好像每一次出发,她都是新的终点。
电话那头参杂嘈杂的人声,间或酒杯碰撞的清越声,像一把无形的钩子,将钟意的记忆霎那间带到浮梦醉意的人生。
她对靳宴舟说:“靳老板财大气粗,但是我今天坐公交,且慢慢等着吧。”
五点过一刻,天将降昏暗,靳宴舟听到她的话蓦然一笑,“都依你,只是但愿你来的时候,我不会被灌的走不动路。”
他语气慵慵懒懒,放松下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带了上扬的京腔。
钟意很受用他这副语调,她暗自盘算着这一趟路程的时间,在下一站停车的时候咬咬牙还是下去打了出租车。
京市的出租很好打,路边招手随处可上,其中原因更是简单,路短价高,要是看你不是本地人,定然要挑一条最远的路绕上两圈。
是以钟意一上车就说:“麻烦您快点,我赶时间。”
她穿着打扮尚有学生风气,只不过举止形态笃定从容,司机往后看了眼问,“姑娘本地人啊?”
“还在上学吗?”
车缓缓驶离,钟意盯着窗外街景回答,“没上学,结婚了,老公跑了,现在去找。”
司机盯着目的地,明晃晃的夜总会三个字,神情赫然变得复杂。
长达半个小时的路途变得无比清净,可能司机也怕人跑了,一路上油门踩得飞快,到了终点的时间比钟意预想的快很多。
司机好心给她抹了个零头,临踩油门要走的时候忽然摇下车窗对她说,“姑娘,看你还小,早点回头也止损。”
钟意脚步一顿。
她回头微微一笑:“知道了,谢谢您。”
及时止损。
但钟意是那种,偏要在一条路上走到黑的人。
“你好,请问4号包厢在哪里?”
她只身前来,前厅小姐目光很是狐疑,逡巡了一阵,还是谨慎答复,“您稍等,我打个电话上去。”
“您是钟小姐吧?”
钟意点点头,那边立刻摁下电梯按钮,“我送你上去。”
全封闭的深色电梯,包厢之间互相隔开,穿过复杂绵延的长廊,前厅小姐送她在412的房间站定。
钟意推开门,一瞬间的目光聚集,她忽然有些懊恼。
今天应该换身衣服来。
实在是太多的人了。
少部分的熟面孔,更多的是更多不认识的人,有些能隐隐约约和财经报纸的照片对上名,只在报道里看见的人的忽然跃然于眼前,有一种做梦的虚幻感。
靳宴舟坐在这群人的最中心,朝她招招手。
钟意小步走了过去,帆布鞋落在大理石地砖上无声,她的心脏砰砰砰却几乎要跳出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要打一声招呼,可靳宴舟拍了拍他身边的座位,一手将她拉了过来。
这场酒会开场已久,不论身份还是礼数,钟意都不该做这个姗姗来迟的人。 她抿了下唇,有些懊恼自己今天只穿了最简单的牛仔裤和帆布鞋。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靳宴舟以为她说的是酒会时间,他轻笑一声,伸出手臂揽住她,话里是对她无畏的宠溺。
“不重要。”
“你来就最好。”
静默的一霎,钟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倘使许多年后要她再回忆,她一定会说这一年的光景最好。
她被靳宴舟宠的几乎有些无法无天,像一只最轻盈的鸟,自由自在飞往每一片天。
钟意轻轻抓住他的手,歌舞一刻没有停歇,回转的音符好像时空穿梭的使者,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仓皇闯入不熟悉的酒会。
那时候靳宴舟也高坐于明台上。
不同的是,今天她坐到了他身边。
“今天有个人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你猜我怎么回答。”
靳宴舟挑了下眉,饶有兴致问,“怎么回?”
“我说我只喜欢你。”
“你送我一场钟意限定,我回你一场钟意限定的喜欢。”
这儿太嘈杂,到处都是叫好的声音。飞快的语气,她似乎很害怕他听不见,细长的脖颈扬起凑近,呼吸就在咫尺。
靳宴舟低头凝视她,顺势捏住她下巴,拇指抚过她眼皮,神态几经探究,晦暗莫测。
他指腹擦过的地方一阵发痒,钟意睫毛颤动的分明,想闭上眼,又使劲睁开,好叫他看清里头的真情不作假。
说来也可笑,这么盛满虚情假意的场子,她偏仰起头要和他谈真情。
靳宴舟笑了笑,松开她。
他伸手去摸茶几上的一支雪茄,慢慢点燃搭靠着椅背,青灰色的烟雾升腾模糊,钟意仍旧笑吟吟地端坐看他。
他唇角也勾起,抛出散漫无边的玩笑话。
“回这么大,我怕我还不起。”
第40章
这场酒会几乎开了一整夜。
钟意原本以为就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饭局, 没想到没找到由头帮靳宴舟脱身,自个还陷了进去。
他们打完两把桌球,又被人喊到旁边的棋牌室打牌。
钟意困得简直睁不开眼, 红桃黑桃混在一起,她几乎看不清上面刻的数字。
靳宴舟神情尚好,洗牌抽牌一套动作干脆简洁,到最后发牌的时候一把把牌塞进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