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给皇上请安。”
谢晏辞拦住她的动作,自顾自坐下:“让朕猜猜,你是不是怕……朕是来找茬的?”
“臣妾不敢!”
他单手支额,斜靠在对面软榻上。墨眉斜飞入鬓,恍如刀裁。深邃的眼眸微眯,透出凛然锋芒,好像能够瞬时洞察人心,让她心惊。
“宋婉仪嘴毒,脾气也不好,人却是爽快。王常在呢,出身乡野,据说曾当街与一队纨绔子弟斗殴,也未落下风。这两个人凑在一处,实在是难为了你!”
这下,轮到她参不透了。
“宋婉仪三番五次说身子不适,求到了皇后那里,朕自然得去看看。她呢,也是小孩子脾气,非得说是被人气的精神不济。于是,朕又去看了王常在。看她从脸上蔓延到后背的红疹,朕不忍再苛责,也不好留宿。所以,就顺路来看看你。”
谢晏辞耐心的向她解释,将今晚一路的波折,都复盘了一遍。
卫书懿长舒一口气:“常在身上的病,可好些了?”
“还需要太医开药方,她起初蒙着面,死活不愿让朕看到面容。后面解开了,又是哭泣不止,说是被仇敌害了,苦无对证。”他提及这桩事,语气无奈,“也是她将朕推向了桑榆轩,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算渔翁得利?”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二位姐姐互相生气,产生误解也在情理之中。我瞧着常在姐姐喜食甜的糕点,若日常不注意膳食,的确有可能出现这种症状。再加上春日里柳絮多……”
“好了好了,朕就是顺口一提,你别紧张。”
不紧张……才怪!
他总是这般戏弄她:先抛出问题,又另辟蹊径解读,最后将她绕进其中,再轻飘飘说一句并无深意。
她只怕自己理解的不够及时,不够深刻,会给往后埋下祸患。
“那臣妾也说句玩笑话,倘若常在姐姐没有生病,皇上是不是就留宿在隔壁,想不到桑榆轩了?”
“……”谢晏辞收敛了笑容,没有回应。
就在她错愕的准备找话题补救时,他却突然伸手,将她带入怀中:“瑶儿姿容绝艳,岂是旁人可及?倘若没了那些红疹,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留不了几时。”
她跌坐的角度不佳,口脂都蹭在了帝王的龙袍之上。
突兀的一点红,靡丽又暧昧。
“皇上,这里,弄脏了。”
还没等谢晏辞开口,外头杨公公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不好了!婉仪小主那儿出事了!方才用完晚膳,竟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杨公公并非不识眼色的人,尤其跟在帝王身边许久,更晓得轻重。
眼下着急忙慌的禀报,可见主殿那位的确情况不妙。
第40章 白纱覆玄衣引
谢晏辞就这么离开了。
璟宁不满的嘟嘟囔囔:“什么嘛,陛下喜欢小主,特地过来留宿,还没熄灯呢就被叫走了?而且,奴婢看宋婉仪和王常在斗了那么久,都没有什么事,反而占据上风。怎么陛下一来我们这,她就……”
“慎言!”璟安就差直接捂住她的唇,“御前的人就在附近,可别让人抓住了话柄!”
“可是!我就是替小主觉得不公平嘛!前头两次,陛下为小主破了例,还晋了位分,这次……反正,主殿那位就是故意来截胡的!”
去了也好。
相比于皇上翻牌子,安排宫妃去长生殿侍寝,像这种留宿后宫的机会,还是有不少人想趁机把握住的。
今夜若是她拔得头筹,宋婉仪的暗箭估计就要调转方向,直指桑榆轩。
让一回又如何?
卫书懿看着整理好的床榻,挥退众人:“本主都不可惜,你们也别再嚼舌根了,好生歇息吧!”
“是。”
本以为次日,宋婉仪会春风得意的露面,谁知主殿的烛火烧了一夜,得到的却是她病重尚未清醒的结果。
璟安大清早就发现了异样,赶紧过来禀报:“小主,陛下已经去上早朝了,御前的几个人没走,还在殿外守着。另外,太医院的人去了主殿,江院正也在。”
“哦?宋婉仪得了什么急病,竟然这般严重?”
“主殿被围的跟铁桶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奴婢不好在此时打探消息,并不清楚什么情况。”
卫书懿颔首,对着铜镜摆弄着首饰,没再追问。
眼下宫里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临安宫,她正好可以去流芳苑探望温玉,还望其服下解药之后,身体能够逐渐好转。
好似所有热闹的场合,都没有陆行舟的身影。
比如此刻,他正在院子里煎药,左手执扇控制火势,右手时不时揭开药罐的盖子查看内部,并未受到外界的干扰。
“陆太医怎么没去替婉仪看诊?”
