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鹤揉了揉眉心:“幸好这一胎是个儿子,我可不想再让你吃一顿苦。”
他们也没有时间了。
舒月不解地说:“所以生下这个孩子到底要用做什么?”
她突然有了点不好的猜测,大多数当了皇帝,享受过生活的人都不甘心死去,她的父皇年纪已经不小,在死前早早就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的无力,想要恢复年轻时的状态。
那时候就有谄媚的人送上会炼丹的游方道士,说是能为父皇延寿。
最开始只是一些普通的草药丸子,而后得到父皇的信任,拿出来的东西便越发奇怪。
那时候舒月还挺受宠,哪怕父皇缠绵病榻,不愿见人,她也能隔三岔五地进去,便撞破了父皇吞服丹药的场景,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她询问时父皇也没有遮掩此事,直白地说:“是用人肉、人血炼制而成。”
最开始是死刑犯,后来便把手伸向孩童,甚至盯上了宫中几个庶弟。
那个游方道士是怎样说的?
“孩童最为纯洁无垢,用有血缘的孩子炼出来的丹药,才能让人得道升天。”
回想到往日旧事,舒月忍不住警惕起来,她脱口而出:“你是要拿槐荫去炼丹?”
槐荫是舒月给儿子起的名,没有姓氏。
因为她不喜欢萧姓,也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剩下来的孩子随闻鹤姓闻,总不能让他跟自己姓个胡诌出来的舒吧?
至于为什么叫槐荫……
因为有个小道士说孩子五行缺木,舒月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
虽然这个名字横看竖看都不好看,念起来也不好听。但还是无人过问小孩子的意见,轻易把他的名字定下来了。
闻鹤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不太合适。但他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反驳舒月,所以尴尬片刻,便说:“当然不是。”
他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不好好解释一下,舒月不会同意自己的安排,他满脸无奈,想了一圈,最后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你总该懂吧?”
他把怀里的孩子晃了晃,举到舒月眼前对她说:“这就是你要挟持的天子。”
看着虽然被养得珠圆玉润,但还是一脸傻气,被自己弄哭了都不知道记仇,每次见到自己还是会傻乎乎笑出来的孩子。
舒月神情复杂,那些强撑着迟迟没有消散的怨气似乎找不到踪迹了。
维持着恨意也是件很累的事情,舒月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这个孩子,低声说:“真的不会伤害到他?”
“自然不会,我向你保证,你们一根汗毛都不会被伤到。”
“那样最好。”舒月默许了闻鹤的行为。
他们动身收拾行囊,直接来到了京城附近。
这个时候燕云的大军已经赶到,乌压压围在京城附近。
舒月原本以为他们要避开战时,等到一切都稍微平静点再做打算,却没想到闻鹤自有安排,哪怕战火四起也不影响他们进城。
刚到这里,就有人站出来让路,恭恭敬敬将他们请进了城内。
舒月坐着马车都没有露面,进城时才按捺不住,询问闻鹤:“这应该是燕云手底下的将军吧?他也是你的人。”
闻鹤「嗯」了一声,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进城之后,原本很繁华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人,大家都躲了起来,生怕被战火牵连。
舒月看着熟悉的街道,却觉得格外陌生。
马车一路行驶回到了闻鹤的府邸,这里仍旧有人打理,看上去和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舒月还记得自己嫌弃过闻鹤连自己的住所都没有守好,看来是将她的话全都听进去了。
有时候舒月觉得他这个人还算不错。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会格外嫌弃闻鹤这家伙。
毕竟很多时候他是真的不干人事啊。
闻鹤注意到舒月的视线,抱稳孩子后扭头看她:“怎么了?”
“先去休息会儿吧,一路舟车劳顿,你也累了。”
“不累,你直说回来是想做什么吧。”舒月直接驳斥了他的话,“若是一直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怕是寝食难安。”
“如今都到了京城,四周什么情况大家也都清楚,我不可能离开这里,你便把话和我说开吧。”
闻鹤盯着她,看着她如今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轻声说:“先进屋吧,外面还冷。”
如今又到了深秋,路上还下了一场无缘故的小雪,外面依旧很冷。
舒月披着狐裘,却仍旧冻得嘴唇发白。
她没有在意这些事情,闻鹤却仔细得紧。
见她不愿动弹,倔强地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闻鹤只能晃了晃臂弯里熟睡的孩子:“槐荫还小,他也怕冻。”
舒月看着被亲爹晃醒,又开始咧嘴大哭的孩子,不耐烦地皱着眉,却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跟他进了屋。
孩子太吵,两人又有要紧事商谈,没有什么心情理会他,便将人交给了晚照和余霜。
等孩子被带走,下人也全都撤离,舒月再次说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闻鹤紧紧盯着他,无奈地叹息起来。
他望向舒月的双眸满是无奈,低声说:“对你来说真的是好事,我绝对不会坑你。”
第274章 “其实你心底对我也有一点好感吧?”
