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以面容沉静:“你一直在大厅?”
周叙:“知道你今天回来,听岘也是怕你误会......”
简以垂眸笑了笑,说知道了,随即往里走去。周叙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全身神经亦是紧绷。
上楼后,简以敲门进病房。
傅听岘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人,眼露雀跃,勾唇道:“工作狂回来了?”
简以嗯了声,虽然在病房外平复了好一会儿,但眼底的情绪难遮掩,她把文件递给他,转身去洗手间洗手。
冷静。
再冷静一点。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傅听岘觉察到她滴落的情绪,轻声问:“怎么了,事情谈得不顺利?”
“没有,”简以移开目光,随口说道,“就是有点累。”
视线落在床头大大的新鲜果篮上,她走过去,拿起一颗橙子。
“想吃橙啊?”傅听岘伸手去接,“我给你剥。”
简以避开他的手,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剥橙子皮。心绪平缓下来后,她抿了抿唇,状似无意地问:“今天有谁来看过你吗?”
傅听岘诚实回答:“周叙啊,他和徐知越轮着来――”
“还有吗?”
心脏停拍,指尖微蜷。
说啊。
只要你说出来。
“没了,就周叙。”
指甲陷进橙皮中,汁水滴落,酸酸的味道一瞬弥漫开,充斥于病房的每个角落。
第53章
简以平静地把橙子放下, 又去洗了一遍手,从洗手间出来时,傅听岘已经剥好一个新的橙, 而那颗被她指甲戳坏的橙,则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一颗橙,两人对半分。橙香清甜,汁水丰盈,两人边吃边聊天, 与之前并无不同, 简以无疑是控制情绪的高手,却也难免从甜橙里尝到一丝涩味。
经历过短暂热恋期的人, 无论男女, 感情敏感度皆会大大提升。对方的一点变化,都能感受的到。
他们依然亲密,仍旧每日相拥而眠,但傅听岘却明显感觉到简以对他的疏离。不是身体上的, 是心的疏离......
“你怎么了?”
近日来甚至连对视也避开, 傅听岘着实摸不着头脑,疑惑道, “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摁着热毛巾的手一顿, 简以眼睫轻颤,低声回:“没有。”
胸骨的伤势逐渐痊愈, 只是每天给他热敷时,看着大片青紫的淤伤,心脏像被狠狠揪住, 疼得厉害。
热敷结束,简以替他扣好睡衣纽扣, 随即躺上床抱住他,将侧脸贴在他的心口。肌肤的余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她的脸颊,伴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什么事都没有。”
简以闭上眼睛,呢喃,“就是累,好累好累......”
闻言,傅听岘全身绷紧,搂着她的手臂亦有些僵硬。最近这段时间,她几乎是简氏、傅氏和医院三点一线,工作压力加上情绪压力,偶然还有梦魇作祟,怎么会不累呢?
“辛苦了。”他声线喑哑,轻拍她的背,“睡吧。”
“嗯。”
简以呼吸浅浅,扯唇苦笑。真没想到,他们之间这么快就到了同床异梦的地步。她的话半真半假,她确实很累,但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累。
意外的发生、温怡的出现、难消退的伤痕......桩桩件件,不断撕扯着她。
这一年以来,他们经历了不少事,简以不怀疑傅听岘对她的感情。但长久维系爱的前提是信任,说真的,她并不介意他与温怡见面,她在意的是他的隐瞒。
玻璃的碎裂大多由一道几不可察的裂缝开始,感情亦是如此,隐瞒促生裂缝,信任逐渐崩塌,爱意终将消减于无。
父母的感情,因简怀年的出轨而惨淡收场。无论简以多理性,心里的创伤在所难免。对男女情爱,她多少呈悲观态度。
只是对方是傅听岘,年少时期至今的梦,会给这份爱镀上一层美好的光芒。陷入虚幻和现实之中,她错乱迷茫,不知该如何做。
唯一能确定的是,至少得等他把伤养好。以及,如果最终他们无法有一个好结果,她也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结束......
希望他一切都好。
希望他能爱到真正爱的人。
-
时间溜得飞快,到傅听岘出院的那天,温怡都没有再出现。若不是在住院部门口面对面碰到,简以或许要怀疑是否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只有简以心里清楚,裂痕无声无息摆在那儿,平时没什么,在欢欣雀跃时便会倏然浮现,让人瞬间打个冷战,恢复清醒。
燥热的夏季离场,清爽秋日来临,柏晟中学亦迎来五十年校庆。许多柏晟毕业生收到了母校的邀请函,简以和傅听岘自然不例外。
前几年两人在外留学,缺席了好几场同学会,如今校庆在即,再无任何借口,班长在同学群里点名艾特两人,让他们今年别想跑。
群里消息轰炸的时候,正值两人下班之际。傅听岘伤势大好,但开车与路况息息相关,所以最近都是简以去傅氏接他一起回家。
看着一条条疯狂艾特的信息,傅听岘偏头笑问:“同学会去吗?”
