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定了定,可能到底是不舍,停了十几秒才下定决心转身,刚动,赵西延抓着她的手指忽的收紧,他不松手,嗓音哽咽干哑:“异地恋,行吗?”
方夏身子顿了下,用另一只手用力抹掉他,就见他手指无力地荡出一条弧线,落回腿侧又晃了晃。
方夏走了。
赵西延终于悲哀地明白,为什么以前看的关于青春的影视剧,高考总是一道分水岭,总是会有各奔东西的分别,各种各样的决裂。
原来,它真的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障碍,即便他从一年前就开始铺垫,也不能阻挡它浩浩汤汤的奔涌之势。
第45章
两人前后脚回来, 张哥抬头看一眼,来回扫了扫,脸色都不太好, 眼睛鼻子红得心疼人,还都热的浑身是汗。
不会是在大太阳底下站着聊的吧?
他一人给整了一杯冰果茶,“热坏了吧,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出事了?”
“没有。”方夏接到手里, “谢谢张哥。”
赵西延也说:“谢谢张哥。”
张哥又问一遍赵西延:“真没事?”
“真没事。”赵西延明确陈述一遍, 几口把果茶喝完,去干自己的活。
身后站的就是一手喝果茶, 一只手慢腾腾套袋子的方夏。
两个人都很沉默, 一下午一句话都没说。
下班后,方夏先离开去公交站,走到半道,后边响起“叮铃铃”的车铃声, 她愣的站在原地, 回过神来,刚走两步, 车子从旁经过, 带起沉闷的夜风,停在她前头。
方夏抬头。
赵西延坐在车上, 双手扶把没回头,闷声说:“上来。”
方夏重新抬脚往前走,车子又从后头撵上来, 停在她前头,“上车, 我送你回家。”
“不用。”方夏声音淡淡的。
赵西延没再提,只是脚蹬子转半圈又转半圈,走在她旁边,两个人也不说话,跟对峙似的。
到公交站,方夏坐在广告牌下,赵西延把自行车推到不远处的共享单车附近,大锁链子锁到路灯上,回来也坐到广告牌下。
站了一天,他的腿脚也很酸疼。
一会儿公交车来,方夏起身,赵西延跟着上去,方夏坐车厢中间一侧,他脚步滞了滞,转到另一侧坐下。
方夏扭头,靠着窗玻璃看街上的阑珊夜色,能感觉到旁边人时不时转过来的视线。
赵西延只是和从前一样,目送方夏进小区,不再跟到单元楼门口。
这天之后,楼下再也没有人等着她下来,方夏可以斩钉截铁地讽刺方妈妈:“思想肮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方妈妈磕着瓜子儿说:“又不是我说的,那老何家说的,你要气啊,你去气老何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夏不想再和她说一句话。
十号那天晚上,方夏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工资,她前几天走过手机专卖店的时候,已经在眼馋那些有着黑乎乎全屏的手机了,也非常喜欢顾客手机上花里胡哨的手机壳。
下班后,方夏兜里揣钱走出店门,外面难得下了场大雨,撑伞走在街上,以前开到很晚的手机店已经关门了,走过熟悉的地方,赵西延视线在一个都快压出车辙印的地方停一眼,每晚都在的棉花糖,也不在了。
第二天中午,方夏对张哥说:“我想去买个手机,你能不能陪我一块?”
张哥转头看一眼坐在前场凳子上休息的赵西延,他头低着,没玩手机,事实上张哥很久没见他在店里掏出来手机过了,像是睡着了。
“西延。”
赵西延抬头,“哥。”
“方夏想买手机,我已经几年没买过手机了,你了解最近的市场不了解?”
“知道一点。”
赵西延和方夏待一块的时候没掏出来手机玩过,晚上回家会搜一搜,什么款式的手机性价比比较高。
“什么手机?”
赵西延看向方夏:“你喜欢拍照不喜欢?”
“不喜欢。”方夏闷声说,还是不爱搭理的样。
赵西延说了几个虽然拍照一般,但内存大耗电量小的牌子和型号,张哥看方夏不动,就说:“方夏,那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西延,你自己看会儿店。”
“好。”
赵西延屁股下的凳子会转圈带滑轮,双脚撑地往后滑了滑,给方夏让地方出去。
赵西延说的最合适的牌子在另一条街,两人走了一段,方夏跟在张哥后头,听见张哥说:“我看你跟西延冷战十多天了,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
“没有。”方夏低声说,“就是不太合得来,但和工作没关系。”
“他骚扰你?”
