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孩很少能有她这样的远见卓识,其实社会上的大部分人也很难有向诱惑说拒绝的果决。
靳宴舟面露赞赏,不为其他原因,单单只为她今日这份气度。
他笑了一下:“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并且,祝你早日成功。”
北海道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到了晚上雪大的无法出行,靳宴舟拉着她赶回酒店烤火。
钟意拉开窗帘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看雪景,看了一会儿她回头对靳宴舟说,“还是京市下雪好看。”
她比划着:“一夜雪下完,红墙碧瓦像是堆了一层碎玉,鸟雀经过时这么一立,满院的枯树枝就往下抖雪,可有意思。”
北海道的雪景虽然漂亮,但是空落落的,入了夜一眼望出去白茫茫一片,让人感觉孤寂。
钟意眉眼低垂,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靳宴舟,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别的地方好不好?”
靳宴舟原本在酒店的书桌上批报告,听到钟意这话钢笔笔尖顿了下,再想要往下写却发现没墨了。
干脆搁笔不再写。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稍微点一下就通透。
靳宴舟不知道是近日的风言风语传得厉害了,抑或是钟意过于敏锐察觉到某些征兆。
他眉目微微沉下郁气,看钟意时仍极尽温和。
“那你往后就跟着我一道怎么样?”
“京市有我一块地,总能护你平安。”
钟意温柔应了一声好,可能因为从小一个人长大的缘故,她身上并没有浸润太多江南水乡的和婉柔顺,打直背站在窗台前,从后背望过去只觉得气质冷冽,凛然不可侵。
她转头朝靳宴舟笑了笑,所有的疏离冷淡收起来,她好像只在他面前松懈。
“我小时候就被钟远山扔在奶奶家,长大了也一个人被扔进学校里,实在是被扔怕了,也害怕那种守着空房子一直等一个人回来的日子,怎么想都挺绝望的。”
靳宴舟听着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 他站起来拉过钟意的手,敛下眸随口道,“等回去,京市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带你上北边的角楼去看。红墙白雪,我知道什么地方景色最好。”
钟意回忆道:“我记得……去年我见到你的时候,京市刚好下了第一场雪。” 靳宴舟嗯了一声,记忆犹然在眼前,他轻笑一声,“去年雪下得早。我还想是哪家姑娘,怎么三天撞两回,回回都那么倒霉。”
“我统共就倒霉了那么两次,回回都撞见你。”
“那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有缘分?”
靳宴舟俯下身,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内侧的口袋里。他就抱着她这么安静地在窗外看雪,屋里的壁炉噼里啪啦烧着炭火,他就这么陪她浪费时间。
钟意想,这算什么缘分呢?
她在银行汇票的签发人上找到靳宴舟的名字,瞒着奶奶偷偷去网吧上网,姓名框输入,她轻而易举找到靳宴舟的资料。
下一步她考上京市本地的大学,选读和他最为相近的财会专业,空闲时间疯狂找大所实习,拿到高级会所铂金邀请函的那一天,她心里有一个无比确认的直觉——她会再遇见他。
