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又何必这般介怀。”
闻鹤听闻这个陌生的称呼,心想燕云还真查到了不少东西,燕家有点前朝血脉,这也是他们不得重用的原因,开国皇帝许给他们荣华富贵都没有落实,便撒手人寰。
舒月的父皇却怕他们要匡扶前朝,便处处打压,将士在沙场上厮杀,后勤跟不上,身边的战友都不可信,这样的情况下。纵然燕家的将军有万般本事,都得含冤而亡。
第278章 “我是真切的,不掺杂任何功利地爱你。”
“只要是燕家的血脉,谁在皇位上又能如何?”燕云低声说。
闻鹤嗤笑起来:“你这话也就骗骗自己,可别说出去惹人笑话。”
“说起来你为何姓闻?林家收养你,怎样也该让你姓林吧。”
“只是随便起的一首诗而已。”
“死忆华亭闻唳鹤……”闻鹤念着这首诗,忍不住嗤笑出声,“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却没有做什么实质的事情啊。”
两人在马车里聊天的时候,闻鹤还是没控制住呕了几口血。
舒月坐在后面的马车中,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任由旁人推搡着,戴上了凤冠,披上凤袍,抱着槐荫,坐上了龙椅。
闻鹤造反登基了,萧佑又被软禁在太子东宫。
而燕云则被关在她曾经受刑的地牢中,不许任何人去见。
虽有人清楚闻鹤曾经的太监身份,但敢站出来的人都被他以雷霆之势清扫,自然不会有人再有异议。
他登基后勤于政事,连正式的登基大典都迟迟没有筹办,而舒月则从曾经的琉玉宫搬到了凤仪宫,闻鹤再未曾主动来见过她。
她觉得闻鹤莫名其妙,难道是把她锁在宫中当吉祥物?
以前久居宫中的时候,她是最受宠的长公主,随时都能出入皇宫,去四处看乐子。但如今她是皇后,只能被困在宫闱之中,若无皇上特许,再也不能迈出宫门半步。
这样的日子,闷得人胸口都疼。
如今舒月每日的乐趣,便只剩下逗弄槐荫。可惜再也没有个任劳任怨的闻鹤帮着她哄孩子,宫人又时常做不好这些事情,舒月便只能磕磕绊绊地自己去学。
又过了几个月,舒月本以为余生的日子便要一直这样过下去的时候,闻鹤突然倒了下来。
病来如山倒,闻鹤躺在床上再不能处理朝政,便由太子代理朝政。
年仅一岁的太子被皇后抱着听朝,而大多事务都由闻鹤安排好的诸多心腹处理,不过舒月也跟着处理了点事情。
什么后宫不可干政,早在闻鹤的强势镇压下消弭,前朝后宫都是他的一言堂。哪怕人躺在床上说话都难,也没有影响他的威望。
舒月虽说不是天生帝王,却也不是蠢材,被诸多大臣悉心教导,很快便能上手处理更多的事务。
虽说太子监朝,实际上变成二皇帝的人却是她。
冬去春又来,绿芽冲破雪层露出春日一角的某天,闻鹤突然好转了。
舒月扔下要处理的事情赶去看他,他身上仍旧带着熟悉的草药味,且容貌依旧,只是比起曾经,更显消瘦。
旧病缠身的人大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样貌难看是常态,但闻鹤似乎是个例外。
他太久没晒太阳,皮肤有些发白,长发披散,似乎要羽化成仙。
舒月日夜都来见他,他偶尔睁眼看她,却不声不吭。
御医说他旧病缠身,时日不多,让她早做准备。
而今舒月见他,却放轻声音,像是唯恐惊扰梦中人般询问:“你的病好了吗?”
闻鹤摇了摇头:“不是病,只是被那些药、虫、毒,折磨得空了身子,能活到如今,我已经很满意了。”
“舒月。”他又开始喊她。
舒月走到了他跟前,坐在床边,主动凑近她,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怎么了?”
“殿下。”闻鹤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您已经是个合格的女帝了,纵然因阻碍颇多,无法直接登基为帝。但实权在你手中,你也能约束好下面的人,又能将视线放在黎民百姓身上,你这几个月做得很好,希望接下来也能如此。”
舒月觉得他这话像是在交代后事。
而且她来此只是怔然地看着闻鹤,并不会对他说这些东西。
如今他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怎么也不像已经躺在床上数月,连说话都费劲的人。
“你是故意的!”一个惊人的猜测从舒月心底浮现,她瞳孔颤抖,颤声说,“你虽说病了,却没有这般严重,甚至不影响生活。”
“你故意装作重病躺在床上,故意这般委屈自己,是想让我去试着接触朝政?”
