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仪卫顿了顿,咬重了字:“非常干净!”
“是同行?”其他鸾仪卫纷纷警惕。
“没人。”鸾仪卫两手一摊,“应该是走了,而且走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庚小星带回去的东西一点踪迹也没有,说明肯定是被带走处理掉了,也就是说,那里的人转移时间肯定在庚小星回家之后。”
“那还不快去抓?”其他人七嘴八舌,“按咱们的规矩,这就是重大嫌疑!”
“老刘已经带人去了。”鸾仪卫道。
“你怎么不去?”其他人纷纷投来狐疑的目光。
一直坐在那里说话的鸾仪卫无奈的咧了咧嘴,指了指桌子下面:“我昨天越墙进去的时候,没想到墙根有碎瓷片,脚伤了。”
“什么么!”“这都能伤着脚,你不行啊。”“哎,这就是疏于锻炼的下场!”
鸾仪卫们七嘴八舌,作鸟兽散。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生日,要出去吃饭,明天这个案子就到了尾声,会多更新一点~
第61章
来自明湘的疑惑
昏沉黯淡的刑房里, 血从十指指尖源源不断滴落到地面上。
庚小星猛地抽搐一下,像条离开水面即将窒息的鱼。
日字卫一队队长刘望坐在桌后,声音冰冷:“庚小星, 还不招供?”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 站在一旁的刑吏从架子上抽出一条乌黑发亮的长鞭,在手中掂了掂。
“我……”庚小星嘴里发出低哑破碎的声音,“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望淡淡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下一刻, 鞭子落下,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庚小星蓦然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然而即使是在血肉横飞的痛苦中,她也始终不肯松口,一直断断续续重复着‘我不知道’。
刑吏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朝刘望投去个询问的眼神,意思是再打下去人就要没了。
刘望无奈点头:“先停手吧。”
他转身出去, 一队的鸾仪卫们喜气洋洋地迎上来:“招了吗招了吗?”
刘望无奈道:“没有。”
“啊?”
刘望接过别人塞过来的一包肉脯, 吃了两口, 仿佛刑房里血肉横飞的惨状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别提了,那小女孩明明也没接受过训练, 嘴比有的睡莲还硬,要不是她街坊邻居从小到大看着她长起来,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被采莲司掉包了。”
庚小星那点拙劣的演技, 刘望看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然而知道她在说谎没用, 庚小星一口咬定死不开口,刘望又不能把她打死,反而僵持住了。
不知是谁异想天开:“藏在她家里的那个暗探是不是给她下了蛊?威胁她‘敢出卖我你就死定了!’, 所以她才不敢说。”
众人纷纷对他投以嫌弃的目光:“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招出来过几天死, 不招出来马上就要被活活打死, 要是我就立刻招供。”
又有人提出猜想:“会不会那个暗探是个年轻男人?少女怀春么,小女孩没见过世面,咱们把指挥使骗来,指挥使连死人都能念活,没道理不能劝那小女孩大彻大悟回头是岸。”
刘望缓缓转头盯着对方:“第一,我觉得无论什么春心萌动,都顶不住咱们刑房那一整套刑具;第二,别忘了我们之前推断凶手是个女的!”
“也是哦。”
刘望怅惘地叹息一声,摊开一只手:“给我倒杯茶。”
这时香气扑鼻而来,路过的二队队长端着一碗油光发亮的栗子烧鸡快步走过,刘望的眼顿时直了:“等等!今天中午厨房有栗子烧鸡?!”
二队队长彬彬有礼道:“一盏茶之前还有,现在应该没有了。”
一队鸾仪卫如丧考妣,哀嚎一声作鸟兽散,朝厨房狂奔而去。
“过来过来。”刘望迫不及待地招手,“让我尝一口。”
二队队长走过来,从碗里捡了个最小的栗子给他,“怎么,上午审的不顺?”
刘望嚼着栗子:“是啊。”
一队二队直属指挥使调动,两个队长的关系很不错,庚小星的事情又不是绝对机密,刘望干脆趁机把事情跟二队队长讲了一遍,求助道:“我是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嘴比蚌壳硬,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二队队长想了想,问:“庚小星卖身进府,是为了给她爹娘办丧事?”
“是。”刘望说,“这小女孩应该挺孝顺,螺子街的街坊提过一嘴,庚小星每年给她爹娘烧纸供奉都要买最好的,还时时上坟祭扫——可惜了,她爹娘死的早,要不然还能从这里入手。”
二队队长眼底反而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如果真是个孝女,就不会为虎作伥,使父母泉下蒙羞。”
不过很快,他面上的冷意就褪了下来,又换做了平时笑呵呵的形象:“我有个办法,不过比较缺德,只能吓唬她一下,不建议付诸实施,因为实在太缺德了。”
“你不是一向都很缺德吗?”刘望嘀咕着从他碗底偷走了最后一块鸡腿。
二队队长说完,刘望的表情略微有点复杂:“不愧是你,确实缺德。”
一刻钟之后,刑房的门再度打开。来人的脚步落地无声,庚小星勉强抬起眼,只见来的不再是原来那个,而是另一个人。
“庚小星。”对方语气温和道,“我听说你是个孝顺乖巧的女孩儿。”
庚小星又漠然地垂下头去,全身上下剧烈的疼痛让她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她昏昏沉沉垂着头,心里反而生出一种骄傲的快意。
——“我是不会出卖姐姐的!”