暗恋的步伐就是先往前迈九十九步,剩下的最后一步——藏好自己的喜欢。
钟意从小在学习上都是拿最优等第,这件事上也毫不例外。
她抬头静静伫看这雪色人间,忽然开口道,“靳宴舟,你家里人前两天来找过我了。”
靳宴舟脊背微微一僵,有些情况超乎他预料,他神情还算平静问,“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不是你家里那位亲自来的,是位年轻夫人,姓方,让我叫她方太太。她没说什么棒打鸳鸯的话,只是叫我多看看她。说是我要能坚持个十年八年,熬死了原配太太,以后走在你身边也能被名正言顺叫一声夫人。”
这位方夫人原名方星若,早年是个小影星,一路跟着靳老爷子走到今天的。
不图什么名分,只讨个生活。
靳宴舟对这位方太太没什么印象,她不住祖宅,不知道被安置在哪个地界,也不惹事,只听说懂事漂亮。
她能来找这么一遭,必然也是得了那位的差使。
靳宴舟冷笑一声:“你不用理会她,至少我的事轮不到她做主。”
“我奉了两盏茶将她请出去了。”钟意勾了勾唇角,“她与我话不投机,应该不会多来找我。”
“下次再来,不用给她面子。”靳宴舟直截了当说,他把钢笔扔进笔盒,随便找了支圆珠笔,笔尖在签名纸上滑出浓重墨痕,他递了一份文件过来。
“签名,小姑娘。”
钟意视线从窗外拾起转回室内,正文的小字她没看清,首页的房屋赠予协议六个大字却明晃晃映入她眼帘。
她惊讶极了,下一秒想说话,靳宴舟却已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签了字。
“此刻,它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钟意里。”
靳宴舟把她揽进怀,他身上有薄情的温度,眼梢深处却又满是柔情。
状似轻佻捏住她手心,低声道,“意意,往后你有个自己的家了。”
第46章
后来钟意再也没听过有关那位方太太的消息, 她成了东郊那片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和靳宴舟的在一起的流言止不住,幸好后面的课业不重,她大部分时间开始跟随老师协助做项目。
今天她协助老师在礼堂办一场学术演讲, 邀请到的是国外top前10的一位学长,和她好像还是同一所中学。
后来还是在会场撞见了赵西雾,钟意才知道这位学长的真实身份。
这位学长叫梁孟泽,正是赵西雾高中时期有过好感的那位学生会主席。
因缘际会,没想到几年后他们会在同一个校园遇见。
赵西雾有些不大好意思, 手持小镜子拿起又放下,最后挨不过匆匆跑去洗手间补妆。
刚巧撞见从里面出来的钟意, 钟意笑着对她说, “大明星身经百战怎么还紧张?”
赵西雾难得扭捏:“他和别人不一样……”
钟意对此笑了笑, 拍拍好友肩膀表示理解, 顺道送了看台区的一个黄金c位。
梁孟泽和他们同岁, 今年作为交换生来京大学习一年,他主修物理学,身上却没有标准理科男的气质,戴一副银丝镜框,身穿时兴的长款大衣, 一出场就风度翩翩, 浸润学术气息。
他看上去和邵禹丞完全是两类人。一个低调内敛,一个恣行无忌。
看赵西雾的眼神,钟意就知道他两八成有戏。
刚巧讲座结束学院有一场欢迎会,钟意顺道把赵西雾也捎上了。
等把赵西雾送到吃饭的地儿,她拎起包就打算撤退。
赵西雾拉住她不撒手:“人还没到齐, 你怎么就撤了?”
钟意笑着瞥了她一眼,佯装无奈道, “我做个顺水人情还不够,难道还要留下来当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呀……”赵西雾目光忽露警觉,“意意,你是不是等会有别人约?”
