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动作麻利地拆开油纸包, 口中道:“姐姐放心, 我从头到尾都在厨房里, 鸾仪卫根本没有怀疑我。”
山茶问:“那你怎么今天才回来?”
小星道:“鸾仪卫虽然没有怀疑我,但成国公和夫人可是紧张的要命,又私下里命人把我们叫过去查问了,一直到鸾仪卫从府里全部撤走才肯让我们依照常例出入。”
她紧张地上下端详着山茶:“七少爷的尸体先一步被其他人发现了,不会坏了姐姐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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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心里有两种猜测最有可能。”风曲竖起手指,“第一,在园子里见面对凶手更方便,原因可能是她对国公府不熟,进入国公府可能会被发现;第二,朱霖死在高门贵女汇集的园子里,才能最大程度的引起轰动——凶手要借花宴客人之口,将朱霖的死传播出去,这二点很可能是同时存在的。”
明湘若有所思,一旁的梅酝却仍然懵懂:“等等,第二点是为什么,难道凶手想要挑衅国公府或者鸾仪卫?他们疯了吗?”
风曲:“……”
明湘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说过吗,朱霖很可能承担着往来联络的责任,也就是说,他和采莲司的联系绝对不止一个已经死了的黄正新,采莲司暗探出手杀人是为了灭口,因此,只杀了朱霖还不够,还必须将朱霖的死传播出去,闹得满城风雨,以此提醒和朱霖联系过的暗探蛰伏下去,斩断联络。”
梅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湘转向风曲,问:“既然如此,除了凶手之外,采莲司在园中应该还有一个内应吧。”
风曲点头:“没错。”
梅酝再一次:“啊?”
对梅酝来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从哪里能推出采莲司在园中有内应。
“很简单。”风曲耐心道,“如果第二点推测为真,那么想要达到‘朱霖之死宣扬开来’的效果,其间变数很多,凶手为了掩藏杀人踪迹,和朱霖会面的地点挑在园子最东侧的湖边,和设宴的花厅方向相反,那边人迹稀少,很有可能一直到花宴结束都没有客人发现。”
“如果朱霖之死在宴后才被发现的话,成国公府为了颜面着想,很可能将这件事掩盖下去私下追查,就和凶手的目的完全相悖了。因此,凶手必须确保朱霖的尸体一定会被发现,并且发现者会闹得满城风雨。”
风曲掸了掸袖子,慢慢道:“要确保做到这一点,当然需要精心控制——也许叶臻的出现对采莲司来说反而是意外,叶小姐的角色,本来应该是采莲司眼线扮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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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山茶微笑道,“这不是正好吗,别人先一步发现了朱霖的尸体,免得你亲自冒险去揭露。”
她抬手摸了摸小星的脸,嫣然一笑。
明明顶着一张苍老的面容,但在她笑起来的瞬间,还是生出了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无边风韵。山茶很快敛了笑意,淡淡道:“我今晚就要走了。”
小星大惊:“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要换一处地方藏身。”山茶不容置疑地道,“你只要等我联系就够了。”
她再次叮嘱道:“你什么都不要主动打听,你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很容易被人看出疑点,记住,你原来怎么做,接下来一样怎么做。”
小星点点头:“姐姐放心,我都明白。”
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姐姐,七少爷死后的第二日,七少夫人就被鸾仪卫带走了,三房的奴才们也被带走了很多,会不会牵涉到姐姐?”