认真开车的人不晓得群里发生了什么,有点懵,“嗯?”
红灯车停。
傅听岘把手机递到她眼前,“班长叫我们呢。”
“噢,哪天啊?”
“就校庆那天晚上,定在鼎元。”
“那......就去吧,你想去么?”
“当然。”
得到肯定的答案,傅听岘勾着手指打字:我们会准时到的。
没想到从来不在群里冒泡的人突然被炸出来,一时间群里又沸腾起来。傅听岘没再理会,只是垂着眼无声笑笑。
从高中到现在,他和简以,终于是我们了。
校庆那天,柏晟中学热闹非凡。贵族学校,本就美得如同名胜景区,加上校领导为了五十年校庆,又将学校外墙重新修整一番,在阳光笼罩下,显得更加金光闪闪。
白天活动不少,两人和几个好友一起过来,许多未曾踏足校园,简以心头滋味复杂。柏晟的一砖一瓦都没变,变得是来来走走的一波波学生而已。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飘散的思绪回拢,简以回神对上江宁初的笑眸,弯唇:“没什么。”
她与江宁初手挽手慢悠悠地逛校园,与她们相隔不远,傅听岘和徐知越周叙一块儿走着,遇到熟悉的面孔便打个招呼。尤其是简以和傅听岘,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人群里的焦点。
逛了一会儿,简以忽然顿住脚步,江宁初微愣,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轻声低喃:“那不是温怡吗?”
“嗯。”
“听说她毕业后去了德国,嫁给一个德籍华裔,去年离婚了。”
闻言,简以眼露诧异,这些她倒是没关注也不知道。江宁初耸耸肩,“我也是听人说的,我们不少同学在华尔街,各种消息传得都很快。”
原来如此。
随着老同学们一一露面,江宁初回想起高中时期的自己,不免感慨:“害,难以想象,当年的我会那么自卑。”
顿了顿,她摸摸头发,望着不远处的人,轻笑,“说真的,高中时我跟温怡其实没什么交集,也没怎么说过话,但总感觉她对我有敌意......可能是太敏感了吧!”
简以眸光微动,挽着她的手稍稍紧了紧。
少女时期的敏感是好事,它能帮你从直觉上分辨危险。温怡对江宁初的敌意,并非是江宁初因敏感而产生的错觉,那是真实存在过的――
满满恶意。
眼见温怡渐渐走近,简以下意识迈步,半挡在江宁初身前。不似那日在医院碰面时的懵怔,此时此刻,简以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明显。见状,温怡停步,温柔地朝她们一笑,随即转了方向,朝傅听岘三人走去......
“怎么走了?我还以为她会过来跟咱们打个招呼呢。”江宁初挠挠头,拽了拽简以的手,“你干嘛挡我前面啦?”
熟悉的感觉,像是那天在小巷时,她替她打跑三个坏蛋。不过现在明显没有危险呀!
潜在的危险消失,简以闻声偏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忍不住笑了笑。她的确有点应激,然而时移世易,如今的江宁初,已经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她足够强大、优秀,不仅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了。
所以无论如何,简以都不后悔当年跟温怡私下达成的约定。当初她放了温怡一马,换来江宁初的破茧成蝶,怎么都值了。
“没什么,我们去崇德楼逛逛吧。”
“嗯,走!”
余光瞥见四人欢快交谈的画面,简以收回视线,所有情绪化为无声叹息。校园里人潮涌动,简以和江宁初走走逛逛玩玩,除了盛德楼,她们将柏晟逛了个遍。
盛德楼,是简以不敢踏足的教学楼。
那个拐角的记忆,她仍不愿触碰,只能避而不去。
黄昏降临时,校庆亦来到尾声。与老师们道别后,一众同学纷纷驾车前往同学会的地点。
这次因着柏晟校庆,许多班级借此组织了同学会,巧的是,一班和二班的聚会地点同定在鼎元,两个厅相临,欢声笑语交错,异常热闹。
说是同学会,其实也能算是重新拉近距离的聚会。就读于柏晟的人,家里大多是做生意的,如今皆是大学毕业,接管家里的公司,日后互相合作的机会不会少。
难道简以和傅听岘都到场,同学们免不了调侃一番――
“不愧是男神女神,真强强联合!”
“我当年就说了,他俩绝对有戏。”
“屁,你那时不还追过简以么?”
“......”