钟意嗯了一声,这下还没等她说完,赵西雾已然摆摆手,一副明了的样子。
“好了我明白了,能劳驾你出门的,必然是你们家的靳大老板了。”
赵西雾从来不连名带姓喊他们那帮人。
从前是她做人圆滑玲珑,甜腻腻一嗓子叫下去哄得他们心花怒放,另一个原因就是她从不认为她和那群人之间有平等的关系。
就像上司和下属,拿钱办事,算得分明。
钟意走以后,赵西雾一个人赴宴。她在这个学校里交际淡薄,一打眼望过去还真没几个认识的人。
幸好桌面上都有各自铭牌,她刚刚坐定就听见旁边的窃窃私语。
也谈不上窃窃私语,声音都没刻意压下去,仿佛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就是论坛上说的那个给人做小的?听说那男的都四十好几了吧……”
“长得还挺漂亮,不过看着就很会玩。”
“长得哪好看了,眼睛那么尖,一看就狐狸精长相。”
……
赵西雾眉头动了下,慢条斯理拿起桌面碟子上的热毛巾擦手,她神情没多大的变化,好说也在外面混过一年半载,不至于这点难听的话她都受不住。
但她不喜欢这群人围着她打量的目光,视线从头看到脚,像是在衡量什么物品。
赵西雾扔下毛巾,刚想要发作,却见一道颀长身影挡在她前面。
她表情蓦然失措,一颗玲珑剔透的心面向来人时却显得笨拙嘴舌。
梁孟泽朝她笑了笑:“你好。”
他瞥了一眼桌面上的铭牌,“钟意同学。”
赵西雾表情黯淡下来,却仍旧伸手同他打了招呼。
“你好,高一二班的梁孟泽同学。”
梁孟泽笑着说:“刚刚就听老师说有位和我同校同班的女生,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现在看来可不就是巧了。”
赵西雾只是轻轻的微笑,她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收掉所有的锋芒和戾气,甚至偷偷中途去洗手间擦掉自己眼睛上浓重的眼影。
后来要走了,赵西雾和梁孟泽说上了今天的第三句话。
她说:“再见梁孟泽,其实我是高一二班的赵西雾。”
梁孟泽楞了两秒,而后唇角笑容更大。
“久仰大名,赵西雾同学。”
赵西雾完全愣住,还不用她追问,梁孟泽自己已将答案说出——
“我当时参加篮球校队,每次上场前有啦啦队跳操,你是里面喊加油最起劲的一个。”
校园的记忆涌上心头,赵西雾十分不好意思,拎着手提包匆匆离去,后来越想越羞恼,干脆抓着裙摆小步向前跑。
梁孟泽在后面看她落荒而逃,胸腔里不自觉溢出笑声,他站在远处看着她离去,像一只轻快的蝴蝶。
—
钟意晚上是在一家私房菜馆吃饭的,厨子做的是正宗的江浙菜,口味偏清淡,靳宴舟想着她祖籍江南就带着她一块来了。
今晚没多少人,统共坐了一桌子,好巧不巧钟意对面坐着的就是邵禹丞和梁疏影。
她淡淡笑了下,谁知梁小姐走过来和她寒暄。
“钟小姐如今可是声名远扬。”
钟意不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自从上次那位方夫人来找过她,她心里就大致有数。她和靳宴舟的事情瞒不住,约莫已经叫上面人知晓了。
她心里不是没有隐隐约约担忧过,但靳宴舟总是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云淡风轻。那天在北海道的夜晚,靳宴舟拥着她看雪景,他只问了一句话,“意意,你想不想跟着我?”
钟意点了下头。
靳宴舟顷刻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脑袋,语调懒懒散散的,听着没什么大事。
“那你不用担心,其他事有我解决。”
他说这话,钟意就把心安下来。
她软绵绵把话给梁小姐抛回去:“哪里比得上梁小姐风采依旧。”
“我不与你兜圈子。”梁疏影懒得废话,“赵西雾现在怎么样了?”
钟意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梁小姐对赵西雾如此在意,按道理她和邵禹丞不过契约婚姻,两个人出门在外一派和气,内里也都是各有各的玩法。
她目光陡然狐疑,神情仍旧镇静,只道,“西雾现在挺好,有自己新生活,不会出现在梁小姐面前。”
“那就好。”梁疏影无声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勾起笑,“下次有机会再叙旧,钟小姐。”
梁疏影态度谈不上多客气,钟意也习以为常。
他们这群人简直是两个极端,一种像靳宴舟一样不显山不露水,另一种自命清高,不屑于和身份以外的人交谈。
靳宴舟和另一帮人在旁边的牌桌打牌。
他被簇拥在中心,随手扔出的一张牌就是风向标,说是打牌,其实一桌子人都在探风声。
没办法,谁叫靳宴舟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单打独斗做出实业来的。
如今年纪都长成,他们这群游手好闲的富二代都指望做出点实绩,好从家族里分分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