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将全部交出。
靳宴舟低头拨弄她发丝,乌黑发尾被他捏在两指,像羽毛轻扫在脖颈肌肤最薄弱的地方。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哑声问,“那么,你现在在问一遍刚刚的问题。”
刚才的问题?
钟意不明所以却仍旧照做。
她问:“靳宴舟,你为什么生气?”
靳宴舟笑着揽紧她腰身:“是因为今天天气太不好。”
他轻而易举将今日一切不快都抹平,阴霾一句话就驱散,钟意被他身上这种同龄人所不会具备的情绪稳定性深深吸引。
她埋首于他怀里,脆弱的脖颈完全露出,深深的迷恋。
“那我希望永远是晴天。” 然而下一秒,她听见一句几乎让她无可救药的话。
靳宴舟说:“你不在,就不会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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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这天,新年的气氛最浓烈。哪怕清冷如靳宴舟,也少不了依照芳阿姨的叮嘱在家里添些贺岁的吉祥物。
钟意不喜欢过新年,打算一个人窝在影音室里过完今年的最后一天,影音室是星空顶的装横,抬起头看的时候有一种不真切的渺茫感。
手机的信息这时候进来的倒很快,在一干祝贺新年的吉祥如意里钟意搜捕到三两条祝她生日快乐的短信。
一条来自中国移动,另一条来自淘宝商家。
钟意抿了下唇,手机扔进沙发里,她只当今天不是自己生日。
她下楼想要端一杯蜂蜜水喝,又看见宋枝意坐在楼下,她这几天来这儿很勤,听说是得了靳老爷子的命令来和靳宴舟学习怎么管公司。
归根究底是她把公司账务搞的一团糟。
知晓和钟意没有交好可能,宋枝意干脆不再装和善,看见她从楼下下来就挖苦道,“明天过元旦,你怎么不回家?”
她来之前早就提前打探好钟意底细,家庭很一般,父母又苛责,用宋枝意的话来说就是个没地方去的可怜鬼。
身份的差距总是让她找到优越感,连说话语气都不自觉带上恃强凌弱意味。 钟意站在二楼的扶梯上冷冷看着她。
她对宋枝意的态度不惊奇,靳宴舟为她造了一座童话堆砌的游园,钟意安然身处其中,却从未有一刻忘记游园以外的流言蜚语。
现下宋枝意的态度不过就是将最丑陋的一面揭开递到她面前。
不习惯被俯视,宋枝意怒目看向她,“喂,你为什么不下来和我说话?”
“宋枝意,是谁教你在这儿这么说话?”
一道声音从隔壁的茶室传出,年轻却富有低沉的磁性,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钟意心安定下来,空气里对峙的氛围消解,她因为紧绷而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松缓。
宋枝意脸色不大好看。
又听见靳宴舟说:“今天法定节假日,不谈公事。”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沙发微微凹陷下一角,男人身形慵懒随意,身着一袭浅色的家居服,长腿往前伸了伸,笑意不大分明的望向她。
程绪宁也在茶室里,他圆滑,这时候赶忙来救场,好叫这对面和心也不和的兄妹闹得不要太难堪。
“老爷子还叮嘱我买祭祀品,宋小姐要不要搭我便车一道去市区?”
一早上的光景又这么被破坏。
钟意心情谈不上是好是坏,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继续补觉。
靳宴舟叫住了她。
他问:“意意,今天跨年没有约吗?”
也许他说这话是无意,但实实在在刺痛到钟意的心。
她又抬头看了眼壁炉挂的日历,心凉了半截,哪里有跨年的心情。
钟意说:“不想跨年,又老一岁。”
靳宴舟轻笑一声:“二十出头的姑娘,怕老?”
