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边界感极度分明的人,这一点他在读书时就知道。结婚至今,她从未说过一次回家,直到方才她说的依旧是回别墅。
她心里并未有过与他组建一个家庭的想法。
是他太急,也太过贪心。
嘴上跟兄弟装模作样地说跟她当朋友挺好,实则贪求更多。尤其在听她说到喜欢的人时,嫉妒涨满胸腔,让他失了分寸。
他就像初学攀岩的人,野心大,想一步登天,挑战陡峭的石壁,却能力不足,最后自然重重坠地――
生死难料之际,他想的是,不知能否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回到别墅,简以回房洗完澡,在临睡前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个薄荷箱。翻开陈旧的日记本,她终于鼓起勇气正视过去。
翻阅到最新的一页,上面只有笔迹凌厉的一句话。
「收购傅氏集团,让傅听岘求着追我。」
她抿唇失笑。
回想当时的心境,伤心难过、气愤不甘,才会赌气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移世易,她忍不住想,如果外公还在,家中未曾发生变故,她在毕业以后得知他的近况,会否如当日写的那样,想方设法得到他?
应该会的吧。
毕竟过去的简以,自信张扬,加上外公的托底,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搁下日记本,简以躺上床。望着干净的天花板,她转念一想,当年最好的简以,他都不喜欢,更何况是现在的她。
畏首畏尾。
又卑又亢。
她自己也不喜欢,却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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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两人下楼在客厅碰头,打完招呼吃早餐,没人再提昨晚的话。不清醒的提议被留在黑夜,由月光吞噬消灭。
简以轻舒一口气,开始与傅听岘聊工作。干活是缓解情绪最好的方式,她五点起床帮他看了份数据报告,什么情啊爱啊的,现在她的脑子里只剩成本和利润。
“傅凌予和唐真真结婚以后,有唐家的资金作后盾,做事越来越不管不顾了,你要当心。”
触目惊心的数据让简以皱眉,同为傅家人,傅听岘拼命工作,连轴转地出差谈项目合作,全心全意为傅氏。而傅凌予呢?不作为还要在背后使绊子,为了自己不惜侵害整个集团的利益。
简直是又蠢又毒的典型。
傅听岘见她没再为昨天的事困扰,反而在为他担心,不禁眉目舒展,克制情绪道,“嗯,我心里有数。”
简以仍是困惑:“我不懂,傅凌予做的缺德事你都有证据,为什么不直接通过股东大会撤了他的职,一劳永逸多好。”
傅听岘低笑摇头。
“为什么?你爷爷心疼孙子不让你动他么?可是他已经严重无害到傅氏集团的利益,你没告诉傅老爷子吗?”
“说了。”
简氏和简家的事已经够让她操心了,何必把傅家一团乱的情况告诉她,徒增她的烦恼。傅听岘叹气,“......有点复杂,以后再跟你说。”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简以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族集团牵扯人情利益,可谓是难上加难。
京市秋季短暂,眨眼便过,气温骤降,寒潮来袭。傅听岘的以后再说没有期限,简以亦没再追问,只尽其所能帮他看看数据,她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简氏。
秦舒和简立凯找了许多门路,都没能让简立凯从戒毒所出来,估计还得呆一段时间。吸过毒的人要想戒掉难如登天,尤其像简立凯这种瘾大的,这辈子大概是废了。
简怀年亦不再阻碍她的工作,像是采取缓和策略,大有讨好之意。简以没有理,也没再回简家,爱恨之后,便是无感。
父亲这个词,真正开始在她心底淡化。
年底时,简以拿到一份值得庆祝的简氏年度财报。平稳上涨的利润额,数量繁多的研发专利,翻倍的员工效能,无一不在昭示集团蒸蒸日上的趋势。
她对比往年,按员工效能,批下双倍的年终奖文件。画饼无用,人才是集团的核心,双倍的年终奖会让明年的财报更好看,亦能吸引更多人才加入简氏。
一举两得。
正如外公所说的,将眼光长远,稳稳赚钱。
忙碌大半年,简以终于能松口气休息。她本想约傅听岘一起庆祝,虽然没法走远,但自驾游去玩个几天放松一下也不错。
可是傅听岘很忙,一连半个月,除了早上能打个照面,他基本都是加班到半夜才回来。
简以知道集团年终事情多,但不至于多到这种程度。她问过他一次,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傅听岘只淡淡笑,说没事,就是有个项目出了一点问题。
简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也说不用。
直到跨年前夕,傅氏集团被狙击的热搜冲上热门第一,简以悬着的心被狠狠攥紧――
原来他遇到这样严重的事。
临近黄昏,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夕阳晒干,简以滞着呼吸去拿手机,不料指尖微抖,第一次没拿稳重重落回桌面。
啪嗒。
心脏又被砸了下。
她握了握拳,再松开去拿手机,恰好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上印着“傅念霏”三个字,她急忙摁下接听键。
“嫂子......”
