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鹤见着舒月又恢复死气沉沉的模样,知道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话而生气,却倔强地不肯承认。
她不愿坦白这些心事,他也就由着她了。
两人很快走到了门口,而暗卫刚检查完燕云的身上,收缴了一堆武器和毒药之后,才将他隔离开来,打算去检查他带来的马车。
最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带着面具的妙龄女子,这些暗卫才不将就男女之别,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们自然是直接把人围住,表明要么直接让他们验明自身,要么直接离去别再前进分毫。
半边脸的银质面具没有遮盖住少女红艳艳的薄唇,还有那望穿秋水的灵动双眸。
少女泪眼汪汪、风情万种地看向燕云,无声地询问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
燕云冷声说:“先检查马车吧,等闻鹤出来,再由他判断是否要让她进府。”
他甩下这句话后,直接笑了起来,大概是在军中待太久,一直为了维持尊严许久不曾笑过,他笑起来表情僵硬,看上去有些诡异。
闻鹤来时正门大开,马车门帘也刚被暗卫用剑挑起。
比以往更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被鲜血染红,看不清面容的人头滚落到地上,咕噜咕噜,一路上沾了不少灰,正巧来到闻鹤脚底下,撞在门槛台阶上,才停了下来。
舒月瞳孔微缩,却没有再干呕。
毕竟她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些带着点娇柔造作的举动了。
她是有干呕的习惯,却不严重,因为草药调理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若自己想,还是能呕出来。
至于为何那般做,自然还是想要膈应闻鹤。
她也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给闻鹤添点堵了。
舒月没有任何反应,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态度摆好,却被闻鹤毁于一旦。
他直接把她搂紧了怀里,原先毫无表情的一张脸挤在他胸前,呼吸都有些困难。
燕云见状,脸上本就扭曲的笑维持不下去,将一张折子甩过来:“你让我杀的人我都杀了,如今你也该履行自己的约定了吧?”
闻鹤没有回应。
燕云对待舒月,就直接换了副嘴脸,声音都温柔了许多:“公主殿下,微臣来接您了,这段时间让您受了不少委屈,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舒月并未因他这番话有任何触动,甚至原本的挣扎都停下来,任由闻鹤紧紧抱着自己,以免他把自己挣扎的举动看作自己要摆脱他,去投奔燕云。
也不知道闻鹤为何会对自己这么不自信,总是觉得她会弃他而去。
其实她才不想在这几人中选择,若是真的有的选,那她更想远离他们所有人,自己独美才最舒服。
第276章 “这是你们的孩子?”
舒月完全没有理会燕云的话,等闻鹤总算愿意松开自己之后,她才态度冷淡地说:“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多娴熟,你也没必要把我当做什么借口。”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被他们利用的地方,却不愿意再给任何人当一枚棋子了。
虽然闻鹤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但她现在是真的渴望自由,不愿意再参合进这些乌烟瘴气的名利场之中了。
自从上次舒月在他们之间选择了闻鹤之后,燕云就知道只靠三言两语,不可能让舒月跟他走。不过他也不指望舒月对他能有什么感情,今天来到这里,自然是做了多层准备,有备而来。
他叹了口气,满是惋惜地说:“您还真是被这个乱臣贼子迷住了眼,居然看不清他的真实身份。”
舒月心想闻鹤身上还能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无非是假太监、前朝血脉,以及对皇位虎视眈眈。
这些事情舒月早已清楚,难道燕云还能再说出什么更令她震惊的消息?
恕她直言,这不可能。
果然,燕云拍拍手,一个让他们眼熟的中年男人就被推了出来。
他面无血色,看向燕云时满是讨好,似乎毫无宰相风范。
是林彦纶,当今的林相。
舒月还曾经借他女儿的身份在外张扬过呢。
她扭头看向闻鹤,又看了看扔在地上一直没人去捡的名册折子,心想若闻鹤真让燕云杀了一些人,那林彦纶首当其冲,绝对会在榜单第一行。
就这样,燕云还敢说已经办好了闻鹤交代的事情?
舒月嗤之以鼻,后退几步,将这里的事情全都交给闻鹤。
她才懒得和这人打交道。
虽然确实有点旧日的情分在,但在他指挥一堆弓箭手对他们射箭的时候,这份本就因为很久没联系而变得格外淡的情分自然消失不见,甚至直接变成了恨意。
舒月已经没力气应对他们,反正将她带到京城是闻鹤的安排,那接下来这些事情,自然也应该由他妥善处理。
闻鹤察觉到舒月的小动作,却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是宠溺地笑了起来,叮嘱身后的下人:“搬一把椅子过来,再拿点瓜果点心和茶水。干站着多累啊。”
舒月低声笑了起来,她扫过燕云愈发难看的面色,轻声说:“你是故意让他难堪吧?”
