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清醒了,这时候赢钱最好。”
他说这句话钟意霎时间清醒。
和这群富家公子打牌有个好处就是赢钱赢得心安理得, 倒不能说他们打牌的技术有多差,主要就是不上心。 就跟玩游戏似的, 随便一张牌丢出去, 就算输钱也只是洒洒水。
重点是, 这场牌局, 和谁。
在场的可能看出钟意的位置不一般, 一个个变着花样给她喂牌,砝码堆到最后,赢的钱钟意拿在手里都觉得心虚。
靳宴舟这时候偏头看过来,靠在她耳边低语,“不想打了?”
钟意小幅度点了下头, 又想问自己这时候撂下会不会败人兴致?
岂知靳宴舟一把扔下牌, 干脆利落带她离场。
“各位失陪,我去见一下黄总。”
钟意抬头问是哪位黄总,是财经报刊上的金融大鳄黄沛源先生还是娱乐老总黄启良。
靳宴舟低低笑了一声,握住她手腕,径直推开包厢大门。
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这哪里是去见客人的路?
钟意后知后觉回味过来,靳宴舟已带她径直走向顶楼天台, 也是这时她注意到这儿视角绝佳,登楼远眺刚好一览京市群山荟萃,江河连绵。
薄雾若烟,穿过绵延高楼又踏过重叠平房,晨起的一缕朝阳,透过万物的裂隙,丁达尔效应出现的那一刻,光可以被寻觅。
看见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靳宴舟撑着手臂睨了她一眼,“怎么样,要不要和我逃跑?”
钟意张开嘴,下意识问他,“逃到哪里去?”
老旧的铁门被吱呀一声合上,没关紧的窗户被重新观赏,靳宴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偏甜的口味,瓶盖打开的那一霎那,钟意就闻出来是桃子味的。
她也在这时候明白靳宴舟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这场聚会太吵闹,但钟意没想到他会逃,带着她撒下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然后在清晨时分登上清冷的天台。
所有的声音都在远离,靳宴舟低头喝了一口酒,抬起她的唇,毫无顾忌吻了上去。
此刻世界寂静。
他们在背着人群偷偷相爱。
钟意闭上眼睛,她把手搭靠他腰身,他穿的羊绒大衣质地柔软,掌心紧贴之时就好像肌肤相亲,大衣口袋微微凸起,不等她进一步探究,就被靳宴舟捉住手。
他的唇从她面颊擦过,又流转于耳后,呼吸像火,在她耳边喷洒。
“和我接吻还不专心?”
钟意呼吸早已乱,双手被他束缚推至发顶,无力挣扎的手指扯到他腕骨一串乌黑沉香珠串,她喘息着说“没有”,一面又与这个吻纠缠更深。
靳宴舟只是笑,他是十足的调.情高手,循序渐进的攻势,又在细语声里和她呢喃。
“那bb和我说说刚刚的酒是什么味道?”
受不住他这幅腔调。
倘若世间真有温柔乡,钟意只怕一脚已经陷没。
她下意识舔了下唇:“桃子口味的……”
她似乎认真品尝,靳宴舟眸色变暗,于她耳畔低沉的笑,“是么……那我尝尝。”
早晨的风明明最是醒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股迷醉的味道。也许这瓶白兰地度数太高,这个吻让他们缠.绵,到最后钟意有些神志不清的想——
也许比起那些声色犬马,她更迷恋和靳宴舟在无人时分的交颈相拥。
天台上有一个藤条编织的椅子,钟意歪坐在上面,漆黑的长发粘在颈间,她半阖着眼,倦意在这时候慢悠悠扑上来,她一只脚翘着晃着藤椅,眯着眼去看靳宴舟。
朝阳在这时候冲破云层。
他沐浴在一片光的灿烂下,连风吹起的衣角都带有清隽的味道,空气里沉浮的粒子描摹他面庞,那一刻,钟意觉得自己寻觅的光有了弧度。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抓住,却还有一段距离。
于是她只好竭力伸长手臂,却沮丧的发现她和靳宴舟之间始终差一段距离。
那么,是否要离开舒适区?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转了一循,难得的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钟意微微叹了一口气,认命打算走下去。
手腕忽然被抓住,刚刚还站在天台边的男人忽然逆光朝她走了过来。
步履翩翩,姿态缓缓。
唇间无意泄下的一声轻笑,靳宴舟指腹叩了一下她额头,戏谑问道,“困傻了?”
