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要不要找个时机和他坦诚?”
“要吧。”钟意说,“我觉得两个人要决定走下去,就把一切都说的清清楚楚,省的后面感情深了拉扯不开。”
赵西雾神色苦恼起来:“那我要什么时候和他说?”
“感情到了脑子一热就能说出去了,赵西雾,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情感顾问了?”
钟意摆出一个拒绝的手势,“刚失恋,停止你的撒狗粮行为。”
赵西雾开心地笑起来。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简单到,和他的名字一块被提起来都能开怀。
“怎么样,要不要我付一点咨询费给你这个情感顾问?”
钟意缓缓摇摇头。
“存款今天清零了,不过靠双手勉强还能生活下去。”
“不是吧?”
赵西雾有些惊讶:“靳宴舟找你要分手费了?怎么谈场恋爱把你辛辛苦苦攒的存款都耗光。”
“不是耗光,是本来就要还给他的东西。”
钟意微微笑着:“不出意外,大概今晚他会知道一个秘密。”
赵西雾楞了一下。
她嘶了一声,竖起大拇指。
“你这女人真够狠。”
-
靳宴舟从公司回来头就有点痛,事实上,他已经有两三天没有好好休息。
公司里的杂事一下多起来,也许是他那天桀骜的态度惹怒了众人,几位叔伯联合起来刁难他,水到渠成的案子到了审批的那一步就不通过。
靳宴舟这些天四处奔走,邵禹丞问他何必呢。
明明有太多的捷径可以走,但他偏偏要选择一条最难的路。
靳宴舟抽了一根烟,忽然问他,“我打算自立门户,你来不来?”
邵禹丞咬着烟含含糊糊说:“考虑考虑吧。”
靳宴舟轻笑一声:“不为以后留条路?” “走一步看一步吧。”邵禹丞抖了下烟,“梁家催着要孩子,宴舟,你说我们这帮人什么都有了,怎么偏偏爱情做不了主?”
要是放在以前,靳宴舟是无法回答邵禹丞这个问题的。
但是现在他也知晓了情爱滋味,烟圈吐出的时候,他的视线迷蒙,不经意想起钟意那一句“真心最可贵”来。
程绪宁开车来送他回去。
靳宴舟摆摆手,自个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天很冷,路上的公交早已停运,靳宴舟沿着路边往前走。
他忽然有点后悔,也许临行前该送她一辆车,哪怕分别还没有一周,他就已经在担忧她回家会不会感到寒冷。
今晚他答应了靳长鸣回老宅吃饭,但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东郊这片土地。
靳宴舟大概有一周都没有来过这里,这里的每一寸草木都有她的生活痕迹,当他的脚步踏足进去的时候,就被一种怅然所包裹。
程绪宁当时问他:“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留在身边?”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习惯了被追捧包围,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被权力滋养太久的灵魂,就会极端的自我。
靳宴舟抿住唇,过了一会他开口,“我不能要她没有名分的跟在我身边,如果是这样,我情愿堂堂正正放她离开。”
如果是这个理由,程绪宁无话可说。
倘若再继续下去,接下来的结果他们都能预料。
靳家的一众长辈会强行干涉进来,靳宴舟也许能幸免其中,但是钟意,她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她能不能抗下来,谁都说不准。
京市的这场雪下了两天就停了,早晨天一亮,柏油马路露出原本的颜色,下雪的痕迹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这个城市又恢复了它原本的肃穆、庄重。
靳宴舟推开门。
他又折返了回去。
他长久地盯着门上那块金色的门牌,沉默着抬起手,把原本女主人的名字显露出来。
芳阿姨这几日告假,靳宴舟就停掉了屋子里的所有暖气。
他一个人走进书房,飘窗上的帷幔垂落下来,像傍晚时分少女垂下的长发,晃动着勾起他的涟漪。
靳宴舟还记得日暮时分,钟意最喜欢盘腿坐在飘窗上看书,她眼睛明亮且狡黠,有时会忽然把书扔进他怀里,指名道姓要他读肉麻语句。
那时候他们痴缠着总是滚在一起。
狭小的飘窗刚好有两个人的位置,灵与肉的完美契合,透明的玻璃窗倒映爱欲交织的一张脸,他们的恩爱分明就在昨日。
再想下去就没意思了。
人都走的彻彻底底了。
靳宴舟扯了下唇,抽屉里找了两颗止疼药吃,他伸手拉开柜门,去取保险箱里最上面一层的文件。
他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一个方形戒指盒,一瞬间心中沉下去,靳宴舟把戒指盒打开——