山茶凝眉思忖片刻:“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我和朱霖见面一直很小心,从来没和他身边的人直接打过照面——你不要管了,等天黑之后我立刻离开,你只当没有这件事。”
小星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小星步履轻盈地出门,转身将门锁上,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往街口走去。
她朝讶异的邻居点点头:“府里还有事呢,我回来拿几件衣裳,管事妈妈只给了半日的假。”
在邻居挽留她来家里吃顿饭的声音中,小星又一路走出了街口。
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在小星那处看似空置许久的屋子院墙之后,有一道身影极快地翻了出去。
装扮成老妇人的山茶慢吞吞沿着螺子街背后的小巷一路走出,汇入了人流之中。
她三拐两拐,时而顿住脚步,时而加速快走,反复确认没有人跟踪她之后,又极快地转入了一条偏僻的窄巷,不出一盏茶时间,再从巷子里走出来之后,已经是个布衣荆钗,形容清丽婉约的少妇了。
她再度汇入人流之中,直到走出去两条街,才悄悄松了口气。
山茶,采莲司派入晋朝京城的八大暗探之一,和狡狐、青猿等高位睡莲一样,是采莲司派入京城地位极高的暗探,手下各自有一支只由他们自己掌握的暗探小队。在晋朝京城中地位比她高的,唯有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鸿光’。
山茶一边走,心中一边盘算:这两年鸾仪卫渐渐成长起来,又依仗皇帝与湘平郡主宠信,在京城中权力极大,正是因此,八支暗探小队屡有损伤。及至去年年末采莲司召回暗探时,更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牵连了狡狐、青猿、乌鸦三人落网,他们三人手下的小队不得不仓皇撤离京城。
这次借助小星潜入成国公府园中灭口朱霖,乃是山茶不得已而为之。朱霖当年是她策反的眼线,后来她利用朱霖和‘狡狐’黄正新等人传递线索交换好处,朱霖知道的实在太多。
狡狐死后,山茶立刻蛰伏下来,基本不再活动。然而她手下的一个眼线突然传来消息:鸾仪卫疑似正在监视成国公府。
这名眼线不是鸾仪卫内部的人,他奉山茶的指示开了一家茶馆,离成国公府不远。正因如此,鸾仪卫便服监视朱霖时,将其中一个监视地点放在了茶馆里,正好被眼线看出了破绽。
得到消息后,山茶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线不知道,她却明白,鸾仪卫监视的很可能是朱霖。而朱霖知道的实在太多,又不够沉稳,一旦落网一定会将自己供出来。
为此,山茶不得不争分夺秒,冒险约见朱霖,将其灭口。
不知为什么,山茶的心跳的很快,总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她定定神,决意立刻到另一处安全的藏身地去,至少一个月内不会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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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猜到了这么多,是不是已经有下一步的安排了?”明湘扬眉望向风曲,“你想干什么?”
风曲温柔而谦和地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只是姑且一试罢了,不一定有效果。”
成国公府
李德音和指挥使一左一右端坐在两侧,管事捧来一本册子,恭敬道:“两位大人,花名册在这里了。”
“把非家生子的花名册挑出来。”
管事一愣:“那就都是买进来的丫头小子了,还有些是卖身几年,到了年纪就赎出去的,这些一般都是做粗活,近身侍奉是不要的。”
李德音道:“你挑出来就是了。”
管事依言捧上花名册,只见李德音一目十行,几乎扫一眼就翻一页,正当他暗自腹诽这能看出来什么的时候,李德音已经合上了花名册,闭目回想片刻,报出一长串名字:“花名册第十八页到第二十三页,我报了名字的这几个人,全部叫过来,有人这几日离府吗?”
管事连忙捧了花名册,翻开一看,只见从第十八页开始,全是自卖自身进来的,父母亲眷大都不在了,口中连连应道:“大人放心,奴才这就派人去叫他们。”
“这是什么人?”管事离开之后,指挥使好奇地问。
李德音笑道:“没有近亲,并且名字登记在当日花宴去园中做事的名册上那些人。”
第60章
“这还不抓?”
指挥使闻言点头, 表示同意。
暗探潜伏期间,为了减少泄密的可能性,通常都是孤身一人潜伏。只有如青猿、乌鸦这样的高级别暗探, 才会在身边留下几个手下协助。如果园中真有内应存在, 那么他绝不可能是全家老少都在国公府世代当差的家生子,只有可能是卖身入府的普通粗使仆婢。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指挥使说,“如果凶手挟持了他们的家眷,也能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 不过这个可能性比较小,毕竟家生子全家老小都在成国公府后的围房街住,家中生变几乎瞒不过人。”
李德音点头赞同:“是,所以我们先从可能性最大、范围最小的方面开始二次排查——另外,如果真有人被要挟,那今日能够出府了, 他是不是应该立刻回家查看情况?我们也可以按照这个思路来查。”
管家将人带来, 鸾仪卫们分别带人下去问讯, 李德音和指挥使面对面坐在椅中等待问讯结果。
“你们自查的怎么样了?”李德音问指挥使。
“不是自查。”指挥使低声道,“这次是大统领亲自主持, 不但执行监视任务的人要筛查,连其他几个卫队根本没参与监视任务,只是有可能听闻风声的人都拉去做了筛查, 还是没什么线索——你们奏录司是自查吗?”
李德音点头:“监视行动是机密, 事先没有通报奏录司协助,所以对我们查的比较松,不过我也害怕, 所以私下找了几个人谈话, 准备互相留心一下。”
指挥使低声说:“内部筛查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我真是大松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出身,要是这也能背叛,那可真是没人能信任了。”
鸾仪卫组建之初,为了保证绝对可靠,其中一部分抽调了军中精锐,还有一部分的父祖一辈是在与南朝作战时牺牲的忠良。由于家庭缘故,这些人几乎没有可能被南朝策反。正如指挥使所说,要是这些人都不可靠,那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信任了。
李德音知道指挥使的父亲就是死在当年边关之乱中的一名校尉,闻言心头一软。
她说:“我两年没回家了,今年要是开战,我恐怕还是不能回家。”
指挥使一愣。
他知道李德音的父亲是定州举人,家中殷实开明,李德音很是受宠,否则也不会同意李德音加入鸾仪卫。见她突然转了话题,以为李德音想家了,挠了挠头,正待安慰她,只听李德音瞟了他一眼,小声道:“年下我没能回去,我爹娘可伤心了,他们给我写信说,要是再过年我还是回不了家,就要全家一起上京来看我。”
指挥使突然预感到了什么,心砰砰砰地急跳起来。
李德音小声说:“他们上京来看我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
巨大的惊喜冲的指挥使头昏脑涨,他张了张嘴想说好,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指挥使在面对南朝睡莲时,能舌灿莲花地劝服他们招供。对着李德音投来的眼神,却紧张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李德音故意问:“你不想去?”
