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会哭鼻子。”钟意小声嘟囔,“就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靳宴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刻他神色复杂难辨,别的原因自然有,可他现在不能说。
没有视线的承诺就像一句空话,白白消耗少女的年华,靳宴舟不希望钟意因为他有任何的停留。
他近乎平和地说:“没有了。”
钟意目光微微黯淡,视线很快习以为常转至别处。
她的目光在原地逡巡又迟疑,轻声开口,“也许人生就是一叶小舟,命运推到哪里就行进到哪里,谁也改变不了航线。”
靳宴舟无声地望着她。
他的脸在冷光里明明暗暗,没有一点惊愕的表情,他们的命运早在开始时就已经注定。
这场景无论在她心里演过多少次,等真正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钟意发觉还是叫她心里难受。
她努力仰起头看向靳宴舟,竭力摆出他们初见时的从容。
“靳宴舟。”
“我们就到这为止。”
第54章
京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的有点迟, 时机却恰好。
钟意收箱子的时候,靳宴舟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和来时一样东西塞不满一只箱子,好像天生就为奔波而生。
靳宴舟瞧了她一会儿, 忽然开口说,“外面雪很大……”
“没关系,我叫了出租车。”钟意一口回绝,也许他是有想要挽留的意思,也许只是他惯有的绅士态度, 只是她现在无意再探究。
她是个做事很干脆的人,想好了的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然而临行前钟意还是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靳宴舟, 她在等一个问话。
可是靳宴舟没有问她。
他没有问她离开的理由是什么, 明明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相爱, 明明前一.夜他紧紧抱住她后背, 贴在她耳边深情呢喃。
也许他对爱的天性是收放自如。
也许理智也告诉他此刻分开是他们两个最好的结果。
靳宴舟无法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也不愿意看她苟且跟在他身边。
他也曾经同命运抗争过,想要带着她远走高飞,逃离一切牵制。
不管怎么说,这已是他们所能走过的最好结局。
钟意带走了第一次见面时候靳宴舟送她的那件风衣,她在箱子的角落摸到一枚戒指盒, 理所当然的, 那枚戒指被她留在了原地。
她轻车熟路走到靳宴舟的书房,那儿有他的保险箱。
也许是最后一次的鬼迷心窍,她盘着腿坐在地上想要试他保险箱的密码。
她第一回 输了靳宴舟的生日,意料之中的错误答案。
靳宴舟撑着手臂倚在门上看她动作,他好心给了点儿提示, “意意,怎么不往自己身上想想?”
钟意睫毛颤了两下, 她脑袋里忽然闪过某个零星的画面,于是指尖颤抖,输入“521231”六个数字。
保险箱啪嗒一声在她面前打开。
靳宴舟的全部机密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敞开。
一瞬间的酸涩和复杂都涌上心头,钟意强撑着坐起来,她把那枚戒指静静压在最上面的文件上。
靳宴舟再也忍不住。
他一把将她整个人压在桌前,浓烈的气息侵蚀她每一个感官,钟意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他似乎是想要亲吻她,情绪压迫下来却也只是埋首于她肩头,给了一个极深的拥抱。胸腔处的长久轰鸣,就是这一刻,钟意撞进他眼睛里。
暗欲的,像是夜色里最深的海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也许是爱,总之他的爱太理智太克制,这世界一切洞察人心的法器照下来,也只能窥探他三分。