钟意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握住他的手,摩挲着解下他腕间的那串沉香珠。
靳宴舟敛目看着她动作,神情仍旧和煦。
饱满油润的沉香佛珠,从他腕骨褪下来的时候钟意呼吸声不自觉放缓。
就好比圣父日夜诵读的圣经,在这一刻,她摘下了靳宴舟的紧箍咒。
钟意轻轻问:“那么现在能和我说说这串沉香佛珠的故事吗?”
有关靳宴舟手腕上的这串沉香佛珠,在京市恐怕没有人能知道它的来历。
后来坊间传言神乎其神,有的说是靳宴舟在庙里供奉一座真神,所以他在靳家得心应手,掌控全局。稍显浪漫些的传言则说这串沉香珠是他与初恋女友的定情信物,视若珍宝戴在身上多年也不肯拿下。
事实上,这串沉香佛珠的来历,是在香港。
那个时候的香港歌舞升平,繁盛一时,处处是浮雕刻金的欧式建筑,入了夜浮金一片,就好像走入一座不坠的黄金屋。
那年中央戏剧团来这儿有一场义演,主题是帮山区女孩筹措学费。
靳宴舟母亲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跟着戏剧团一道来香港玩,唱腔谈不上多好,就是年轻机灵,预备唱完最后一场就回大陆上大学去。
她家里祖祖辈辈是江南清流一派的读书人,偏这一辈出了她这么一个不从规矩,喜欢唱歌跳舞到处义演的。
家里人下了死命令,只许她胡闹到十八岁,十八岁以后回江南该读书读书该上学上学。
谁知道最后一场戏观众席下一瞥,彼时的靳长鸣就是个在香港街头推销杂志的打工仔,大小姐一眼看上从此背弃家乡一掷千金,硬生生把将他捧出香港。
后面的故事很简单,苦守寒窑十八年,一朝梦醒丈夫床榻已有他人,岂能甘心?
一把火烧了靳家别院,两个孩子统统葬身火海,她这一生动容又壮烈。
只是赎罪的事,留给了靳宴舟。
某日,他偶然路过一寺庙,寺庙香火黯淡,门可罗雀。他无意进去,抬头仰看弥勒大佛,佛相慈善,世事却残忍。
他不辨是非对错,只不解,为何冤孽尽数落于他手。
……
“我少时偶遇一大师,说我杀生欲念太重,恐我被情绪所累,所以赠我此珠,要我.日夜亲奉,修身养性。”
靳宴舟微微笑着,他的目光无端显得很旷远,细细说来好像在讲一桩毫不相干的事情。
钟意掌心握着佛珠,佛家说人有七苦,爱别离,求不得。
七颗佛珠串成枷锁,永永远远锁住他的欲念。
“倘使……摘下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太飘渺,又或许隐藏着别的答案。
她嫣红的唇就凑在跟前,靳宴舟喉结滚了下,伸手覆在她脸上,声音暗哑。
“那就做不成圣人。”
-
天亮了,聚会也散场。
下楼的时候被靳宴舟用来扯谎的那位黄先生匆匆赶来,一见面便是寒暄,“听说靳总刚刚找我?”
靳宴舟淡笑不语,表面一派云淡风轻。
只有钟意,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羞恼,她想,她和靳宴舟同进同出,明眼人大概都知晓他们去干了什们。
黄先生香港人,讲话是很正宗的粤语。
靳宴舟同他说话的时候也用粤语,他介绍道,“钟意,是我女友。”
那位黄先生伸出手来:“幸会,钟小姐。”
靳宴舟说:“这位黄先生在娱乐圈可是响当当,香港好几个来大陆的影星都是他捧出来。”
黄先生连声说哪里,话里揣摩他意思,忽然脑门一清拍掌道,“难道钟小姐想进娱乐圈?”
黄先生仔仔细细一打量。
这姑娘名字好听,长得也漂亮,不是世俗定义里的传统漂亮,她身上总有种凛然出尘的气质,带着一点攻击性的美感。
这位黄先生显然会错意。
钟意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婉拒,就听靳宴舟继续道,“她还在念书,就在京大,读商科。”
引荐的意味很浓。
黄先生一下就知道失言,他在风月场上走的太久,下意识觉得女友就是女伴,露水一段姻缘,哪知道会错意,这位钟小姐看来还是不一般的人物。
于是他连忙说:“好说,我公司财务总缺人,钟小姐不嫌弃就来替我打点打点?”
靳宴舟笑着说多谢,两张名片一交换,钟意走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
他能叫她来这一趟,定然是不会让她空手而归。
描金的一张名片,握在手心的分量很轻,钟意低垂睫毛,忽的发声,“你叫我来,是为了替我搭桥?”