“但你这样做又图什么?”
皇位确实好啊,虽说有点累,却能满足膨胀的野心。
握着那些轻易能改变千万人命运的权利,舒月时不时心生贪念,都不甘心再回到凤仪宫当个花瓶了。
而闻鹤又为何将这些东西让出来?
“我答应过你的,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会让你所有心愿都如愿。”
那是舒月还是个稚童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已经得宠,在她父皇身边伺候,而雪玉团子般的舒月,也很亲近他。
正是因为如此,他惹得先皇厌恶,被他扔去了别处,折腾数年,才能再回到宫中。
“而且我说过,只要你生下孩子,会将我所有东西都交给你,这皇位,自然也包含在其中。”
他似乎支撑不住了,额头抵在舒月的肩上。
明明是彼此都熟悉的姿势,舒月却感受不到曾经的恐惧与呼之欲出的暧昧。而闻鹤则是被她身上绣着龙纹的袍子硌红了脸。
“殿下,我与世间众人皆不同。”
闻鹤能狠下心待所有人,包括自己,但人之将死,心态难免变化。
他不甘心轻飘飘地离开,留下的只剩一身恶名,怕他死后舒月轻飘飘将他遗忘。
所以他要用一把刻骨铭心的刀撬开舒月的心扉,让她一辈子只能记住自己一人。
“我是真切的,不掺杂任何功利地爱你。”他的声音越发虚弱,“而且我会带着这份赤忱的爱意死去,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语毕,闻鹤卸掉全身力气,渐渐连呼吸都微弱。
他死得轻飘飘的,不少人还以为是舒月贪慕权势,给人下毒。
直到闻鹤众多亲信站出来力保,才压下了这些声音。
而后舒月接着把持朝政,槐荫也一点点长大。
舒月记得闻鹤逼着自己去看的血腥,向来以雷霆手段对人。在众多能人帮持之下,倒是能稳住朝堂,时不时清理贪官,以正官场之风。
她也记得闻鹤要她低头去看百姓,去看那些在战争中最受苦的可怜人。
燕云带兵扫清寰宇,而后驻守边疆再不回京,与敌国暂时签订了互不干涉的合约,至少能给百姓换来几年的安宁,战事彻底消停,减轻杂税,给了百姓点喘息的机会。
最开始舒月这个女子摄政,惹来不少人厌弃唾骂,编排她的话本不知凡几。
十几年过去,话本子仍有新的,天下百姓却知道谁对他们好,提起舒月,反而会赞叹几声。
槐荫及笄那年,舒月为他加冕,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龙椅上。
第279章 “我来找你了。”
百官朝拜时,槐荫不安地扭动着,小声说:“母后,我不适应。”
舒月嘴角上扬,将近四十岁却仍风华正茂,能看出年轻时的貌美,说出口的话却有点阴森:“得了吧,你日日坐在这位子上,怎么会不适应?”
“我知道你已经暗地里联络各位重臣,想要笼络他们帮自己真正掌权,既然你有野心做这些事情?怎么不敢承认。”
闻鹤留给她的人自然不会出错,在槐荫联系上他们之后,便直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询问舒月该怎样做。
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宫中还有个二殿下,实际上皇位也非他不可。
所谓的二殿下便是燕云的孩子,是个男孩。
闻鹤嘴上说的恶毒,实际上做事却心软,燕云没有杀,男孩也没杀,就连之前处处和他作对的萧佑,也得了个亲王位,在外过得不知多舒服。
只有他,死得那般早。
“母后……我,我……”槐荫急切地想要辩解,舒月却懒得听。
她笑容不改,轻声说:“好啦,母后并不介意你搞这些小动作,只要你有本事坐稳皇位,别委屈了天下百姓和你父皇留下的这些人就好,你既然已经长大,母后就不用费心操持这些事情了。”
说着最爱权势,不甘心撒手的舒月却轻飘飘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槐荫,在他登基的第二天就消失不见。
槐荫虽然觉得母后霸占他的权势,却还是有几分孺慕之情,日日去和她请安。
发现她消失不见,便让人大肆寻找。
最后在父皇从未关上的墓室里,见到了她的尸身。
两人走得都挺安详,看上去当真是情深义重。
槐荫却不明白他们有什么深厚的情谊。毕竟旁人提起他那个病弱早死的父皇,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话,母后也不会为他洗白什么。
他心中的伤感不算太多,看着二位,想了许久,只说:“你们走得倒是痛快,但临走前,能不能给我留下个姓氏啊?”
