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邵家那小子,外头领来的一个私生子,现在不是背靠梁家大树飞黄腾达?”
这么一句话出来,其他几个长辈也纷纷附言。到底是不是真心,说不准,总归也只有这点事情能仰仗长辈身份对他说教两句。
公司的大权也被靳长鸣以一句“先成家后立业”拖住。
舍下颜面请来章老太太,靳宴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低下头轻蔑地笑,算是把这一场鸿门宴看得明明白白。
他不说话,态度就不明朗。
底下几个叔伯不好发作,就扯钟远山的话题。
钟远山在京市可是“名声远扬”,出了名的阿谀奉承,专门游走在各种有钱人的圈层牵桥搭线,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拉皮条”的。
靳宴舟叼住烟,把话题从这儿止住。
他说:“我有结婚人选。”
这话惊了满堂,一时间酒杯举起,人人都想要从他口中挖出一星半点消息。
靳宴舟喝了两杯就打算撤,他倚靠在吧台一侧的位置,低头把烟点燃,屋子里还在纷纷扰扰的吵闹,吵他究竟应该娶哪一家的姑娘,是能保他官运亨达还是前途无量。
他慢慢吸了一口烟,浓烈而暴虐的雪茄在空气中绽放气味,轻薄缭绕的烟雾在靳宴舟眼前无意识勾勒出一张面容。
像云雾一样渺然的,忽远忽近出现在他面前,会大气凛然地说出“不要为一个男人失去自我”这么一番话的小姑娘。
靳宴舟不可避免的承认,有些东西,就像抽烟,一开始也许只是抱有新奇好玩的态度,到最后谁也没想到,会成为他这汪死水里的哗然。
人站到了一定的高位就喜欢将女人和财富混为一谈,事实上靳宴舟觉得今天被各位叔伯挑三拣四的姑娘未必也愿意和他有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叫程绪宁把那些女孩的照片收好。
走了两步,靳宴舟慢慢转过身,像想起什么似的,他手里捏着雪茄,慢条斯理道,“不劳各位叔伯费心了。”
“我靳宴舟想娶的人,没人能干涉。”
第52章
靳宴舟提前离席, 自然不知道这句话起了多大的风波。
那位被他下了面子的二叔当晚就致电靳长鸣,说他叛逆桀骜不通礼数,千百年传下来的祖宗规矩, 他居然想要打破。
靳长鸣默了下,问:“他要打破什么规矩?”
“我看他心被外面女人勾去,要学那些没出息的东西。大哥,京市时局一天一变,要早做打算防患未然。”
靳长鸣没说话, 过了会无奈笑了声,“没办法, 谁叫我现在就剩下了这么个儿子。”
钟意的名字就这么出现在靳家人的视线里,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受别人关注, 只是在为接下来的生活而感到烦恼。
她不打算出国, 因此拿不定主意要继续读书还是直接就业。
靳宴舟偏过头问她:“之前不是喜欢法国还是瑞士?有机会为什么不去?”
钟意早就预料靳宴舟要问她这个问题, 她撑着下巴极坦诚看向他,“因为我钱不够啊,国外生活成本太高,我算了一下我过去大概会很艰难。”
靳宴舟手指微曲,他伸手刮了一下她鼻尖, “我的钱不够你用?”
他一边说话一边低头为钟意剥橙子, 靳宴舟做很多事情都是得心应手的,但大少爷洗手伺候别人恐怕是头一遭,一瓣橙子去掉脉络坑坑洼洼,汁水溅满他手掌,钟意一边笑着一边凑过去咬住。
不知道是不是显少有人光顾这个果盘, 这家酒吧的橙子酸得简直让人睁不开眼。
钟意嘶了一声,笑声在她头顶散漫开, 她故意咬住指尖不肯放。
意料之中听见靳宴舟不大不小嘶了一声,他低头慢悠悠说,“意意,你属狗的啊?”