傅念霏带着哭腔,语气很急,“我联系不上我哥,他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
简以大脑一片空白,安抚傅念霏几句后便挂断电话。她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冰冷机械的女声告诉她对方已关机。
她抓起车钥匙往外走,最后的理智让她拐弯走进助理办公室,“新秋,帮我核算我名下账户的所有流动资金。”
吴新秋刚看到新闻,一瞬了然,点头正色:“好的简总,我马上做。”
“辛苦你加班了。”
“没事的,您去忙,我一会儿发您手机上。”
电梯直达停车场,简以坐上驾驶座,没立刻开车,而是缓缓心神,集中注意力后才发动车子,开出去。
回到别墅,她刷脸开门,几乎失态地喊:“傅听岘!”
空荡荡的别墅,回声清晰。她咬唇,上楼推开他的卧房门,依旧没有人。
――他没回来,否则不会不应声。
他会去哪里?
还在傅氏吗?
脑子一片混乱,不会在傅氏,刚刚傅念霏说她去过傅氏,找不到他人。
还有什么地方?
他在哪里?
手足无措时,唐小聪的电话如同及时雨一般到来。是了,还有一个地方,她匆匆下楼打车过去。
她很清楚,以她目前的状态无法开车,容易出事。
专车司机驾驶平稳,简以脊背僵硬,愣神地望着窗外。唐小聪在电话里说他情绪稳定,只是不说话。
可她的心依旧高悬,在崖边摇摇欲坠。
遇到红灯时,她忽然想起什么,打电话跟傅念霏说了一声,叫她别担心,“霏霏,关于傅家的事,你知道的、能说的,都告诉我可以吗?”
电话那头停滞一息,随即哽声回她:“好。”
有些细节傅念霏不见得一清二楚,但也足够了。挂下电话,简以浑身脱力,唇畔微微勾起。
自嘲的笑。
简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厌恶自己。说什么喜欢他多年,好像多感动天地似的。实际上她虚伪至极,比起傅听岘帮她的,她除了理性地反馈,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傅家,了解过他。
她一心扑在简氏,明明早该询问清楚的事,被他搪塞过去后就没有再问,真挺没心没肺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浮于表面,肤浅至极。
从认识傅听岘以来,她沉浸在他桀骜不驯的外表下,只知他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家庭亦不像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他永远自在洒脱朗,好像从来没有烦恼。
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人生?
完美主义、吹毛求疵、强迫症、洁癖......这些都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而是后天形成的。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没有认真关注过而已。
利己主义。
狼心狗肺。
她是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专车在目的地停下,简以扫码付款,司机表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而后递了包纸巾给她,和善道:“姑娘,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简以接过,道谢下车。
她哭了吗?
抬手触到脸颊上的湿润,好像是的。
白眼狼也会哭吗?
鳄鱼的眼泪。
恶心。
她用纸巾狠狠擦掉眼泪,平复情绪进去。瞧她多厉害,收放自如,连唐小聪都看不出她哭过。
“姐,岘哥在院子里,坐下就没动过,我也不敢去喊他。”
“嗯。”
简以缓步走过去,打开玻璃移门,走进院子。傅听岘还是坐在他的专属摇椅上,听见声响偏头望过来,漆黑的眼睛蕴着疲惫,他神色淡淡,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扯了下唇:“过来了。”
简以抿唇,压住所有情绪,可开口时嗓音蒙着哑,她问:“为什么关机?”