闻鹤满脸无辜:“我只是不想让你受累。”
舒月摇摇头,显然不信她的话,不过闻鹤的安排正合她心意,她也觉得干站着太过无聊,现在这样多好,吃着东西喝着茶,欣赏着眼前的闹剧。
除了血腥味太重,场景有些练人胆量之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了。
燕云没想到闻鹤会这样做,目瞪口呆地看了许久,才回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接着说:“闻鹤,你应该还没忘记这人是谁吧?”
他踹了林彦纶一脚,年逾半百的老人就直接跪了下去。
这人两鬓斑白,满脸泪痕,扑倒在地的时候狼狈不堪,看着还真有些可怜。
只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同情他的,闻鹤反而笑了起来:“你将他带过来是想做什么?觉得我一直在旁边看戏也不太好,特意留个人送到我手中,让我斩他来助兴?”
其实闻鹤对这些人一视同仁,若说憎恶喜好,自然是分毫没有。哪怕是从小算计他的林家,他也不会投入更多的感情。
让燕云将他们杀掉,只是因为他们是蛀虫,将偌大朝堂啃得破破烂烂。若是不除,就算有圣明之君出现,也无法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燕云没想到都到了这份上,闻鹤还能这般冷静,他是真不怕林彦纶将他的身份捅出来吗?
之前没有这个顾虑是因为他们是共犯。如果这件事被捅出去,林家众人也只会沦为他的陪葬。
但现在林家大部分人都已经被他处理掉,留在京城的主脉嫡系就只剩下林彦纶一人,而他又许诺了只要说出实情,便给他荣华富贵。事到如今,林彦纶又怎会再包庇他?
林彦纶又被燕云踹了一脚,回想起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能战战兢兢地开口:“闻鹤便是曾经响彻京城的九千岁,谁都知道这是对最有权势的大太监的称呼。但闻鹤并非太监身,而是我们林家当年上下打点,让他没有净身,就直接入宫。”
燕云笑着看向闻鹤,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就越过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舒月的身上,结果舒月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次他忍不住跳脚了。
燕云扯着嗓子高喊,质问舒月:“你没有听到刚才林相说的话吗?闻鹤根本不是真太监,是他林家送进宫中,想要秽乱宫闱的男子。”
舒月放下茶盏,抬眸看向燕云,随后又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打算。
而这时下人抱着孩子出来,看了看闻鹤,又看向舒月:“小公子醒了便哭闹不止,想要见您二位。”
豆大点的孩子能知道什么?连话都说不明白呢。
无非是闻鹤提前安排,想要让这个孩子暴露出来。
舒月没有擅自给人添堵的打算,知道闻鹤要应对燕云,也怕孩子看到府外的景象吓到,便冲着抱孩子的下人招招手:“拿来吧,我抱着。”
怀中的孩子粉雕玉琢,眉眼与闻鹤有几分闻鹤,被舒月抱在怀中便不再哭闹,又如往常般向她咯咯笑了起来,伸出手想要去玩她发髻上有垂珠的簪子。
舒月随便塞了块点心给他,不像以前那样折腾他玩。
毕竟之前他哭了还有闻鹤去哄,现在他可没工夫哄孩子。
燕云扫视许久,才难以置信地说:“这是你们的孩子?”
闻鹤笑着应声:“自然。”
燕云脸色几番变化,直接诶冲到了闻鹤跟前,想要薅住他的衣领,却被暗卫拦下。
他拔高音量,尖声质问闻鹤:“你竟然敢这样待她?你当初分明承诺过我的,只要我能履约,你便完璧归赵。”
闻鹤讥诮地说――“你履约了吗?”
他看向跪在地上毫无风度的林彦纶:“你杀干净这些人了吗?”
随后又回头眺望不远处的皇宫:“还是说你已经闯入皇宫中,顺利改朝换代?我们当初说的是攻破皇宫,而非京城。”
第277章 “表兄又何必这般介怀。”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不可能达成的任务。
只要闻鹤保留下一个人,只要他先一步护住皇宫,那他们的约定就不复存在。
闻鹤看了眼舒月,知道她是真的毫不在意后,又幽幽叹息起来。但是都脑到这份上,他还解释什么?
左右也没多少时间了,倒不如就让她这样误会下去。
憎恨比爱更让人坚定,让人刀枪不入,奔向权势的同时又能压制住心中无止境的贪欲。
希望舒月能如他所愿。
燕云孤身前往的时候就落了下乘,就算他武艺不错,双拳难敌四手,在没有武器,没有军队的情况下,轻易被暗卫拿下。
他看着燕云被按在地上,弯腰凑过去询问:“你怎样敢孤身前往我这里?难道以为几车滚滚人头便能吓唬住我?还是说会觉得我是诚实守信的好人,会遵循你根本没有达成要求的约定?”