“当然想!”指挥使脱口而出,声音大的吓了自己一跳,惊动了外面守门的鸾仪卫探头进来查看情况。
李德音银铃一般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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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小星?”
“奴婢在。”
下首站着的少女穿着成国公府粗使丫头的灰蓝衣裳,两只手绞在一起,神情紧张,连头都不敢抬。
鸾仪卫笑了笑:“你的姓很少见啊。”
小星结结巴巴道:“啊,是,奴婢的爹就姓庚。”
鸾仪卫道:“不必紧张,我看你是京城本地人?”
小星点头。
鸾仪卫不紧不慢问:“花宴那天是你第一次进园子帮忙?”
小星摇摇头:“不是,奴婢之前曾经被分到那里做过一段洒扫。”
“哦。”鸾仪卫接着问,“你父母双亡,家中无人,为什么今日突然出府?”
小星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道:“奴婢回家拿了几件衣裳,府里的夏衫只有两身,奴婢想拿几件内衫替换。”
“衣裳呢?”鸾仪卫问。
小星瑟缩了一下,指指门外地上的一个灰色包裹。
她一进府门就被带到了这里,包裹撂在外面。另一个女鸾仪卫过去解开包裹看了两眼,朝问话的鸾仪卫点了点头。
鸾仪卫又问了几个问题,才道:“好了,你走吧。”
小星又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鸾仪卫略带不耐地道:“还不快走?”又转头喊外面的女鸾仪卫:“苏冰,让人带下一个进来!”
小星起身,小心地走出房门,女鸾仪卫对她笑了笑:“你的包裹拿走,没问题了。”
小星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她最怕被鸾仪卫盯上,好在这些鸾仪卫似乎只是将今日出府的人拉过来挨个询问,并没有怀疑她的意思。
她蹲身抱起包裹,迅速走了。
小星一走,屋内外的两名鸾仪卫对视一眼,苏冰问:“查她?”
负责问话的鸾仪卫点头:“先别抓,免得打草惊蛇,悄悄查一查再说。”
小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鸾仪卫盯上了。她抱着包裹回了围房,这是她们这些外院粗使婢女统一安身的地方,照常洗了手就去厨房帮忙。
今日出府的人说多不是太多,说少也不算太少。鸾仪卫们记下的名字不止庚小星一个,不过这些人身家简单,鸾仪卫查起来也极快,到次日中午,已经全部核实过一遍。
“这个行动鬼祟,原来只是为了出府和人偷情。”鸾仪卫把名字划掉,“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有妇之夫,怪不得死咬着不肯说呢,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你看看我盯的这个。”另一个鸾仪卫道,“这个,偷了三两八钱银子——就为这三两八钱啊,跟咱们鸾仪卫打机锋,我还真以为他犯了要命的事呢,结果呢?”
“这个倒是嫌疑很大。”鸾仪卫道。
“哪个哪个?”其他鸾仪卫蜂拥而上。
“庚小星,年十七,世代都是京城人,家住螺子街。”
“螺子街?”有人听着耳熟,“那里住的都是穷苦人家,没太多讲究,也比较乱。”
“是。”负责调查庚小星的鸾仪卫点头,“庚小星的父母在她十岁那年去京畿给人修房子,结果卷入了械斗,双双丧生,庚家本来没什么近亲,庚小星连给父母下葬的钱都借不出来,不得已把自己卖进了成国公府做粗使丫头,签了二十年的长契,才把父母的丧事办起来。”
“这丫头挺苦啊。”另一个鸾仪卫感叹,“那她可疑在哪里?”
鸾仪卫道:“据街坊邻居所说,庚小星只剩孤身一人,她居住在成国公府,只有偶尔回家,但她昨天回家时,在寿香斋买了一大包点心和卤味,根本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吃完的分量,而她离开家时,这些吃的都不见了。”
“现在天气炎热,肉食放上一天就坏了,庚小星是粗使丫头,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她没道理将注定放坏的食物放在家中,于是我申请了进去查看,又叫上了老刘他们几个,进了庚小星家里,发现她的房子里收拾的非常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