钟意呼吸不能维系,像一只无法行进的帆船,整个人抱住他;
她勾手压住他脖颈,亲吻他眼睛。
钟意时常在想她为什么独独对靳宴舟钟情,后来某次情动,她在夜色中悄悄描摹他眼睛。
是因为他有一双比平常人更清透的眼睛,能看见生活的愁苦,体贴她情感,眼尾眉梢含一点情,她就这么沉溺进去。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拥,最后一次注视彼此的眼睛。
紧挨的心脏,混杂的心跳。
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后来靳宴舟抵住她额头,两只手紧扣住她肩头,这个拥抱好像要将她压进身体每一寸。
他声音很沙哑,像吞了无数块碎冰,只有如此,才能堪堪维系沉着与镇静。
“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好。”
“别误入歧途,就像误入我。”靳宴舟注视着她,他的声音隐忍,“抱歉,没能保护好你——流言、非议还有令你伤心。”
钟意在这一刻泣不成声。
她擦掉眼泪,大大方方看着他笑,“你也太小瞧我了,没遇见你之前我也好好的。”
“我从来没有看不清路的时候。”
钟意语气低下来:“靳宴舟。”
“你是我唯一的迷障。”
“不要把责任总揽在自己的身上,因为有你,我不必要为生计发愁、做什么事情都好像有底气,你带着我看见了很多我企及一生都没法看见的风景,我想——”
钟意深深闭上眼睛:“你不是我的歧途,你是我的理想国,也是我的乌托邦。”
“我今天走出去,是因为我们都有各自前行的路要走,我不想看着你为我背弃家族丢下苦心经营的公司,也不想放弃自己,为一个男人守在原地。”
倘若我们要错过,那一定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靳宴舟喉结滚了下,她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叫他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好留。
他又能用什么理由强留她在身边呢?
从一开始就制定好的游戏规则,无论开始或结束,都是他将漂亮话先说在了前头。
今时今日,要怪就怪他辨别不了自己的心,轻狂地蔑视一切的爱。
靳宴舟垂下手,为她让出空间。
钟意提起箱子准备走,她一双眼睛哭过如水洗涤,通透明亮,有一股永远不服输的韧劲。
“意意。”
靳宴舟还是唤住她,最后一声他唤的格外缱绻,钟意停下脚步,无论是分别还是相遇,她的心跳总是不由自主因为这个男人而跳动。
这是她深深爱过的男人,跨过了一整个青春热恋,排除万难也想要走到他身边的男人。
日光渐渐爬上城市上沿,踏出这里,这城市再也没有令她眷恋的地方。
钟意眼眶蓦然酸涨起来。
靳宴舟慢慢走到她身前。
他取下腕骨间的沉香著穿,两指捏住她手腕,将这串佛珠缠了两圈绕在她手腕上。
他最后对她叮咛,犹如一个温柔缱绻的情人。
“漫漫长路并非坦途,崎岖前途并非皆能如愿。但是钟意——”
“靳宴舟还是祝你一生平顺,喜乐无忧。”
靳宴舟松开了手,极短暂的触碰,临走前还不忘为她添上一件灰色大衣。
这是京市最冷的一个月,寒风裹挟着碎雪,空气里像是带着刀片,呼吸一口就好像在被凌迟。
钟意缓慢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她固执地往前走,不许自己有一次回头。
一路走来,她也没什么后悔。
人生就活那么几个时刻,她有过那几个时刻,就不会觉得遗憾。
-
靳宴舟站在廊下静静目视她离开。
雪落满檐角,院前那一株新栽的桂花树刚抽了枝条,大雪压垮树干,院子里一片狼藉。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沉默着看着雪地里那道瘦削笔直的身体渐渐缩小成一个影子,直至身形模糊,轮廓消失。
有人劝他:“要是喜欢就留在身边,靳家想要困住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姑娘何其简单。”
“靳公子真不留了?”