闻鹤嗤笑了起来:“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吧?”
燕云想说不是,想说自己还做了些准备。但是如今人都被闻鹤拿下,他就算有再多的算计也于事无补。
百密一疏,他是真的没想过舒月那般的性子,居然能匍匐在闻鹤身下,甚至还给他生了个孩子。
他回头看向同样被人抓住的,戴着面具的女子。
那张银色的面具真的好生熟悉。
当初他把舒月刚要到身边,拘在闻府的时候,怕旁人认识她那张脸,便让她在见外人的时候一直戴着面具。
他还记得那时候有个被苏家送进去,当做替身的女子,与舒月有六七分相似,若论血缘,算得上是舒月的远房表妹。
虽然远了十万八千里,但这份血缘却是真实存在。
闻鹤叹了口气,看着戴上面具后,和舒月当初几乎如出一辙的女子。
其实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那个曾经让他提心吊胆过一段时间,生出派人暗杀,以免挡了舒月退路的人。
他记得她的名字,苏姝。
和苏家也有点血缘关系,却比当初那个假公主苏燕眠更像舒月,戴上面具之后,从外貌上根本分不出任何差别,只能凭借直觉和对舒月的了解,才能辨别出来。
闻鹤不解地询问:“你看她作甚?难道觉得我会对她手下留情?将人一并斩杀便是,省得留下后患。”
他喜欢的又不单就是舒月那张脸,难道见到个差不多的就要留下来?那他是养蛊还是集卡癖啊?
闻鹤不知道燕云为何将宝压在她身上,却还是将探子查到的事情说出来:“而且你早就和她发生了许多夫妻间才能做的事情吧?又为何还要跑过来纠缠舒月?”
虽说世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但舒月原本的身份便注定她不应该受这种委屈。
燕云叹了口气:“我还是迟了一步。”
不,应该说从最开始就迟了。
在闻鹤将舒月从皇宫中要走的那刻起,他便输在了起跑线上,再也追不到了。
看着他们对苏姝真的毫不留情,燕云忍不住开了口:“别那么粗暴的对待她,她腹中毕竟还有个孩子。”
说出这句话后,便等于将自己放在了弱于闻鹤的地位上。
以他的脾性,原本该宁死也不认输。
但是燕云真的累了,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争不过闻鹤了。
“你的?”闻鹤神色复杂,询问了一句。
这件事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两人毕竟发生了关系,怀孕也是正常,只是他没有想到燕云居然会让她怀上孩子,并且将人送到了他眼前。
在苏姝被送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他是要把这个赝品送给他,没想到居然……啧,搞不明白燕云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孩子。”燕云叹了口气,“可惜算漏了太多,消息实在是不灵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若不然,我也不敢直接来见你。”
两人似乎在打哑谜,之后闻鹤便让暗卫松开了燕云,又把苏姝请进了府中,让人好生照顾。
舒月被他们的转折弄得一头雾水,却听见闻鹤对燕云说:“我记着你是燕家唯一幸存的后代了。”
燕云是将门世家出身,但长辈皆战死沙场,他才会被接进宫生活过一段时间,与幼年的舒月结识。
燕云「嗯」了一声:“我心有所属,未曾婚配,苏姝腹中的孩子便是燕家唯一的血脉。”
他轻声说:“我会善待她的。”
“希望是个女孩子吧。”燕云叹息道,“毕竟若是男孩,你应该也不会履行诺言。”
他讥诮的说:“毕竟你刚才也亲口说了,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我可信不过你。”
但若只是个女孩,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给口饭吃就行,他们应该不会太苛待这个孩子。
明明只差一点,那个孩子就可以一步登天了。
无论是他顺利夺得皇位,还是棋差一招输给闻鹤,这个孩子都是最好的继承人。
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已经有了槐荫,便不需要其他人了。
燕云看了看不远处的舒月,压低声音说:“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吧?”
“还能再活多久?一年?半年?反正没办法坐稳皇位,也不能与人长相厮守。”
闻鹤的喉咙又开始发痒,却淡定自若地咽下血,嗤笑着说:“放宽心,我死之前绝对会带走你,不会给你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他会把一切事情都做好的,绝对不会把烂摊子留给舒月。
燕云看着闻鹤那些暗卫,看着他手中的虎符,看着任他差遣的御林军,自然知道自己如今没有活路,却也因此破罐子破摔,不会顾及分毫。
他笑了又笑,毫不收敛地说:“怎么?是真的担心我抢走了人与那颗心?其实你死得这般早,让我来替你照顾江山与嫂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