岁月褪去青涩,昔日同窗经过商场的洗礼,变得精明圆滑,即便是开玩笑,分寸拿捏得亦是恰到好处,不会让当事人觉得有丝毫不适。
是啊,每个人都在成长。
话题一个接一个,席间没有冷场的时候。忽然,有人把目光注意到温怡身上,笑道:“温怡,你也好多年没露面了喔!”
女人眉眼弯弯,轻声细语地回:“是啊,我在德国呆了几年。”
不少同学知道温怡的事,跟着德籍老头好多年,离婚时分到大笔财产和一个公司,如今手里资产无数。
大家自然挑好话说,“听说你在德国的公司快上市了,真不错啊。”
这时,有同学随口一问:“在德国发展的那么好,是不是和姜欢一样,除了定期回国转转,以后都定在国外啦?”
“不是,我打算不走了。”
“为什么呀?在德国发展得那么好。”
“因为――”
温怡欲言又止,等简以抬眸朝她看过来时,才悠悠开口,“一个人。因为挂念的人在国内,所以没办法,只好回来啦。”
她的语气柔柔,眼底的挑衅稍纵即逝。
简以捕捉到她的眼神,只觉得好笑,她抬杯喝了口酒,辛辣的酒液划过咽喉,让她忍不住轻咳两声。见状,傅听岘抽纸巾给她,抬手替她拍背顺气:“喝慢一点。”
酒精使心火烧得更旺,简以不自在地侧身。
――你滚远点。
这时,外面一阵骚动,像是有什么大人物去了隔壁班。有好奇的同学溜过去打听,原来是隔壁班有名的大才子蓝昊回来了。
蓝昊。
简以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于是安静地听同学们议论。
大家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在柏晟的校友中,生意做得好的企业家数不胜数,他们大多都是商人的后代,而真正专注创作的文学家却是稀少。
去年蓝昊的新书在中外引起巨大反响,得了不少文学奖项,如今更是文学界炙手可热的作家。
物以稀为贵。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与妻子之间绝美的神仙爱情。听说蓝昊和太太相识于他创作的低谷期,因为蓝太太的陪伴与鼓励,才有蓝昊的今天。
只可惜前年,蓝太太因车祸落下终生残疾,不得不与轮椅相伴一生......
“听说当时蓝昊太太非要跟他离婚,但蓝昊怎么也不肯。”
“好像因为太太的事,蓝昊推了不少工作,陪太太四处旅游散心。”
“读书的时候看他写的作文就知道,文如其人,真的是个好男人。”
“......”
已婚的同学中不乏有婚姻不顺的,听到这些加上多喝了点酒,便真情实感起来,“你们说,像我们这种家庭,婚姻不过是维系事业的纽带。爱情,呵,这辈子估计与我无缘了。”
话音刚落,啪得一声,简以不慎碰翻酒杯,鲜红的酒液浸透桌布。专业的服务生眼疾手快,过来收拾换新餐具。
不过是小插曲,没人放在心上。
除了傅听岘,他凝眸注视身侧心不在焉的人。自打话题落在某个男人身上后,她的情绪明显不对了......
还是忘不掉是吗?
同学会结束,在散场前,简以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瞧见傅听岘、周叙和温怡三个人在聊天。
宴会厅灯光灿灿,虽然她有些头晕,但不至于眼花――傅听岘和温怡互换了名片。
见简以出来,傅听岘和面前的两人告别,转而过去搂住微醉的人,一同走出宴会厅。
两人的背影渐远,直至消失,温怡转眸望向周叙,笃定地说:“凭他俩现在的状态,你又能折腾他们多久呢?”
这两个人,没一个是傻子。
当年周叙精心设计的局,让他们彼此误会多年,结果呢?现在不还是成双成对的吗?
更何况如今,即便想方设法给他们制造误会,又能改变什么呢?
“能折腾多久算多久。”
周叙冷笑,“简以不好受,傅听岘就会比她难受百倍千倍。”
多久都好。
哪怕是一天、一分、一秒,只要傅听岘痛苦,他才能稍微好受点。
闻言,温怡愣住,心底泛起冷意。但很快,她又恢复笑容,贴着他勾起红唇低语:“你果然不爱她。”
没有人会让自己喜欢的女人难受,周叙不爱简以,温怡自嘲地笑,怔怔望着他,目光痴缠。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底线变得这么低了呢?从爱她,到只要不爱其他女人,她就能满足......
从高中起,她便陷入这个男人的情网,无法自拔。
道理她都懂,但她没有办法,只能饮鸩止渴。
-
返程时,两人坐在商务车后座,傅听岘向简以提起刚才周叙说的项目,需要再加上一个合作伙伴,温怡。
两人在工作方面时常互相给意见,他便顺口问她。
简以没说话,偏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