“微臣当初得令照看流芳苑的姑娘,眼下,她并未痊愈,微臣就不得离开。至于宫里的贵人主子们,自然有比微臣更厉害的人去伺候。”
卫书懿走到他身旁,看着深褐色的汤药在翻滚:“原是如此,本主还以为,婉仪向来同皇后娘娘亲近。故而,陆太医不屑于去临安宫治病呢——”
“敏小主误会了,微臣心里,悬壶济世乃第一要务。至于旁的,都是次要。若是有人危难当头,微臣还是想救的。”
“那倒是本主小人之心了!”她径直走过去,“辛苦陆太医。”
屋子里。
温玉的脸色相较于之前,已经红润了不少。
卫书懿让那些宫婢撤下,又坐到了她的床沿:“王爷的解药应当有效,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难为姑娘费心,好些了,就是还有点乏力。”温玉说话的同时,双眼一直谨慎的盯着门口,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皇上并未派人来问话,而是让这些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想来,还会有进一步的试探。”
“等你痊愈,就来我宫里伺候。若是皇上想盘问什么,我也可以帮衬一二。”卫书懿忽然记起了什么,又叮嘱道,“除了王爷教你的内容,我这里还多了一份。记住!你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有了心上人。因为这场病才被迫同他分离,来了雍华宫!”
温玉起先一愣,随后点点头,算是应允。
流芳苑仍不安全,念及王府里藏在屋顶的人,她决定还是暂时撤离,别逗留太久。
推开门的瞬间,陆行舟刚好举着托盘,泰然自若的站在门外:“敏小主和这位姑娘的情意,当真是不浅。”
“那是自然,多亏有陆太医照顾,她才能恢复的这么快。”
“应该的。”他侧身让开一条道,“小主,请。”
不与宫妃亲近,把握好交流的分寸,是他极为擅长的事。
卫书懿同他擦肩而过,鼻尖突然嗅到了一股香味。
像脂粉,又像是熏香。
——
王常在和宋婉仪,就像是此消彼长的命中克星。
随着后者身体抱恙,王常在的精气神倒是又回来了。
即使戴着面纱示人,也阻止不了她轻快的步伐:“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我都同陛下说了,就是那个天杀的给我使绊子!又是饭菜,又是走水,我这满脸的红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消除!结果呢,她遭报应了吧!”
卫书懿无奈的听她豪爽的笑声,指了指主殿的方向,暗示她收敛点。
“没事,陛下日理万机,可没这么紧张她!她倒是想有瑾贵妃的命数,奈何啊,现在只能窝在寝殿里昏睡——”王常在掀开面纱一角,又塞了一口酥饼,“嗯……好几日没尝糕点了,真是想的厉害!”
“太医看过你的脸了吗?就没开几服药?”
“算了吧解铃还须系铃人,就等她醒了以后,我再告她一状!看在陛下的面上,总归能给我解药。”
女为悦己者容。
王常在能够入后宫,自然也有专属于她的一份清丽。然而,蔓延到后背的红疹,瘙痒难耐,她居然能够隐忍不发,伺机报复。
其中潜藏的耐力,让卫书懿暗叹不已。
两个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声怒斥:“拦我做什么!”
“璟安,出去看看。”
原来,是璟宁自作主张挡住了主殿来的宫婢,由此产生了争执。
那个女子,卫书懿倒也眼熟,正是伺候宋婉仪的诗晴。
初次相遇时,对方趾高气扬,话里话外都在贬损她的出身。此刻重逢,诗晴的气焰收敛了许多,双眼红如野兔,血丝密布,看来并未休息好。
“这是怎么了?”
“敏小主,我们婉仪已经醒了,有事要找王常在。”
“找我?!”王常在一甩衣袖,作势要走,“可别!我脸上的疹子会传染,尊贵的婉仪若是也毁了容,恐怕我俩的积怨就会更深了!为了你家婉仪,还是让她晚点再找我……哦不对,或者让她直接交出解药,如何?”
诗晴嗫嚅着双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犹豫半晌,终是强调了一句:“婉仪有要事商量,请您过去一趟!”
第41章 魑魅魍魉忽现
王常在终究还是跟着诗晴离开了。
口中还在嘀嘀咕咕,似乎对此非常不满,碍于身份的差异,又只能如此。
“真是奇怪,宋婉仪向来跟她不对付,为什么现在清醒了,要第一时间找她呀?”璟宁巴不得看一场好戏,“小主,她们不会又要打一架吧?”
“我看就是你在瞎掰!婉仪病重,常在又染了病,她们现在互相近身都做不到。何况,御前的人还在呢!”