对于庚小星的软抵抗,二队队长也不生气,他笑眯眯道:“我已经查过了,你当初把自己卖进成国公府就是为了给父母办丧事,是不是?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庚小星仍然无动于衷地垂着头。
就在这时,她恍恍惚惚听见那个微笑着的声音说出了一句令她如坠冰窟的可怖话语:“既然你这么孝顺,想必也不会坐视父母坟茔被毁,尸骨挫骨扬灰吧。”
庚小星几乎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她竭尽全力抬起头来,正对上对方含笑的目光,在迎上她难以置信的眼神时,对方还点了点头,以表肯定。
那一瞬间她喉咙深处爆发出了极其尖利的嘶吼,像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兽努力挣扎咆哮。连一旁的刑吏都禁不住惴惴不安望向二队队长,请示是否要堵住她的嘴。
二队队长摆了摆手,饶有兴趣地听着,直到庚小星的喉咙里呛出一口血沫,说不下去了,才开口:“损阴德?没关系,别人可能会怕,我不怕。”
他平静地注视着呜咽挣扎的庚小星,甚至还笑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个年纪,就能挂正五品官衔吗?”
“因为我有个好父亲。”二队队长道,“有我父亲的遗泽,我才能进鸾仪卫,才能备受信任步步高升。”
庚小星的眼底清清楚楚写着仇恨,二队队长看着她,突然冷笑了一下:“我父亲不是高官,母亲不是名门,相反,我父亲只是一个最平庸普通、无品无级的士卒,我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绣娘,没什么名气,挣不了多少钱,不过一家三口过的很快活。”
他平静道:“我看你那么孝顺,你父母在世时一定也很疼爱你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从父亲身上得到遗泽吗?”二队队长站起身来,“因为我父母是嘉州人,我父亲曾经随镇国公柳承晖驻守镇远关,你年纪小,听说过镇远关血战吗——当时南朝突袭镇远关,如果不是城中内奸开了城门,镇国公的军队不会一溃千里,我父亲不会战死在城墙上,我母亲也不会被南朝士卒一刀砍断脖子,那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血喷的满地都是,我哭的闭过气去都没能叫醒她。”
他盯着庚小星,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父母儿女之间,注定荣辱与共。我父亲拼死力战,故而他的遗泽使我得入鸾仪卫,而你涉嫌通敌,不肯招供,自然也要连累父母先人受辱。”
“我生平最恨通敌叛国之辈,那点阴德损就损了,你当我会怕吗?”
他厉声吩咐:“现在立刻挖开庚家的坟,曝尸三日挫骨扬灰,我倒要看看,要是掘坟挖尸有损阴德,那通敌叛国害死无数边关将士,是不是要永不超生才能赎此罪过!”
“是!”门外立刻传来应声,脚步声急促远去。
庚小星颤抖着,她迎上的是极其冰冷的目光。那一瞬间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真的做得出来挖坟曝尸的事。
爹!娘!
父亲慈爱的面容和母亲温柔的手掌从记忆深处挣脱出来,庚小星终于承受不住,失声痛哭:“不要!我说,我都说,你们别动我爹娘!”
一队的鸾仪卫喜滋滋进去,接手了进一步问讯笔录的工作。二队队长背着手优哉游哉退出来,迎面看见神情复杂的刘望。
“我刚才还以为你真要去挖她家的坟。”
“怎么会呢。”二队队长笑眯眯道,“哟,这是谁买的甜糕和琵琶酥,给我包两块配茶吃。”
他包了两块点心,拿眼角瞟了瞟刘望。
“知道了知道了。”刘望忙道,“请功的时候一定不忘你。”
二队队长心满意足地点头,拎着油纸包走了。
庚小星的嘴被撬开了,案情迅速推进,第二日清晨,一份誊写整齐的案卷就递到了宫里。
桓悦下朝回来,换了身常服。他带了大堆奏折到凝和殿,一边头也不抬的批阅,一边问:“皇姐看完了吗?”
明湘翻阅着笔录,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才放下案卷道:“成国公府这起案子,算是破了一半。”
“一半?”桓悦稍一分神,在一封请求立后的奏折上打了个大大的叉,连忙把这封奏折塞到一边准备留中不发。
明湘言简意赅道:“凶手已经确定了,但目前在逃,很难抓到——倒是成国公府,你准备怎么办?”
只要确定了杀人的是南朝暗探,一切就好办了。然而朱霖已死无法惩处,身为朱氏家主的成国公难辞其咎,不惩处不行,惩处过度更不行。
桓悦诚实道:“国库的钱不够,现在就看成国公愿不愿意咬牙割肉了。”
明湘问:“你想要多少?”