那枚戒指被放在盒子中央,戒指的主人可能走的有些急,来不及塞回原处,这戒指在空荡荡的盒子里倾泻,犹如漂泊的命运。
“啪嗒”一声。
靳宴舟把盒子扔进保险箱,他走到窗边抽了支烟,心里的气不顺,抽的烟也呛肺。
真够绝情的。
他把烟揿灭,转而又走到那保险柜前面,伸手朝里面摸了摸,又摸出点原本不在这里的东西。
一本很厚的日记本。
也许不能称作为日记本,更应该称作是某个新闻报纸的剪裁。
靳宴舟直觉这东西应该与他有些关系,他伸手翻开第一页,从扉页掉落一张银行汇款单,纸张早已泛黄,打印的字迹也逐渐消退,隐隐约约指向的地名,一下勾起他很久远的一段回忆。
他立刻打电话给程绪宁:“几年前我资助的那批学生名单你还有吗?”
时间太久,程绪宁说要去找一找。
后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程绪宁把一份文件发过来。
文件内容挺多的,当时程绪宁对这事儿很上心,挨个走访做了背调。
靳宴舟坐在电脑面前一行一行看下去,他今晚出奇的有耐心,有什么被他不经意忽视的东西似乎就要被揭开。
鼠标在第432行停下。
靳宴舟看着钟意的名字发愣。
他的眼前出现一副旧年的画卷,江南烟雨的朦胧,盛夏时分也有不输京市的灿烂。他带着满身的倦意来到了这儿,却像一个救世主一样被一个小姑娘永远记在了心里。
她会雀跃的、胆怯的跟在他身后,像一只永远不会疲倦的候鸟,亮着眼睛永远等他归家。
在那个时候,爱对于靳宴舟而言,是一个很累赘的词语。
但今时今日,他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得不承认被人眷恋是个很好的事情。
可惜,这份爱连同一笔还清的账款画上了句号。
靳宴舟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痛失所爱的那种苍白无力。
他的手指翻过这本书册的每一页,按照时间年份裁剪下来的报纸,从香港到京市,像是一本集邮册,集满一个少女最真挚的爱意。
而他对此毫无察觉,甚至以最深刻的冷静和理智剖析这份爱。
在这张资助单的背面用圆珠笔写了一句话。
【有些人能够相遇,就是上上签。
错过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能够相守一刻,也是一生的运气所在。】
聪慧狡黠如钟意,也许从相遇的第一眼就已经想好分别的主题。
靳宴舟倒抽一口凉气:“意意……你够狠。”
这份资助单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靳宴舟心头,叫他再也没有喘息的空间。
他在黑夜中兀自沉静下去,除去微末的叹息,只有心脏处的抽痛在真切地提醒他——
不要对爱有自以为是的清醒和把控。
在这个城市陷入忙碌的前一刻,靳宴舟拨通了钟意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前的每一刻,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忐忑的心境。
第56章
决定离开这个城市的那一天, 钟意接到了靳宴舟的电话。
他的电话在手机里一直都没有备注,但无论如何,这串刻于她心的号码已经成为她下意识的反应。
她没想到他们分开后的第一次接触会以这样直接的方式。
靳宴舟直截了当说:“银行卡我已经邮寄到你学校, 你记得签收,不要退回来给我,我不会收。”
钟意睫毛垂下来。
“那是我之前欠你的钱。”
“所谓资助就是自愿赠与,不求回报。”靳宴舟声音低下来,他像一个温柔的情人, 此刻还在细细哄着她,“你不要逞强, 身边要留着钱留作备用。”
“要是想与我断干净, 不必用这种方法。”
钟意向前走的步伐忽然停顿在原地, 此刻她正赶往候车室, 她的四周是背上行囊赶往征程的行人, 大家行迹匆匆,只有她忽然停留在原地。
像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这些天强行被麻痹的痛苦又从脚底重新爬上来。
她说:“靳宴舟,你不要再关心我,我怕我走不掉。”
列车播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靳宴舟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又明朗的听见分离的声音。
他顿了一下, 应了一声“好”。
无言的沉默。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先挂断电话。
钟意听着耳边他清浅的气息缓缓走过检票口,她的呼吸不自觉放轻,即便脚步放的再如何慢,也难以阻挡列车入站的轰鸣。
靳宴舟轻声问:“要去哪儿?”