这句话闻鹤说了千百遍,根本没有什么力度。
他知道舒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话,只能再坦白一些:“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安排了不少的后手。”
“如今也该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闻鹤低声笑起来,而后笑声越来越猖狂,活像是个死到临头的大反派,“总不能让我将多年心血拱手让人,那样谁能甘心?”
舒月认可闻鹤的后半句话,毕竟她之前做出过很多蠢事,也都是因为不甘心,短短一句话,却能阐述出她半生的苦楚。
她也低声笑了起来,脸上挂起对他的嗤笑:“你是说你被萧立祯逼至严州是在作秀?还是说燕云对你我动手,万箭齐发差一点就要了我们的命是你的安排?又或者如今萧佑登基,处处与你作对,也是你的图谋?”
闻鹤叹了口气:“萧佑确实是意外,严州自然是我有意。若不然那里为什么有我安排的诸多后手?至于燕云,我在赌。”
“我赌我不会死,而我确实赢了。”
当时他和燕云达成了合作,但这人狼子野心,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当时那么好的机会,自然愿意冒险一试。毕竟就算不成功,他看在还未完成的合作上,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闻鹤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以为你会跟着燕云,毕竟你那时候还挺讨厌我的。”
大多数时候,舒月都是恨不得他死的。尤其是进军营的时候,他虽然是想要磨炼舒月,但待她确实极差。
没想到就算是那种情况下,舒月还是会选择了他。
明明是自己的算计出了问题,闻鹤回想起来却并不觉得丝毫气恼。反而心底甜滋滋的,甚至笑了起来。
“舒月。”他轻声说。
舒月看向他,眸中有些疑惑。
“殿下。”他再次说。
舒月不耐烦地说:“怎么了?有事直说,当时我只是和燕云很陌生,不希望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陌生人手中而已,当时跟在你身边已经有段时间。虽说很差,却至少能活着,谁知道去了燕云那里会遭遇什么。”
脸上满是不耐烦,她却解释了一大堆东西。
闻鹤接着说:“其实你心底对我也有一点好感吧?”
不用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够。
闻鹤心底渴望,却又恐惧。
舒月下意识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冷声说:“没有,我恨不得你死。”
虽然落在闻鹤手里吃了不少苦,但舒月是真没想到还会经历生子这种事,毕竟她一直觉得他是个真太监。
想到这是她就气得要死,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刺:“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假太监,谁成想你也是个人面兽心的玩意。”
若是能窥见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舒月绝对不会再这般态度强硬的说出违心的话。
但是时光难倒流,伤过的人心也无法修复。
――
燕云围堵京城已有数日,在闻鹤过来后却直接攻城。
鹰爪钩、纵云梯,投石器还有城墙上滚油泼落,双方都在竭尽全力,死伤不计其数。
比以往浓郁无数倍的血腥味,让舒月足不出户,就能闻清。
战场明明是在外城,而舒月这里是靠近皇宫的地方,血味飘到这里,厮杀声似乎也近在咫尺。
这场攻城战拉锯了五天,就因为领头将军的判断失误,倒是城门被攻破,燕云率领的反叛军浩浩荡荡闯进来,倒是被约束着没有对百姓动手,浩浩荡荡闯入了内城区,将皇宫包围的同时,也把他们这些重臣居住的街巷围住了。
他们这些人的府邸都是皇上赏赐或者重臣交好互赠,一条街上还能有王爷府和公主府。因为上朝方便,大多数人就算有不少房产,也会选择居住在这里。
燕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城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直接冲到了这里,倒是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舒月跑到房檐上,眺望着外面密密麻麻的军队,欣赏着眼前的闹剧,询问刚爬上来的闻鹤:“这就是你想要我看到的画面?”