是啊。
谢晏辞身边的护卫还在守着主殿,寓意为何,卫书懿不清楚。
今日得去凤鸾宫给皇后请安,眼下时候不早了,她便带着侍女们出了门,暗自祈祷回来之前,临安宫别又恢复鸡飞狗跳的状态。
说是请安,可由于位分低微,只能在门外遥遥跪拜,并不能进入殿内。
卫书懿赶到的同时,凑巧碰到了瑾贵妃的轿辇。
几位宫婢搀扶着美人下轿,斜斜簪在她发间的单边纯金流苏,分外惹眼。这是帝王昭示天下的恩宠,也是它长盛不衰的象征。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瑾贵妃依旧是温声细语,说出口的话,总有种撒娇的意味,甜到了人心尖上,“本宫听闻你宫中近日不太平,眼下可好些了?”
“回娘娘的话,如今主位尚在病中,常在也居于室内,临安宫较为安稳。”
卫书懿倒是没有隐瞒宫里的情况,毕竟贵妃已经这么问了,肯定已经提前打探了虚实。
“唉,真是可惜了……”
瑾贵妃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喃喃自语。
她揣度着对方的心思:“娘娘是在说婉仪么?”
“是啊听说皇上有意晋升婉仪父亲的官职,却不曾想,在这喜庆的关头,她却病了……哎呀!本宫一时多嘴,居然说了这些,敏选侍还是忘了的好!”
后宫不得干政。
卫书懿明白其中的道理,却更清楚贵妃「无意间」流露出的小女人情态。
帝王严格做到了雨露均沾,看似温柔的对待众人,却时刻警醒,暗自试探。
他唯独对贵妃不设防!
不仅给予她椒房专宠,还和她交流前朝之事,就连皇后也无法企及此等待遇!
她浅浅一笑:“贵妃娘娘方才不是在关心临安宫的姐妹吗?嫔妾只记得这个了。”
“陛下赐的封号,当真没骗人——”
瑾贵妃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入了凤鸾宫。
袅袅婷婷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卫书懿这才郑重的跪拜,礼成之后,又向反方向离开。
“唉,真是好羡慕贵妃娘娘呀!”璟宁在回去的路上不由得感慨,“本以为,陛下对小主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好。可今日见了贵妃……”
“你这丫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卫书懿头一回阻止了璟安:“别,让她说下去。”
璟宁努努嘴:“小主你别生气,奴婢就是说自己看到的事实。今日贵妃头上戴的金色流苏,那可不是普通的物件!以前宫里老嬷嬷告诉奴婢的,说……说那是陛下生母的遗物!”
已故的昭惠皇太后?
卫书懿停下脚步:“确定是它?”
“奴婢确定,方才贵妃娘娘凑近的时候,特地瞧了瞧。纯金打造的流苏,上头还有那位最爱的海棠花样式。就连镶嵌其中的细碎东珠,也是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璟安听的直皱眉:“啧,从前在库房那里瞎听来的东西,别随便在小主面前提!”
“宫里的事,本主知之甚少。璟宁既然消息灵通,多说几句又何妨?”
卫书懿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抚。
继续往前走的同时,瑾贵妃与皇后二人的身影又跃入脑海中。
贵妃谦恭,不爱炫耀,众人皆知。
为何今日要戴上流苏示威?
皇后才配使用的东珠,却被贵妃明晃晃的戴在了头上,凤鸾宫里当真不会起波澜么?
离临安宫越近,门口那群「鬼鬼祟祟」的宫人,也越容易看清。
卫书懿只觉得不妙:“怎么?又出什么事了?值得你们在这里扎堆洒扫?”
“小主恕罪!”
她瞥了一眼宫里,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众人打斗,混乱不堪。
“那是为何?”
“先前奴才们听见里头有女子尖叫不止,便好奇的过来看看。没成想紧赶慢赶走到这里,那声音却消失了。所以……”
璟安无奈的叹气,将他们叫散了。
卫书懿盯着宫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那股熟悉的压迫感,总让她认为自己已经身处险境,无法逃离。
“小主,怎么了?”
“先别回桑榆轩,我们去主殿附近看看。”
让她惊讶的是,御前侍卫又增了一倍!
江院正还在和一群太医商量着什么,皱着眉头从里面走出来,表情凝重。
“哟,这不是敏选侍么?老夫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有了上次的争执之后,语气也多了轻慢。
卫书懿并不恼,只是在他们错身离开时,感慨了一句:“江院正忙着太医院诸多事宜,却还能牢牢记住后宫众多嫔妃的位分变化,真是老当益壮,本主佩服!”
“你!”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张气急败坏的老脸。
而是上前几步,询问坚守岗位的侍卫:“请问宋婉仪的情况如何了?本主能不能进去看看?”
“皇上有令,婉仪小主身染顽疾,在彻底痊愈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顽疾?
连王常在那种会传染人的红疹,谢晏辞都未限制她的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