他伸手翻了一下衣领,朝她勾唇笑了笑,“来,往这儿咬。”
钟意懒得搭理他,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学校下发的考研资料,主要研究一下各个院校的学杂费。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钟意却很沉浸,她一边看一边说,“老实说我不太愿意用你的钱,倒不是清高什么……只是不希望我的生活除了爱你,有其他任何的改变。”
“就按照我原来既定的轨迹去走就好,能攒下来钱就出国看看,没钱也有别的路可以走。”
“那么意意——”
“这条原来既定的轨迹里,有我的存在么?”
靳宴舟忽然问,他横眉瞥了她一眼,嘴角带了点儿惯有的轻佻笑意,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
钟意喉咙蓦然发紧,她下意识审度他神态,果不其然又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永远都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散漫姿态,无论怎样的场所,他总让人看不透真心。
她歇了气,自暴自弃答道,“老实说,没有。”
“我不强求我们之前的路途,最近的传闻有很多,我想说我不需要任何承诺,就算是哄我的也不需要。”
钟意最后用很深奥的八个字概括:“缘浅缘深,人各有命。”
靳宴舟低低笑了一声,他靠坐在沙发内侧,黑漆漆的眸几乎与昏黑夜色融为一体,高深莫测说了句,“世事可难料呢。”
“没准你走哪条道上就能遇见我了。”
钟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敏锐地察觉这句话应该承担了点别的重点。
然而靳宴舟只是轻飘飘放下,他低下头,视线与她不经意交错,像一汪海,温柔将她吞噬。
“不过,应该也是回头路。”
“我的意思是,祝愿你一切都好,但是倘若你不太好,你回头,我一直在。”
钟意问:“那我要是一直不回头呢。”
“那也很好。”靳宴舟摊开手,目光坦荡望向她,“小姑娘一直大步往前走,这没什么不好。”
钟意微微勾起唇角。
他们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心照不宣有一场约定。 也许会是下个冬日,也许就在明天。
因为分别的日子就近在眼前,所以每一天的相爱都值得纪念。
钟意把书册里夹着的毕业意向表塞进靳宴舟手里,她说,“你帮我做这个决定吧。”
拿不定的主意,也许还怀揣着一些别的私心。
钟意希望自己能有一段记忆,是有关于他的停留。
靳宴舟抽了一支签字笔出来,他写字筋骨劲道,笔锋凌厉,然而落笔也只停在了最基础的信息一栏目。
他从桌面上勾了个骰子出来,放进她手心。
“随便扔,大于三就继续读研。”
没想过还有这么荒唐的玩法,钟意微微一愣,她掌心合拢使劲摇了下,还没揭晓答案,掌心被人按住。
靳宴舟偏过头看她,笑容笃定,“骰子扔下来的那一瞬间,心里还没有答案么。”
钟意霎那间有一种云雾拨开的感觉。
所有的权衡利弊都被扯开,靳宴舟只要她跟着自己的心里往前走。
他的目光就像深色的酒液,有一种朦朦胧胧的不真切感,懒怠地看过来,就好像在说“怕什么,有我兜底呢。”
钟意嗓子里有一种难忍的燥渴感,那是酒液所不能缓解的,她伸手勾住靳宴舟脖颈,暗香浮动月影,而靳宴舟慵懒勾下脖颈,懒怠的姿态方便她亲吻。
钟意如今接吻姿态已经很娴熟,虽然一半的技巧都是从他身上学来,但她偶然也会别出心裁的闹上一番,譬如忽然咬上他喉结。
靳宴舟呼吸一滞,他仰头呼吸乱了刹那,紧贴她腰的掌心收拢,两臂间用力好似将她圈紧。
无声的主动权被争夺,空气里只剩下甜腻的暧.昧交缠气息,他胸膛处激震一声笑。
后来有一通电话打破这氛围。
钟意不知道是哪出电话,只知道靳宴舟看见号码时候瞳孔一缩,他语气很急,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几乎立刻就打算走。
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我叫绪宁送你回去。”
钟意摇摇头说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她可以打车自己先回去。
靳宴舟也是忙急了,家庭医生打来电话,章老太太在浴室洗澡摔了一跤,人被送去医院,现在昏迷不醒,医生紧急喊家属过去。
他走得很急,门推开的一霎,寒风从外头席卷进来。
钟意把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捎了过去,然后沉默着看着他轮廓深邃的背影消失在不可见的阴影里。
靳宴舟最近很忙,公司的事情似乎有点儿令他焦头烂额,有些传闻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说大名鼎鼎的靳公子在为了一个女人对抗家族。
钟意听了这话淡淡笑了下,没放心上。
她哪里值得他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呢。钟意太清楚自己的份量了,也因为清楚,所以她永远守着理智的那根弦不逾矩。
变故就在这一霎,像是早就蹲点好,踏出大门的那一秒,钟意被一伙人强行拽入面包车。
昏暗不通空气的小型面包车,四面的窗户都被黑色贴纸封死,急急地驶向高速,风声在耳边呼啸,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钟意意识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无法感知的时间,眼睛因为长时间睁着而变得酸涩,钟意眨了下眼睛,感觉好像是一场梦,那些只会发生在警匪片里的情节,像是做梦般降临在她身上。
她问:“你们绑我做什么?”