“也不全是。”靳宴舟低头看向她,“举手之劳,但愿你以后的路能走的通畅些。”
以后是个很远的词。
远到钟意从来不敢去想。
她心里住了一个懦弱的小人,告诉她得过且过,永远不要去想未来。
她在靳宴舟这条路上走的太深太远了,远到她没办法回头,也没办法去想,未来没有靳宴舟的日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钟意停下脚步,无比认真仰头问他,“那你呢,你希望我以后是什么样?”
她这句话问的很直白了。
她在问靳宴舟,那你呢,你喜欢我什么样? 靳宴舟在她面前站定。
他下意识站在钟意前面,侧身替她挡着风,又从车里抽出一条LV的羊绒围巾替她系上,确定她不会受凉才开始解答她问题。
“我希望你就是你。”
靳宴舟说:“不是钟远山的女儿,也不是我靳宴舟的女朋友。”
钟意很诧异,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是对他这句话一知半解的困惑。
寒风里,她的耳朵被冻得发红,像饱满晶莹的脆柿子,靳宴舟笑着捏了捏她耳朵,温润开口,“我想,女性的人生价值从来不只限于婚姻和家庭,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把自己困在某个身份里,你有你人生的那条路走。”
“我不太想干预你人生的路,所有的选择都在你的手上。想要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会支持你。”
钟意眸光闪烁,唇被她咬出很深的一道痕迹,靳宴舟看见了伸出一指压在她唇上。
就是这么细微一动作,钟意眼泪掉下来。
靳宴舟微微一愣怔,很快又笑她孩子气。
他手臂揽在她肩上轻轻拍打,哄着她说,“只管向前走就是了。”
第41章
钟意今晚有场庆功宴。
税务商赛首战告捷, 他们决定用一个美好的周五来庆贺。 聚餐的地点定在了火锅店,连空气里都飘着冰碴子的京市,在这个时候来上一锅热腾腾的牛肉火锅再合适不过。
他们一行五个人分了两辆车, 钟意和另外两个女生挤上一辆深绿色出租,大家叽叽喳喳选着菜品,明明是分外日常的场景,钟意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大概从来到京市上学开始,她就没有和班级同学有过学校以外的交流。
经济紧张是一方面原因, 另一方面的确是如靳宴舟所说,她在情感上拥有极端的封闭。
她厌恶人群的喧闹, 担心糟糕的家庭被发现, 害怕不够懂事不够圆滑。这种不自觉讨好融入的心态让她厌恶自己, 也厌恶交往。
但是靳宴舟让她丢掉社会属性带给她的所有身份。
钟意的顾虑在那一刻全都被瓦解。
晚上八点钟, 火锅店生意最好的时候, 他们没抢到包间的位置,五个人添了把椅子干脆就在大厅的餐桌上吃。
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雾气,这家火锅店主打特色是以茶香为底,据说不容易上火。
但是钟意觉得上火和吃火锅好像是相悖的东西,选择吃火锅的人也压根就不在乎上火。
他们点了两道特色菜, 一道叫茶香毛肚三脆卷, 一道叫桂花乌龙千层肚。
下千层肚的时候,林致远拿了公筷主动请缨,他涮毛肚手法很熟练,口感最脆的时候捞勺一捞,夹住的第一块下意识放进钟意碗里。
“哎呦——”
打趣声响起, 红艳辣油溅起,钟意握筷子的动作一顿, 随即笑着说,“看来第一个试毒的人是我了。”
刚出锅的毛肚又脆又嫩,一口咬下去蘸料的汁水在口腔溅出,浓烈的辣油和底蕴深厚的茶香冲撞在一起,形成了奇妙又特殊的口感。
钟意嘶了一声,舌尖被烫到,她捂着嘴开始咳。
另一位同行的女生这时候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刚刚忘记问大家了,我顺手把辣度定了中辣。”
林致远把手边纸巾递了过去。
他注意到蘸料碗里的红油溅在了钟意的白色衬衫上,他下意识想抽纸帮她擦掉,想到两个人之间尴尬的磁场,别过头只当作没看见。
咔擦一声——
透明玻璃外一台迷你微单悄然收起,深灰色的低调车型,偷拍者将照片快速传递,而彼时的钟意急于摆脱和林致远两个人之间无形又尴尬的氛围。
她想了想,假装拿起电话要出去。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一下。”
“你真有男朋友啊?”
“上次我问宋枝意,她和我说你没有男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