钟意说:“想回家看看,回到最初爱上你的地方走走。”
靳宴舟呼吸一滞, 这句话叫他心痛难忍,也叫他无法再迈动一步。
-
学校的新校区靠近郊区, 想要到市区要坐接近一个小时的公交。
但好处是离奶奶家很近。
这一个寒假,是钟意最接近于普通人生活的时期。
她在家附近找了一份超市兼职,晚上回家以后就准备考研,钟奶奶会在晚上端来一碗汤,有时候是鱼汤,有时候只是西红柿蛋汤,叮嘱她喝完要早一点休息。
钟奶奶有时候也会问她:“我们小意这次想要考到哪里去?”
钟意说:“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家里陪奶奶好不好?”
“奶奶老了,没有多少日子喽。”
“那我也陪,有多少陪多少,我的奶奶会和我活得一样长久。”
钟奶奶这时候会被她逗笑,笑她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钟意乐于在爱她的人面前当个孩子,哪怕她比所有人都要冷静清醒。
这一年山塘这儿大兴土木,老旧的马路全都被翻新变成宽敞便捷的柏油马路,上下学的通勤时间整整缩短了一倍。
钟意偶然回家经过这条路,看见了工地上负责人的签名,那是这几个月的生活里,靳宴舟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视线里。
从京市离开以后,他们的生活就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这座城市里,除了她空荡荡的念想,再也不会有他踪迹。
所以她在这块标牌面前停了很久。
久到工地的负责人频频向她注目,最后小跑着过来问她,“您有什么指教?”
钟意摇摇头:“我就是路过。”
“年后这儿有剪彩仪式,你要不要来看看?”
钟意下意识想要推辞,平地而起的高楼,就像一座突然矗立的地标,她的心中难免有激荡。
往前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问,“这是什么公司?”
“具体不清楚,好像是家会计师事务所。这地界,统共就一个财经大学,开这儿不是指定亏钱么!”
钟意没能听完这句话。
她猛烈地向前奔跑,想要把那个名字抛掷脑后。
呼吸起伏,心跳加速,她想起他们分别的最后一.夜。
靳宴舟温柔缱绻注视着她的眼睛,他说,“我的公司会开在有你的地方。”
“所以意意,尽管向前走吧,走到哪就算哪儿,你要回头,我一直在原地等你。”
“那么倘若我不回头呢?”
“倘若我爱上别人,再相见的时候视线会掠过你,会像陌生人一样和你擦肩而过。我们的眼神不再交汇,心永永远远不会靠拢。”
她像个孩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幼稚而又决然地抬起通红的眼睛。
靳宴舟长久地望着她,他是个比她成熟太多的爱人,理智永远占他上风。
“那也没关系。”
“你有更好的选择,尽管舍弃我。”
……
这是钟意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然而此刻她却在这个城市泣不成声。
她是个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的人,但是现在,生活处处都有她可以倚靠的地方。
中式园林的黑瓦青石上压满白雪。
南方的冬天透着一股渗入骨头的阴冷,钟意站在原地兀自发抖。
她知道,有一个冬天,她再也回不去。
-
后来再听见靳宴舟的姓名,已经是经由他口了。
那是个很巧妙的时机,是新年钟声敲响的第一个晚上,奶奶睡得很早,塞了压岁钱在她枕头下,叮咛她起床的时候一定要吃一块大糕。
钟奶奶笑眯眯说:“新的一年吃一口,我们意意明年一定步步高升。”
钟意贪甜,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放在嘴巴里咬着,甜味弥漫舌尖,有点儿像亲吻时候唾液交换的味道。
她垂了下睫毛,脱掉羽绒服,打开老式音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