风雪撒了半边窗,靳宴舟背过手静静注视着窗外。
他想起他们初见的那个夜晚,也是风雪交加的一片天,他搭靠在车里点烟,雾蓝色的火光亮起,抬眸看见了她。
她当时拎着行李箱毫不留情地就往前走,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就算哭也是挺直腰板,满身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倔强劲。
靳宴舟轻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转瞬即逝,融入沉沉雪色中。
他如往常打开烟盒,烟头在手上转了一圈,身边人识趣为他点上火。
声色犬马的人间,他再度有了索然无味的滋味。
靳宴舟干脆扔了烟,一柄长伞撑住半边风雪。
他的声音清冷掷下:“不留了。”
-
钟意回了学校,恰逢今年新校区建成,学校拟调一部分专业去新校区。 她毫不犹豫交了申请书。
她回头站在学校布告栏前,光荣榜上的姓名耀眼而夺目,不知不觉她好像离开这种日子很久,她像一直飞往窗外的鸟,被人间的浮华短暂的迷住了眼睛。
但好在,她还有回头的机会。
跟着做项目的导师很遗憾的告诉她省级大创的申请不予批复,钟意的心情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她和老师说,“没关系,我可以继续改,申请下一年的。”
经此一次,她的心像走过一生一样平静,也终于明白世事并非渴求就能如愿。
被绑架的那一晚上,钟意的脑海里想过的唯一想法不是为什么,而是怨怪命运,为何命运轻而易举拿捏她,叫她一步也不能由心走。
她想要呆在靳宴舟身边,想要和他走过岁月剩下的每一天。 可是她不能,她没有堂堂正正走到他身边的资本,任何一个人都能将她踩在脚下决定她的命运。
这种无力深深折磨住她,就在那个夜晚,狂风暴雨里她的心却像冰水一样平静。
她听见了那句她渴求的“我爱你”,在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她不要做这个男人的菟丝花,要走出去,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
从学校走了一圈,钟意又绕回了梵山寺。
她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想要来这儿,也许是为了把记忆里的地方都再走过一遍。
她至今仍然还记得靳宴舟带她来这儿的时候,她从心里不由自主升腾起的喜悦和惊讶。
那个时候她真的幼稚地相信他们会有永远。
但是他们不会有。
理智一旦越过感情,什么局势都能分析清楚。
钟意自嘲笑了一声,她低头凝视着手腕上松松垮垮的沉香佛珠。
这串佛珠像他的主人一样,沉稳内敛,沉香的气息厚重,却让人无法忽视。
章夫人的墓碑中在这儿静静的矗立。
像一个既定的命运,是海岸线前的最后一块警示碑。
钟意把那串沉香珠轻轻放在了章夫人墓碑前。
她又听见了梵山寺的钟声激荡。
一声又一声。
像是再叩问她的心。
“靳宴舟。”
“那就祝你往后一切都好。”
第55章
钟意搬到了赵西雾那儿。
她姑姑前段时间搬回了老家, 房间里刚好空出一张床,在京市的最后一年冬,他们相互依偎着。
房间又湿又冷, 没有空调,他们又舍不得开取暖器,干脆去楼下超市买了两个热水袋,灌上热水塞进被窝,整个人恨不得连脸都塞进去。
过了一会, 赵西雾慢慢探出头来,问她, “你要我安慰你不?”
“安慰我什么?衣柜里塞不下的名牌包包, 招招手就有的各种实习, 这一年我拥有的财富比大部分人一声所拥有的还要多, 我有什么可值得别人安慰的。”
“这么想的话, 你还赚了呢。”
“不过,那些包包首饰你不都没带走……”赵西雾从被窝里伸出手,摆出一个举杯的姿势,“那就为你逝去的爱情而干杯。”
“爱情,是人的生命中最可贵的财富。所以不管怎么说, 今天如果你要我安慰你, 我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
钟意为这话发笑,她面对面看向赵西雾,“西雾,你从前可是视爱情如粪土,妥妥的唯金钱主义者。”
“那个时候缺钱嘛, 现在我姑姑的病稳定下来了,我觉得好像也不是非要那么多钱, 和喜欢的人在小城市买一个房子,两个人一起攒齐首付,努力工作还上每个月的贷款,这样的生活好像也很美好。”
赵西雾捏着被角开口:“我打算把剩下的钱捐给福利院,你知道吗……我一直不敢和梁孟泽说我以前的事情,我觉得我大概是做错了事,但是没有能够重来的机会,所以每一次见面都会有惴惴不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