“不是绑架,只是邀请钟小姐来做客。24小时一过,我们立刻送您回去。”
钟意该庆幸这帮人只是蒙住她的眼睛,他们对她态度倒也不算很差,绑住手扔在角落一点声音都不再有,看起来是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其中有个人忽然凑过来说话:“要不我做个顺手人情,钟小姐信不信别人真心?生死关头……可有一出好戏看。”
钟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
而另一边,靳宴舟深夜赶往景泽医院,死寂一样的黑夜,医院白墙犹如鬼魅矗立,白色的砖瓦与大理石瓷砖相映,入目都是一片惨淡的白。
靳宴舟呼吸发紧,几乎是白着脸迈进去。
程绪宁在病房外头等着他:“老太太没什么事,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现在转入病房监护了。”
“靳总,您要不要吃两颗药?”
医院灯光是冷调的,笔直打下来衬得靳宴舟脸色有点苍白,暗沉的眸色翻涌,积攒着的陈年往事在这时候又闹腾起来。
他摆了下手,忍着呕吐感对程绪宁道,“你打电话家里,今天太晚没送她回去,我有点不放心。”
程绪宁应了一声,走到走廊那边小声打电话。
电话拨通,他脸色确是不好,三两个眼神看过来,最后赶紧小跑着来汇报。
“刚打电话过去了,保安说没见着钟小姐回来,我又打了电话到学校,钟小姐也不在。我叫他们发了门口的录像,钟小姐拐进旁边的胡同口人就没了影……”
靳宴舟眉心狠狠一跳,几乎用吼的语气,“那快去找啊。”
这些天他动作大,靳宴舟也能猜到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维系不了多长时间,但他没想到这一道口子,是从钟意这儿撕裂开。
话说出口,他蓦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从不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靳宴舟重重压了下眉心,强迫理智回来。
他沉下语气吩咐道:“你去联系赵西雾,我回老宅一趟。”
靳宴舟到的时候,靳长鸣正在里面喝茶。
他煮一壶荒野银针,茶杯慢慢斟着,看见靳宴舟大步流星进来,只笑笑,伸手端一盏茶给他喝。 靳宴舟没有闲情逸致品这一壶茶。
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靳长鸣道,“过来陪我下一局。”
靳宴舟站着没动,他思绪转得飞快,褪下腕间的沉香珠,掂在手里往桌上磕了磕,摆出一副谈判的语气。
“要什么条件,您先提。”
靳长鸣感到好笑:“我们是父子,又不是生意伙伴。”
“一局也不下?”靳长鸣笑了下,把棋子扔回去,“宴舟,你失态了。”
靳宴舟冷冷笑了声:“我不知道父亲做这些是什么意义,但我想,无论如何你不该动她。这行为太卑劣,太可耻。”
“和商人谈高尚,不觉得有点可笑吗?”靳长鸣笑了下,眼下皱纹堆出岁月的痕迹,他脸上依稀可见少年时的风采,如今沉却了岁月的儒雅。
“我说实话,你是我最属意的儿子。沉静、理智,永远纵览大局。但我总不放心把大权交给你,你身上缺了点野心和欲望——往上走的欲望。” 靳宴舟唇角勾了下,明白这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