桓悦比了个数字。
“还行。”明湘沉吟道,“成国公府累世勋贵,拿出这么多伤不了底子,不过假如和南朝开战,朱家的人最好不要用。”
“不可能用他。”桓悦摇头。
这才是成国公府最大的损失。
自古以来勋贵要想建功,唯一的机会就是率兵征战。南北一战箭在弦上,各家勋贵嘴上不说,心底却都有各自的盘算。
成国公处心积虑想要送女入宫为后,但依靠女儿稳固权势和亲自积淀军功一比,就显得又落了下乘。因此成国公私下里也没少往来笼络,却没算到自家人拖后腿,朱霖死的惊天动地,把整个成国公府都拉下了水。
“一点钱财美色,就能把朱霖哄得团团转,还拖了整个成国公府下水。”
明湘从案卷最后一页抽出一张美人像,缓缓摇头:“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不过,这幅画像……真的能抓到人吗?”
作者有话说:
注: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礼记大学》
第62章
皇上和湘平郡主真是感情深厚,相处无间。
画像上的女子细眉秀目, 神情温婉,是个少见的美人。
依照鸾仪卫的推测,朱霖与这名采莲司暗探有情人关系, 甚至很可能就是被她以美色与利益诱惑通敌。看画像上的容貌, 确实有诱惑朱霖的能耐。
然而……
明湘拎起这张画像仔细打量,深觉靠着这张画像,多半是抓不到对方了。
原因无他,鸾仪卫中的画匠已经算得上画技精妙, 否则也不会被鸾仪卫看中。但时下画之一道,重意而不重形,画上的美人不能说不美,但实际上画匠画同一类型的美人大概都长得如同双生姐妹,要指望依照这张美人图抓到凶手,还不如指望凶手自己撞上门来。
显然负责追捕凶手的玄部日字卫一队也知道画像不靠谱, 因此画像旁还有一段朱笔小字, 注明了从犯庚小星亲口交代的凶手长相。这张画多半只算个参考, 鸾仪卫出去抓人,还得先把凶手长相背上一遍。
明湘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就累。
她抬头询问桓悦:“我记得你前几日还说过, 翰林院里有个修撰能原原本本摹形状物?”
桓悦正埋首于奏折之中,茫然不知明湘为何突然提起了翰林:“……是,他是今春的二甲第十七名, 侍读学士薛凡的弟子。”
这位新科翰林姓韩名久, 长相十分俊俏,兼之进退有度言行出众,当上翰林没两天, 侍读学士薛凡就对他心生喜爱, 琢磨着膝下幼女正是待嫁年华, 想要将他划拉过来当女婿。
薛侍读假借收徒之名,将韩久叫到家中考校,谈话间试探出韩久还未订婚,且才学心性都很不错,于是大喜。他心想自己年纪大了,未来年迈告老,不知道能看顾女儿几年,如果现在将韩久收为弟子,再把女儿嫁给他,那即使自己告老,韩久也依然与他有师徒之分,不怕女儿受苦。
薛侍读一盘算感觉不错,问过妻女之后,干脆在话中透露出了心意,韩久也不会把好事往外推,二人一拍即合。于是韩久先拜了师,又往家中传信,请父母准备厚礼,入京来替他操办提亲一事。
这当然算得一桩佳话美事,薛侍读虽然只是从五品侍读学士,但翰林院一向清贵,而薛侍读又有个旁人比不了的好处——当年桓悦做东宫太孙时,他给桓悦讲过经义。
正因如此,尽管薛凡本人因为政见不合,与当朝首辅兼翰林学士叶问石有些矛盾,但桓悦反而待薛凡还很有几分香火情,薛凡本人文名昭著、书画双绝,在翰林院里很有体面。
故而听说薛凡喜得佳徒,佳徒不久后还会转为佳婿,大批人立刻上门恭贺,恭喜他这书画双绝的一身本领后继有人。
岂料薛凡并无喜色,反而大为伤感。原来人无完人,韩久文采出众,画道上却实在平平,旁人画出的画是气韵斐然,韩久却是只得其形。
众人惊讶,于是翰林院一众前辈不信邪地轮番上阵,教导半月之后韩久没有丝毫长进,依旧空有其形。仿佛他那一身才华只能用来写策论文章,于画道上一窍不通。
书画双绝的薛侍读喜得爱徒,爱徒却偏偏在他引以为豪的画道上毫无天分。众人对此半是好笑半是稀奇,迅速传扬开来,以至于连桓悦都听说了此事。
明湘沉思:“你说…我去问薛学士借他的徒弟用几天,他会同意吗?”
桓悦迅速警惕地竖起耳朵:“皇姐你要干什么?”
“……请他去鸾仪卫教几个徒弟。”明湘举起手中的画像,“这样的人才,鸾仪卫很需要。”
桓悦松了口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