房间窗帘厚重,一把拉下去室内昏黑,不分昼夜。
钟意在黑夜里默默沉思,她想到过去的很多事情,记忆一股脑冲撞过来的时候,她经受不住这样的疲倦,沉沉地在天鹅绒的床榻上睡去。
再醒来就是晚上七点一刻。
房间里的暖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醒来的时候床头放了一杯温开水,钟意指腹贴了贴杯沿,恰到好处的温度,她想,那个人应该刚走不久。 钟意打算出门给自己买一个mini的生日蛋糕,又想到今晚一定有许多商家歇业。
今天是举家同庆的日子,可惜无一人记住她生日。
她一边下楼一边将垃圾短信统统删除干净,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客厅的灯光忽然全部亮起,像是一场筹划已久的舞会,因为她这个姗姗来迟的女主人而一直耽误。
钟意楞在原地。
一个隐隐约约又让她感觉无比惊喜的念头快要冲破她整个人。
双层的冰淇凌慕斯蛋糕,能被邀请出席的都是平时与她私交甚好的同学朋友,赵西雾站在最前面,笑意吟吟对她说,“生日快乐,钟意。”
这是钟意第一次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站着就能收到大家的生日祝福卡片。这是她生命里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只需要站着,什么也不用做,爱就会来到身边。
最后一位送上礼物的是上次和她打过招呼的英国导师,他住在这附近,和靳宴舟私交也不错。送了一支经典款式的派克钢笔,末了拍拍她肩膀以示鼓励。
“ 二十岁快乐,二十岁也无限,祝你早日成功。”
钟意轻轻嗯了一声,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此刻却眼眶湿润。落到谷底的一颗心就这样被重新捧上至高天堂,她生平第一次被簇拥着去切那个整整十二寸的巨大生日蛋糕。
前排的同学凑过来要听八卦,笑着揪出她恋爱传闻。
“钟意,你男朋友什么样?”
靳宴舟什么样?
听到这话,钟意情不自禁转身回眸。
乌泱泱的人群欢聚一堂,偏他懒散靠于厅堂一角,银色打火机扣在手心把玩,见她目光看过来淡淡抬头,漫不经心摁下火机。
靛蓝色的火焰亮起,他的眼底映衬着暖色的光,一霎那也显得温情万种。
在这场盛大狂欢里。
靳宴舟淡目含笑,隔着汹涌人群,一起举杯庆贺她的二十岁。
他们有一种,隔着世界隐秘在相爱的感觉。
钟意笑着回头,顺道解答朋友疑问,“我的男朋友,他啊——”
“是一个会把我爱你说成你不在就不是晴天的浪漫诗人。”
第43章
大厅里放起了圆舞曲。
钟意作为这场聚会的主人悄然无声退出主席, 她依据芳阿姨提示在后花园的桂花树下找到靳宴舟的身影。
男人懒洋洋地倚在树下,指尖一点猩红亮起,他抽烟不徐不疾, 视线望着那栋昼夜狂欢的洋楼,自然流露的矜贵与从容。
钟意从他背后走过去,手里相机咔擦一拍,冷不丁开口,“抽烟被我抓到了吧, 我要向阿姨举报你。”
如今夜色很深,天气也冷, 花园里枯萎的花枝结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钟意贴着靳宴舟的时候也觉得他身上落了一层晚来霜。
那么靳宴舟呢?
他好像感知不到温度, 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零星的光照亮他眼底暗色, 他笑, 倒是敞开大衣拥她入怀。
钟意钻进他怀抱,得了巧却仍道:“芳阿姨今日亲手给我做了蛋糕,我不能恩将仇报。”
靳宴舟挑了下眉,指尖贴着她脖颈处的高领毛衣细细摩挲着笑问,“那我贿赂你一下怎样?”
钟意仰头问他:“怎么贿赂?”
他不说话, 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天生笑起来多情的一副面孔,伸手在她下巴捏了下,一瞬间的沉香扑面,身上的温度是冷的,唇却是温的。
钟意这次没闭眼。
靳宴舟的面庞由远及近, 渐渐又浓缩成她眼睛里的一道剪影,就像一瞬间的停留, 待她睁眼后这画面立刻又消失不见。
钟意恼怒看他:“这叫贿赂?”
“你这分明是占我便宜。”
靳宴舟笑了下,两指擦了下唇角,淡粉的颜色,是她唇膏遗留下来的痕迹。
他笑的轻浮,点了点自己嘴角的位置,语调勾的暧昧,“谁占谁的便宜?”
钟意呼吸微微急促,不想承认因为他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而有了起伏。
她故意扭过头,手却朝他伸过去,“靳宴舟,今晚我没有礼物吗?”
“草莓蛋糕不算礼物?”
“那是芳阿姨做的。”
“你怎么知道是草莓馅的?”
