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以回神,心尖发酸,“你不欠他的......”
“我知道。”
傅听岘扯了下嘴角,又重复一遍,“可还是想为大伯母做点什么。我十岁那年有一晚下楼喝水,碰到我爸,他喝得醉醺醺的,迷迷糊糊、嘴里念叨着大伯母的事......”
虽然不曾见过面,但通过父亲的表述,傅听岘认识了孙梦云。或许是死亡美化了记忆,傅远口中的孙梦云善良得天上有地下无,温柔恬静、优雅端庄。
“不知道真假,总归不是什么坏人。”
傅听岘叹了口气,“我想如果她还在,肯定希望傅凌予能好好的、有出息。我也尝试过,希望他能正正心思,可惜失败了。”
从小在长辈溺爱偏心中长大的人,自私自利已经深入骨髓,没得救。
顿了顿,他耸耸肩,像是释然后的轻松:“也算问心无愧了。”
简以抿唇,心里五味杂陈,想说点什么却又词穷,只能应一声:“嗯。”
“不过你跟老爷子说的那些话――”
感觉氛围有点凝重,傅听岘扯开话题,勾唇,“不会是把我当圣母了吧?”
“......”
刚才一鼓作气没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要尴尬死。什么收购傅氏,傅氏傅听岘都是我的,居然还被当事人听到了――
脸烫得不行,大概是太阳晒的,简以目光闪烁,终于憋出个理直气壮的说辞:“我给你撑场子呢!”
傅听岘笑,哦了声,由衷评价:“牛逼,不愧是你。”
“......”
不知不觉,两人走得离别墅老远,于是转身往回走。背光而走,刺眼的阳光顿时变得舒缓,温和许多。
简以忍不住开口:“傅听岘。”
“嗯?”他走到她面前,面向阳光面向她,慢悠悠地倒走。
简以蹙眉:“干嘛倒着走?多刺眼。”
他又恢复欠欠儿的语气,“你管我,我乐意。”
简以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又被抓包,脑门上挨了一下,不痛不痒,她没还手没还嘴,思绪飘散。
傅听岘瞧出她的怪异:“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
简以怔怔望着他被阳光刺得微眯的双眼,轻声问:“就是好奇,那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在其他小孩玩闹、叛逆的三至十三岁,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傅听岘愣了下,脚步微顿然后继续缓步走着,久远的记忆模糊却深刻,他曾一度抗拒回忆,发现难以将记忆剥除,有些事越抵抗越清晰,任由它在那里,反而能够和谐共存。
“真想知道?”
“可以吗?”
“你还挺八卦。”
“......”
傅听岘没有用过多的情绪来描述,而是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般平静地讲述。
被习题、口语课、特长课挤满的十年,是孩童最懵懂的时光。小时候的傅听岘不懂正常的父母、正常的教育是怎么样的,汪瑜给他安排了什么,他无力反抗,只能照做,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
直到上了贵族小学,他看见来接同学的父母,好像跟他的父母完全不一样。没有疾言厉色,他们会问小孩想吃什么、喜欢什么玩具、想到哪里去玩玩儿?
傅听岘的饮食是经过健康规划的,玩具就是小汽车,哦,还得排得整整齐齐,至于玩儿,他的所有时间都被排满......
原来,不是每个小孩都是这样的。
于是八岁那年,他曾有过一次“叛逆反抗”,用绝食逃避没完没了的课外课,结果反而惨遭制.裁,换来汪瑜的变本加厉,将课时拉长,占据他的睡眠时间......
“后来就学乖了。”
他笑笑,下意识转动腕表,将它掰正,“犟不过就装乖,很管用。”
简以的眼睛被他的动作刺痛。
酸胀难受。
“说实话,是很压抑。不过后来接触到网络,看到一些落后山区的新闻,还有残障儿童努力奋发的报道,就看开很多。”
“比惨真的有用。比起许多可怜人,至少我物质上不缺什么,人嘛,也不能既要又要。虽然是自我安慰,总归好受很多。”
“后来我奶奶终于看出不对劲,我也算解脱了。但其实也没完全解脱,小初中生,被我妈看见还要阴阳怪气几句,说我成绩好还不是多亏她......”
简以听他轻快的语气,心里更堵。傅听岘根据时间线讲着,最后总结:“到高中才觉得自己真的完全脱离了,心理上的摆脱。”
也许是生长激素影响,也许是看的书越来越多,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大,他终于脱离桎梏,轻装上阵。
“然后就碰到了徐知越,神经兮兮的,心大又开朗。还有周叙,他算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简以舒出一口气,弯唇点头。
年少时遇见好的朋友,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能量。
傅听岘定定地注视她。
其实在遇到徐知越前,高中开学第一天,进入他眼帘的第一个人,是她。
走到车边,两人拉车门上车,系好安全带,傅听岘开车。半降车窗,微风拂面,她想起高中时学校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由地失笑,“一下子解放了,你居然没学坏?不抽烟喝酒泡夜店什么的吗?”