她还没忘记燕云上次待他们的态度,那万箭齐发的场面实在是骇人,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当时燕云都能对他们下狠手,而今他们若是成了他登基的拦路虎,他自然会用更雷霆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屋檐上还有雪,闻鹤怕打滑,更怕连累了舒月,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才说:“放宽心,不会发生意外的,这次我做了万全之策。”
舒月所想没错,燕云确实视闻鹤为阻碍,入城后最先屠杀的是没来得及逃走的林、苏两家嫡系,而后便是他们闻府。
甚至来这里的人要比去往那两家的还多,只是闻鹤藏于府中的人手露出来,将人都拦住了。
巷子狭窄,能挤进来的人不多,而且一些人似乎混在其中添乱,反而堵住了兵源涌进来的行为。
闻鹤手底下的人轻易将闯过来的士兵都杀掉之后,燕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也不往这里派兵。
血腥味浓郁到近乎形成血雾,舒月虽然怀孕四五月的时候就不再剧烈的孕吐。但一年过去,闻到难闻的东西,还是会有干呕的习惯。
闻鹤搂住她的腰,在屋檐上护住她,低声宽慰:“很快一切就会结束的,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便回屋休息。”
“只是觉得有点难闻。”舒月由着他帮自己擦干净嘴角,随后嗤笑着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逼着我去面对那些血腥又或是惨绝人寰的事情吗?甚至不惜亲自制作那些惨剧来逼我目睹,怎么如今又换了副嘴脸?”
如今和曾经相比,最大的差别应该就是她给他生了个槐荫。
舒月想到这里,心底的厌恶更深:“难道只是一个孩子,就足以让你回心转意,改变先前对我的所有态度?”
若真是如此,她何必受那么多苦,早在刚进府的时候,就将这从鬼门关上走一圈的苦吃完不就好了?
省掉了那么多的苦头。
闻鹤没想到舒月会这样想,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太多隔阂和误会。但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浪费,来与她一点点磨合,和解。
“只是因为你已经适应那一切,所以我觉得你不必再看。”他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
第275章 履行约定
闻鹤口中的很快结束,便是一天两夜。
其它地方倒还好,燕云也算是只带了收军纪的精兵过来,没对百姓造成太多损害。但舒月所在的这些地方,附近邻居全是达官显贵,其中不乏贪官污吏。
燕云破城后没有进宫,而是先在这里杀得个人头滚滚。
等该杀的人都已经杀得差不多后,他自己骑着马,带着几辆马车赶过来。
这次没有要来杀人的士兵,而燕云也是轻装简行,没带武器,到门口便喊着闻鹤的名字,高声说:“我赴约而来,你为何不迎?为何避之不见?”
舒月当然知道他们有些约定,但她还以为早就不作数了,没想到都到了这份上,燕云居然还会将此事拎出来。
她诧异地看向闻鹤,询问:“你们当初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这段时间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好奇的事情实在太多,一股脑问出来之后,闻鹤也挑挑拣拣,只说些方便告知的。
舒月向来是个识大体、知分寸的人,闻鹤不说,她便不会再问。
知道燕云将事情捅到她眼前,接下来问和就算不告知自己。自己也能一知半解的时候,她才再次询问。
闻鹤微微蹙眉,对她说:“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以三年为期。若他能攻破皇宫,杀掉那些以林、苏两家为首的乱臣贼子,我便……”
他看了眼舒月,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口嗨时说的话,他不会让燕云真的达成约定,也不可能将许诺的东西送给他。
但燕云把事情闹到了舒月面前,就算他说一千道一万,也没办法扭转她心中他的形象。
此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太妥当,明明嘴上说着舒月不是可以被随意抵押的物件,做出来的事情却和燕云没有什么差别。
舒月在闻鹤的沉默中察觉了点东西,却因为不敢置信而没有开口,一直在等待闻鹤的回应。
闻鹤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知道自己无法直接杀燕云灭口,也不可能让这件事石沉大海,还是如实说:“将你拱手相让,再不与你联系。”
并没有闻鹤预料中的暴跳如雷,她丝毫不觉得生气。反而一脸平淡,除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果真如此之外」,便是询问:“除此之外呢?还答应了些什么?”
舒月当然清楚燕云向闻鹤索要过自己,而她当过太多人的筹码,也不差这一次。反正她也没把闻鹤当成自己真正的相公,自然不会因为他做出这种事情,就开始感到生气。
“只有你。”闻鹤羞愧地说,“当时只是一时口误。”
其实是知道燕云会对此心动,故意如此说的。但事到如今,他仍不愿说得那样直白,希望能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披上一层遮羞布。
哪怕这个遮羞布名为鲁莽,也比直白的算计要让人容易接收点。
他不知道舒月会如何看待此事,但若真如此,他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舒月诧异地看着他:“都到了这份上,你不用再欺瞒我吧?放宽心,就算你用家国天下、黎民众生作为筹码,又与我有何关系?我不会因为那些事情而动怒。”
虽然会有点不满,却不会因为这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生气。毕竟她自身本就是闻鹤放在棋盘上的筹码,她连自己都救不到,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