靳宴舟眉目微动,那轻飘飘的视线往下,不偏不倚落在她唇上。
钟意一下反应过来,下意识捂住嘴,脸颊绯色飘过,又听靳宴舟意犹未尽道,“还挺甜。”
这话题没法再深入。
光线昏暗的花园树林,婆娑树影天然遮挡,偶有几声鸟雀啼鸣,世界旷远的就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钟意站在靳宴舟身旁,从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处的钟意里灯火通明朝欢暮乐,他这个主人家却像一个旁观者冷冷清清。
也许这是他少有的姿态,但钟意始终觉得,黑暗里的寂寥,才是最真实的他。
“怎么不去前厅跳舞?”
“不想去。”
钟意摇摇头,学着他语气说话,“你不在,没意思。”
靳宴舟低嗤一声,纵容她的把戏,宠溺拉着她往前走。
钟意却止步不前。
她的视线与回眸看来的靳宴舟有一霎那的重合,对视的瞬间,她将自己心里话直接说出。
“靳宴舟,我们一起出国吧。”
“你没有实现的出国梦想,我陪你一起去实现好不好?”
她还记得那张过废的成绩单,旧物之所以还没有被当成垃圾丢掉,一定是因为其中承载了超脱于物品本身以外的价值。
或许是遗憾。
是十八岁意气风发的靳宴舟对未来最宏伟的一场展望。
然后夭折、破灭,不得已锁进暗无天日的暗格。
钟意心里微微流淌过什么东西,心里头的一块土壤好像松了松,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冷静的语气分析。
“现在国内市场抢占的差不多了,要想发展就得另辟蹊径,我觉得现在未来经济发展趋势还是全球一体化,去国外待两年还挺有好处的。”
寒风在呼啸,不巧,他们刚好站在风口。
靳宴舟侧过身来,他的心思好像不在她说的一番话上,因为沉思而敛下的眸落在她身上,没有太多余的神色,可钟意偏偏觉得压迫十足。
钟意硬着头皮接下他目光,清亮的眸子里含着不破不立的决然。
“意意。”
靳宴舟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你的意图只是未来发展?”
“是。”
钟意深吸一口气:“不仅是经济发展,还有我们的……发展。”
今夜月明无星,大卷浓云倾泻而出,像是存心要将人间亮光吞没。
钟意的心在延长等待里渐渐坠入谷底。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自不量力,又或者天真的有些可笑。纵然她聪明,用冷静客观的经济分析来诱导他出国发展,也逃不过心里那点小情小爱的龌龊心思。
那么高傲如靳宴舟,会为小情小爱折腰吗?
钟意忽然不想要这个答案了。
她摇摇头,笑着回头望他,“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未名湖的碧波荡漾,微风一拂,水面波纹滚动的好像质地上乘的绸缎,豢养的几只白色天鹅时而惊起水面惊澜,夜色容易让人迷醉,也能让人想清。
在长达三分钟的沉默里,钟意率先想到的,居然是靳宴舟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人生有很多条路,不必为别人改变原本的路,也不应该将自己的路强加给别人。”
不管是少时她一厢情愿的暗恋还是当下她不顾一切的迷恋,因缘苦果,她自己咽下。
更何况,钟意喜欢靳宴舟高坐明台上,永远俯瞰人间。
就当自己勇敢过,以后再回想这段时光也不会觉得遗憾。
钟意扯出笑,就当二十岁前的最后放纵,她抛开这话题,转而笑眼弯弯向他讨要礼物,“某人上次说要给我叠的星星还有没有?”
靳宴舟目光近乎温和的落在她脸上。
他说有,然后牵着钟意的手往后面的一间收藏室里走。
这收藏室是靳宴舟用来放置在拍卖会上定下来的珠宝字画等物件的,里面每一件拍品都价值不菲,算是东郊的一处“秘密机构”。 双开门的防护机制,靳宴舟也不避讳着她,当着她面输了一串密码。
深绿色的保险箱,滴嗒一声打开,就好像一声预警,很快,钟意连眨眼都忘记。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顶巴洛克风格的复古皇冠,皇冠以满钻镶嵌,每一粒被打磨成星星棱角,簇拥着最中央重量达到36.45ct的普锐斯粉钻,一瞬间眼前只剩下流光溢彩。
等那顶皇冠戴到她头上的时候,钟意还恍然如梦。
沉甸甸的分量迫使她不自觉低下头颅,这是一个臣服的姿态,又或许是加冕,钟意不知道她现在属于哪一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