初高中生大多有叛逆期,富贵人家的小孩也不例外,尤其因着富足的物质条件,干出来的事会更离谱。
傅听岘轻踩刹车,在人行道前停下等红灯,偏头看她一眼,想起高一时的演讲比赛,是关于“光”的主题。
学校嘛,肯定得搞点正能量的活动比赛。
可偏偏,讲“背光”的人拿了冠军。
牛逼轰轰的冠军上台领奖的时候,扬起下巴,弯着眼睛自信地说着领奖词。不是提前准备的,学霸女神做什么都是信手掂来。
“背光的树或许生长地慢一点,但别管周围快飞生长的同类,只要做好自己,慢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坚持下去,汲取每一分能汲取到的养分和能量,枝叶照样能强盛往外,触到本该属于你的阳光。”
好好长大。
慢一点没关系。
急躁和叛逆被抚平,比起发泄不满,他更想触到光。
良久没听他说话,简以微怔:“嗯?被我说中了?”
傅听岘笑笑,“你说抽烟喝酒?想过。高一的时候偷偷买了烟和打火机,想试试。”
“抽了?感觉怎么样?”
“没抽,被人没收了。”
“哪个老师?”
“不是老师。”
傅听岘扯唇,凝眸说道,“是你外公。”
简以睁大双眼,惊得唇瓣微张:“?”
“就在学校附近的那条小巷口,我刚拿出烟,就被你外公收走了。”
“我外公有时是会来接我放学。”
“嗯,顺便把一只脚迈入歧途的人给拽出来了。”
“......”
有瘾的东西都不好,尤其是未成年,心智不成熟,体验过烟酒的滋味,说不定会去找更刺激的玩意儿。
简以心脏砰砰跳。
以前不知道,他居然见过外公,像是冥冥中的一些注定,无形的线将他们相连。
奇妙的感觉。
“你见过我外公几次?”
“四次。”
“居然有四次......”
简以拼命回想,想不起外公有提到过他,不过也是,外公本就乐于助人,再加上不知道傅听岘是她的同学,肯定不会专门告诉她一声。
她从小跟外公关系最好,而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喜欢的人和外公居然见过面。真的像是上天安排,至少外公见过他了。
虽然可能是不太好的形象?
外公不会把他当成抽烟的败家子吧......
简以无声轻叹:这些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了。
车子驶入车位,傅听岘熄火,偏头:“在想什么?”
怔愣的人回神,抿唇问:“你觉得我外公人怎么样?”
“和蔼、幽默,非常好。”
傅听岘不自觉笑起来,半晌,才聚神望向她,“脾气比你好多了。”
“?”
没等简以反应过来,人已经推开车门飞速溜走。
第45章
冬去春来, 有些阴霾亦随着京市的厚重积雪而消融。简以没有主动问傅听岘与外公四次见面的细节,傅听岘也没有说。不过或许是因外公的缘故,给两人的关系更添一层不可言说的感觉。
但两人默契地没有说破。
因为开春后, 是京市各大型企业最忙碌的时节。每年的第一季度末,要评选出企业叶鼎奖,这个奖项是京市企业的最高荣誉。不仅要看企业的利润额,还要从公益项目、员工匿名调研、离职率等诸多数据综合评估排出名次。
简以外公在在世时,简氏曾连续五年蝉联第一。但自从孟崇山过世后, 简怀年接手简氏, 这个奖项便与简氏越来越远。甚至于去年,简氏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有......
简以从去年的第二季度进入简氏, 到今年第一季度末, 正好整整一年。对许多进家族企业的人来说,有父母铺路、起点很高,再不济便是从零开始,只有简以差不多是地狱开局, 从负值开始干。
所以当看到入围名单时, 她实在是有点不敢置信。前30家入围企业,简氏排在第27位, 虽然是倒数, 但也算是入围。
短短一年时间,对于这个名次, 简以已经很满意了。叶鼎奖颁奖典礼那天,她与傅听岘一同到达现场。
颁奖现场人声鼎沸,环形舞台由LED屏幕包围, 垂挂的金色圆柱使得整个舞台呈现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
这是简以第二次来到叶鼎奖颁奖现场,上一回是在高二, 外公带着她过来见见世面。那时她坐在前排观众席,而今天她的铭牌放在入围企业席中,虽然是后排,但心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从懵懂抱着玩心的观众变为身在其中的企业家。
坐在水晶椅上,简以认真注视桌面上的铭牌、笔记本和钢笔,忍不住翘起唇角。
“有这么高兴?”