“不是。”方夏摇头,婉求他,“别问了吧。”
“只要你没受欺负就行。”
张哥心想小小年纪,已经有这么多感情秘密和烦忧了。
进的是家专卖这种手机牌子的店,型号很全,找到赵西延说的那一款,又听售货员推销一遍,选了个粉白色的手机,开机充电试机后,又选个手机卡。
回去路上,方夏一手拎装手机盒的袋子,一手紧紧握着手机,贴了送的钢化膜,罩着送的透明手机壳,她的第一部 手机,用她自己挣的钱买的,方夏心里满足又酸涩,鼻头酸酸的,无论如何,她终于有了。
她可以自己扫码骑自行车,可以随时和小萝卜头和贺啸磊联系,不用担心夏天兜里装钱鼓鼓囊囊,会被坏人觊觎,可以自己搜索东西,重要的,不用再在别人让她用手机时,心里扭捏胆怯,害怕被嘲笑。
两人进店时,店里正有五六个人,方夏把装手机盒的袋子小心放在后场的吃饭桌上,手机小心装进兜里,拿走贴了标签的纸杯干活。
手打柠檬茶,切完柠檬装进专用杯子里,哐哐往下捶的时候,方夏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激情。
赵西延空了回头看一眼,视线落到她的黑裤口袋,夏天的口袋不是很大,手机露出将近六分之一,能看清是樱花粉那款,他也觉得这个颜色的最好看。
今天没下雨,晚上下班,熟悉的地方又有了那个买棉花糖的车,赵西延停下脚,对方夏说:“你还欠我一根棉花糖。”
方夏闷头往前走的脚顿了顿,回头看向棉花糖的小摊,是个六十多岁的爷爷,旁边挂了个牌子――一根十块。
十块钱,好贵啊。
方夏真的发现,物价越来越贵了。
她犹豫了。
赵西延非常坚定地重复一遍:“你之前答应过我,发了工资就给我买一根。”
方夏说:“你也说过,会给我买一根。”
“买啊。”赵西延掏出手机。
方夏心虚说:“你给我买一个,我给你买一个,都相互抵消了……”
赵西延气笑了,半个多月了,头一回笑这么愉快,“你的意思,就是都不用买了?”
方夏小声说:“你也可以给你自己买一根。”
赵西延气的嘴歪,“我要是说我不同意呢。”
“那我给你买个。”方夏从兜里掏出零钱,过去。
赵西延拦住她胳膊,特别自然的动作,刚动一下,两个人都怔住了,方夏轻轻挪动,赵西延也意识到,赶紧放下手。
“我说那个、呃,你要不、要不要用手机支付?我给你说怎么弄,试一试?”赵西延突然紧张的连续磕巴了两下,后面那句都紧张的带了颤音。
方夏一下午都没时间碰手机,闻言把钱装回去,掏出手机,想了想,手指碰了下屏幕上的指纹,解开锁。
赵西延说:“你点开微信,点右上角那个十字架,选扫一扫就行。”
方夏天真地问赵西延:“没钱,也可以扫吗?”
把赵西延问愣了。
他摇头,“不行。”
“要不我们加个微信?我转给你,你给我零钱。”
方夏点头,然后发现,她还没注册。
方夏心想,原来是要注册的。
赵西延嘴上指挥,教方夏用这个手机号注册微信,“你想起什么昵称?”
“填名字不行吗?”方夏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
“可以是可以,但是一般不会填名字,上网就是想匿名,不过多暴露自己的信息。”
“哦。”
“你什么时候出生的?”
“下午。”
赵西延心里一喜,“那叫西夏怎么样?夕阳的夕的话,寓意不好,你找个同音字代替。”
方夏看着赵西延漆黑如这夜色的眼睛,里面写的算计都快溢出来了。
方夏不找同音字,打了“xx”作为昵称。
其中什么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这样赵西延也非常高兴,“还要放个照片做头像。”他指指天上明亮的半块月亮和寥寥星光,“要不你拍个月亮做头像?”
方夏觉得可以,她举起手机拍,但拍出来的和眼睛看见的不一样。
赵西延举起手机拍,“我这个手机拍照好一些,但是耗电量大,我都不敢多用,差不多就成个摆设了。”
方夏先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注册成功,加上赵西延微信,他把照片发给她,教她换上,很清晰很明亮的月亮,从前李白把它比作白玉盘,现在上面可能还有他们俩站在一块的身影。
赵西延转给方夏一百块钱。
方夏没收,“我兜里没有一百块钱,只有八十。”
赵西延嘴上说着:“转账撤回不了,你可以不收,24小时过后会自动转给我。”又转个八十。
方夏收了,把兜里的八十块钱都给他。
两人去小摊前买棉花糖,十块钱一根,最简单的样式,但这是方夏最喜欢的,真的很像飘在天上的云。
扫码付钱,方夏头一次亲身感受这样前沿的东西,觉得很虚幻和不真实,她没摸到钱,钱却从她手里流走了。
赵西延把自己那根棉花糖从爷爷手里接走,递给方夏,方夏也把自己的棉花糖亲手递给他。
彼此进行的动作,像是完成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交接仪式。
可能是棉花糖太甜,也可能是今晚的月色太好,周围起了夜风,不那么闷热,赵西延终于敢问方夏:“你准备报哪个学校?”