傅听岘愣了下,拿起边上的手机一看,站起来面对她,语气略含歉意:“没电了,没注意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
此时此刻,他还在道歉。
简以宁可他发泄情绪,骂她让她滚远点或者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都行,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全部憋在心里。
他是人,会被挫折打击、会伤心难过气愤的人,不是机器。
简以紧紧攥拳,任由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得疼。
四目相对,傅听岘能读懂她眼底的情绪,是自责,深深的自责。心脏震动,他知道她高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讲义气的心,她有多好,他早就知道。
这次的事是他故意瞒着他,是他的问题,可她还是会归因于自己。
多傻的人。
让他如何能不喜欢。
“博眼球的新闻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多大事,我能处理好。”
他迈步走到她边上,淡定从容,“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我去煮泡面,你要不要――”
简以拽住他的衬衫袖口,他停步回身。
五脏六腑被酸涩的气泡水淹没,而酸泡泡仍在四处攻击,漫上咽喉,让人说不出话。
简以就这么静静拉着他,傅听岘也不催她说话。
良久。
不擅长做安慰者的人,将他曾安慰她的话生涩说出:“有、有我在,你可以输......”
傅听岘漆眸渐深,随即嗯了声。
停顿许久,简以终于把话说完,“也可以哭。”
“哭就算了。”
傅听岘低低地笑了,这种时候还不忘逗逗她,“剑桥高材生不说点新词儿?”
简以松开他的袖子,垂眸不语。傅听岘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然而简以忽然出声问:“要抱抱吗?”
心脏被她的声音缠绕,脚下如有千斤重,他走不动了,只好回头。面前的人微微张开手臂抬高――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简以。
胸腔内情绪起伏,喉结上下滚动,他哑声回:“要。”
他竭力抑制住上前抱她的冲动,上一次在黑暗的密室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而现在她的踌躇、傻气、小心翼翼都尽收他眼底。
在他最无力的时候,他想再体会一次被她用力抱紧的滋味。
第43章
隔着玻璃移门, 心焦的唐小聪在屋内不住地往院子里张望,直到看见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繁星点点,伴着齐开的院灯, 给他们周身镀上一层柔软的光。
唐小聪差点惊掉下巴。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忽然觉察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和谐感。没谈恋爱之前,他就像个愣头青一样,对男女关系一窍不通,只觉得一山难容二虎, 气场强大的两人应该是擦不出火花的。
但最近经过女朋友的调.教, 他开窍不少,待人接物也更加细致了。
EQ突飞猛进的唐小聪一下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绝对有情况!
与此同时, 院子里的两人对唐小聪丰富的内心戏浑然不察。
简以微微踮脚圈紧他的脖子, 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傅听岘顺势搂住她的腰,把人摁在怀里。
不知抱了多久,简以有点站不住, 嗡声问:“可以了么?”
“嗯?”
“手麻了。”
“......”
傅听岘扯了下唇, 松开她,捞起她的胳膊慢悠悠揉捏。简以瞬间脸热, 心跳比刚才拥抱时跳得更快。
不多时, 酸麻感消减,血液顺畅流动。
“先吃点东西?”
“嗯。”
简以任由他牵着走到屋内, 鲜香扑鼻而来,唐小聪笑嘻嘻地端着碗绕过吧台:“岘哥以姐,吃饭了!”
两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笑笑,然后落座吃东西。虽然胃口缺缺, 但唐小聪厨艺精湛,两人还是捧场地多吃了两口。
吃完,唐小聪默默收拾碗筷,把空间留给他们。有些话题适合在封闭的空间说,两人依旧来到拳房,变换了玻璃的颜色,挨着肩靠墙随意往木板地面上一坐。
这时,手机消息音响起,简以拿起,是吴新秋发来的,她看了眼资金数额,偏头说:“明天我把钱打你账户上。”
傅听岘凝视她认真的神情,勾唇:“多少钱啊?”
简以直接举起手机给他看。
“哟,富婆嘛。”
“......”
简以蹙眉,忍不住握拳锤他一下,“严肃点。不知道你需要多少,这是我全部的流动资金,你先用着,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不用。”
傅听岘不自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事儿两三天内就能解决,资金方面......下午周叙提前把项目利润结了过来,目前也够。”
简以稍稍松口气,哦了声,又嘟囔道,“还是打给你吧。特殊情况,哪有嫌钱多的呀。”
听着她嘀嘀咕咕的碎碎念,傅听岘勾着她长发缠绕把玩的手指一顿,双肩耸动,笑出声。
简以觉得他莫名其妙:“笑什么?”
傅听岘挑眉,“有种联姻变包.养的感觉。”
“......”简以很无语,推开他的手,欲站起身,“你再这样我走了。”
“哎,别。”
傅听岘拽她手腕,恢复正色:“不开玩笑,真够用。你把钱留好,没事别给男人花钱知道吗。”
“......”
简以目光闪烁,索性垂眸不言。
她想说她精着呢,要换作别人,她才没这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