轻飘飘又欠欠儿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简以偏头,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去前面,杵在这儿干嘛?”
傅氏去年便进了前十,今年的入围名次为第三,今晚有望登顶。入围企业的席位按名次排序,傅氏在第一排,简氏在倒数第二排。
傅听岘一身正式的高定西装,像个常客般神色轻松,目光却始终凝着眼前人。今天她穿一袭金色亮片鱼尾礼服,后背开了深V,蝴蝶骨性感又可爱,配上现场熠熠灯光,如同高贵的人鱼公主。
“过去听他们吹牛啊?没兴趣。”
简以往前排望去,果然几个面熟的企业家正端着笑互相交谈着,她知道这种场合免不了吹牛恭维,不过能坐到前面,偶尔职业假笑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傅听岘绝对是在凡尔赛!
简以撇撇嘴:“切。”
傅听岘扯唇,“怎么,想去?”
“废话,谁不想。”
“我带你过去坐坐?”
“不用,明年那里会有我的位子。”
看着她扬起下巴志在必得的表情,傅听岘勾唇点头:“当然。”
这时,第26名的企业负责人抵达现场,简以忙不迭戳他手背,小声提醒:“别占人家位置,快走啦。”
傅听岘收起嬉笑,正□□起身,却又被唤住:“等等。”
“嗯?”
简以抬手很自然地帮他整理领带,几秒后朝他眨眨眼,“可以了,祝你拿奖。”
若有似无的淡香拂过脖颈,傅听岘微怔,随即站起来,掌心轻触她的发顶,“谢谢。”
转身与几个企业老总碰面,打声招呼后继续朝前走,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领带,唇角无意识弯起弧度,眼底蕴满笑意。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所有观众、业内人士、媒体记者都纷纷落座。坐在简以旁边的均正集团总经理含笑与她打招呼,“你好,傅太太。”
简以愣了下,眼尾微垂,面上保持微笑,点头:“你好。”
纵观整个入围企业,30个席位中,只有7位女企业家,不到30%的比例。简以抿唇,垂眸无声低叹。
随着灯光变幻,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人优雅上台,介绍颁奖嘉宾以及流程。在一段长长的京市企业剪辑片播放结束后,主持人开始揭晓一个个常规奖项。获奖的企业家陆续上台,终于到典礼尾声,宣布叶鼎奖的最终得奖企业。
LED上开始疾速滚动五家企业的名字,最后画面停格在傅氏集团上。
简以心脏随LED画面跳停,虽然不是简氏获奖,但她依旧激动得无以复加,情绪复杂,比开心更兴奋。
周围三两个集团老总笑着恭喜她,傅总拿奖,傅太太肯定很高兴吧?
当然。
她朝几人点头致意,视线却牢牢锁定前方,注视他的身影。
简以屏住呼吸。
不知道傅听岘现在是什么心情,上台领奖会不会紧张?
然而被聚光灯包围的男人大步走上台,身姿挺拔、淡定从容,一气呵成说完官方的获奖感言。
水晶和大理石融合而成的多彩奖杯,质感好又大气,拿在他手里,十分合衬。叶鼎奖历来是严肃正经的场合,但今年的得奖企业家堪称历史最年轻,主持人亦忍不住笑着开口:“傅总停步,不急哈。”
傅听岘闻声停住,眉眼略显疑惑。
主持人一脸调笑,明显是要搞事情:“今天入围叶鼎奖的有您太太的企业,傅总难道没什么话想对傅太太说吗?”
追光灯打过来的时候,简以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看见LED屏里自己的脸,才想起做表情管理。
同样的,方才还一脸淡定的男人,眼底难以掩饰地泛起局促,他紧握话筒,启唇:“呃......”
尾音拉长,两秒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想谢谢我太太,刚刚给我整理了领带,还祝我拿奖。现在我真拿到奖了,说明我太太是预言家。”
“......”
简以哭笑不得,澄澈眼眸弯起,心跳与激烈的颁奖音乐融合。在场的人群或笑或揶揄的朝她望来。
气氛到这里,已经非常不错了,但年轻的主持人显然舞台经验不足,八卦心又重,有点玩嗨了。她咧着嘴继续问:“那这个奖杯,回家后傅总会不会偷偷送给傅太太呀?”
话一出,全场安静下来。明显过头的玩笑,但凡换一个有点经验的主持人,都问不出这么没有大脑又让人难以回答的话。
简以亦是愣住。
心口五味杂陈,难以言说的滋味。
后台工作人员意识到现场事故,忙撤了追光灯,大屏幕恢复颁奖背景。主持人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正欲救场,傅听岘却先一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