方夏咬棉花糖咬的一脸糖絮,黏糊糊的,愣愣抬头看他,摇头:“……没,还没想好,我报考时间很晚了,还有一个月呢。”
赵西延报考就快了,还有一周时间,但方夏没问。
等八月底结束兼职,两个人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没有问的必要,不知道,才会不想念。
两人沉默吃着棉花糖上公交车,赵西延还是坚持送她回家。
棉花糖真的很甜,吃了一次,赵西延想了一个月,八月发了工资,走到小摊跟前,赵西延还想向方夏讨要一个。
是真的讨,但没有撒娇,他只是渴求地盯着棉花糖小摊,顶上挂了灯泡,是那一片最明亮的地方,很吸睛。
问她:“方夏,你能再给我买一根吗?”
方夏不动,他才接着说:“就当我每晚送你回家的工资?”
方夏犹豫再犹豫,还是走过去给他买了一根,赵西延眉眼漾开了一个非常含蓄的笑,也给方夏买了一根。
8月28那天,发了最后一次工资,方夏用张哥第一次给她发工资的信封,装了3500块钱,写上“罚款,张哥收”,在最后一次离开张哥奶茶店之前,压在了张哥的包下边,他下班拿包走的时候就能看见。
出了门,满街都是熟悉的事物,也是最后一次路过棉花糖摊,赵西延让方夏等等,主动给她买了一根,“多甜,这是对你这么勇敢,积极向上的奖励。”
方夏也去买了一根,“这是对你大少爷勇敢体验生活的奖励。”
一根棉花糖吃了一路,最后一口正好在小区门口解决,赵西延终于勇敢说出那句藏了两个月的话:“方夏,世界上没有本就平坦的路,每一条路都是人的双脚走出来,铲子铲出来,压路机压出来的,也多的是三岔路口,没有不能汇合的路,我的微信你留着,我等你还完我钱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我不会再多打扰你。”
一段话,把方夏说的愣愣的,似懂非懂,她只是清楚记得,这是赵西延亲口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很多年,他确实信守承诺,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一次。
第46章
大雪纷飞天, 地上的皑皑白雪足有两寸厚,一脚马丁靴踩下去,压出干净而深凹的鞋印。
一道玻璃门墙之隔的店内, 温暖如春,将柜台后坐着的女人催的昏昏欲睡,女人扎着简单的低马尾,单手撑在耳后,脑袋一点一点, 根本不清楚店里什么时候进了人。
轻轻一嗅, 满是烘焙的香甜气息,入目也确实是琳琅蛋糕和甜点。
这是一家甜品屋, 外头白墙黑字写着“一口香甜品屋”, 两个月前刚开张,却已经在这条街打响名气,听说店主在大城市的五星级酒店干过,各路富豪和明星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今天可能是天气原因, 店里客人寥寥无几, 外头墙上还贴着一张招工启事,已经被雪浸湿几块字迹。
在门口跺干净鞋上雪沫, 推开玻璃门进去, 脚步沉重地踩在地板上走逛,很快吵醒了困觉的店主, 自助选好四个海苔肉松小贝,放到秤上给店主看,她托着脑袋直起头, 不期然撞进一双明亮而沉静的眼睛。
说熟悉,又很陌生, 以前经常做造型的碎盖剪成了非常短的寸头,原本细腻的奶白皮成了微糙的麦皮,瘦了很多,脸庞更骨感立体,单眼皮下的眼睛是属于锐利的明亮,夜色般沉静,落到她身上,好像她成了个坏人,做尽了天底下最坏事情的坏人,终于被他发现了。
方夏深吸口气,抽个带有店名和地址的透明塑料袋,用夹子给他装起来,“一共24。”
“不用装了。”
声音也很沉,很成熟的磁性,再没有少年时期的清澈和青涩,听得方夏一阵恍惚。
“外面雪太大了,我能在这吃完再走吗?如果有热茶的话,感谢。”他礼貌道。
方夏进里间后厨,没有纸杯,只有她们自己喝水的杯子,倒杯水端出去。
粉粉的,很可爱的陶瓷杯,“是你自己的吗?”他问。
方夏顿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是我的,这里没有纸杯。”
他喝了一口热茶,拿起一个肉松小贝咬一口,很松软,很好吃。
“我看你们店在招工?”他指了指门口贴的告示。
“对。”
“你看我行吗,男,24岁,单身,北京大学社会学毕业,学历本科,毕业后在北部战区陆军第79集 团军服役两年,现已退役,会做饭,没做过甜点,但学习能力很强,相信很快就能上手。”
他声音不大,很平静地陈述,但把方夏听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