他都当皇帝了,还是叫槐荫,连个正八经的姓氏都没有,说出去实在是丢人现眼。
主要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姓什么。
他那位父皇姓闻,但实际上按照血缘和身份应该姓燕。
不过若是后者容易让人怀疑他是燕将军的孩子,槐荫有点拒绝。
而他母后姓萧,但她自己都将本名抛之脑后,所有人也都叫她舒月。
槐荫有点头疼,流了几滴眼泪之后,便操办起舒月的葬礼,将二人合葬封棺。
在这些事情忙完之后,早在母后把持朝政后,便自梳不嫁的两位姑姑赶了过来,递来了母后的遗书。
余姑姑不会说话,便拉着晚姑姑的胳膊晃了晃,让她赶紧开口。
晚照垂眸说:“娘娘死前,将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你,一应事务全都安排妥当。若您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询问余霜,她为人机敏聪慧,而我没什么本事,娘娘说我可以为你操持后宫的琐事。”
舒月是真的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如同闻鹤离开之前一般。
槐荫捧着厚厚一摞纸,那些藏在心底,不曾表露出来,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伤感,才缓缓溢出。
他泣不成声,却不敢弄脏这摞母后最后的心血。
哭了半晌后,他忍不住破口痛骂:“母后不是最爱慕权利吗?她不是在后宫中藏了好几个男宠吗?她所爱之人不是被父皇派去边疆的燕将军吗?她为何要去给父皇陪葬?”
说到这,他面色忽然一沉,总算有了点皇帝该有的气势与架子:“是不是有人故意害她!朕要彻查到底。”
晚照没想到小皇帝会对舒月误会这样深,她一直跟在舒月身旁,自然清楚大多事情。
不忍心她被误会,便解释道:“娘娘疲于朝政,哪还有精力应对男宠?后宫空旷,大多数太监宫女都被遣散,根本不存在什么男宠之说,你是不是看了什么抹黑娘娘名声的话本?”
“那些人憎恨娘娘拦了他们坑害百姓的路,厌恶她一个女子却能站在他们之上!无所不用其极地针对她。”
晚照忍不住呵斥了他:“旁人也就算了,怎么连你都会误会她?”
“至于燕云,小殿下确实是燕云的孩子,但他的生母名叫苏姝,并非娘娘!而且闻鹤死前将燕云放了出来,许他荣华富贵与自由,他上战场,驻守边疆,全都是娘娘的安排!若她真喜欢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至于爱慕权势,这点是真的,晚照无话可说,为了娘娘的好形象,她特意规避了这个问题。
槐荫面色难看,低头道歉:“抱歉,多谢晚姑姑将我骂醒。”
――
舒月觉得自己不爱闻鹤,她只是被他算计了一辈子而已。
在槐荫登基的那天晚上,她便揣着毒药来到了他的墓室。
闻鹤死后尸身不朽,十余年过去仍旧是当日的风采。
起初闻鹤大她许多,但现在他们出现在一起,她才是那个看上去年纪比较大的人。
摸着闻鹤冰冷的肉身,她轻声说:“后来我撬开了太医的口,他说你本可以再多活一段时间,却为了让自己能在最好的时候离去而服用了一堆更伤身体的药。”
所以旁人旧病缠身日渐憔悴,模样愈发难看,而他却截然相反,就连尸身都保留完好。
“你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也是故意的,你在卖惨,你在博取我的同情,你用那几句话在我心底扎根。”
“可我明知道你这样做是想欺骗我的一颗真心,我却还是难以摆脱你对我的影响。”
就如闻鹤所说,一个在最爱她的时候,捧上全部然后离去的人,便是最好的爱人。
她手握重权的时候确实有很多人谄媚,男人自荐枕席都不算少数。若不然那些男宠的传言也不会愈演愈烈。
但舒月想着闻鹤,却守了十多年活寡。
闻鹤是她的白月光,是她能放心将所有感情都寄托的对象,是唯一一个任由她百般倾诉,万般隆重对待,也不会背叛她的人。
一个最爱她的死人,所以能让她放心地缅怀。
“槐荫登基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权势自然好,她尝了这么多年,也算彻底如愿,也该去找他了。
吞下毒药后,舒月在他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子,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