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自始至终都是虚情假意,有的只是利用,没有半点真心。
赵璟冰冷的眸中深镌恨意,不耐烦地冲萧琅道:“孤说了,人不见了就去找,你跑来孤这里絮叨什么?”
萧琅一凛,诧异地仰头看向高高端坐的赵璟。
这位殿下从前就与母族不亲近,这萧琅知道。可至多只是疏离冷淡,他是王朝太子,素来内敛持重,从未见他这般阴鸷。
萧琅不敢继续触霉头,托辞告退,走到门边,忽得被赵璟叫住。
他俊美的面上浮了一层薄薄的笑,“方才是孤失言,舅舅勿要往心里去。舅舅在朝中地位尊崇,还得劳烦您,同台谏一起拟一道圣旨。”
萧琅问:“什么圣旨?”
“父皇禅位的圣旨。”
萧琅一瞬汗毛倒竖,瞠目看向赵璟,却见他微笑着说:“萧氏的荣华,全在舅舅一念之间。”
明明是许诺,却叫他听出了凛寒杀气。
须臾间,萧琅权衡过利弊,迎上赵璟那极具压迫的视线,道:“臣愿为殿下效劳,只是臣有一请,大魏的皇后要继续姓萧。”
赵璟痛快地颔首。
萧琅意满而去。
大殿里再度陷入寂静,赵璟从御阶慢踱而下,站在窗前,望向苍茫无际的黑夜。
他肩背上刺绣的金线麒麟在黑暗中熠熠,散发出惑目而孤独的光。
宁殊忖度良久,终于说:“萧姑娘……殿下开恩,待她生下孩子,放她走吧。”
赵璟蓦地回头,唇边噙着讥诮:“老师怎么也为她说话了?哦,这一番为旧主复仇的义举,可真触动儒士心怀。”
宁殊叹道:“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可怜,那我呢?”赵璟敛却笑容,拧眉问:“老师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她吗?”
“我知道她心里有明德帝,抹杀不掉,只有认命。我捧出了太子妃的位子,捧出了自己的真心,想换她回头,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储妃之位,皇后之尊,多少人豁出性命去争抢,凭什么在她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还比不上一个已经死了的明德帝!”
赵璟抬袖指向虚空,神色癫狂:“那是个死人啊,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去与一个死了的人争?”
宁殊静静看着他,慈目满是疼惜,像看从前那个被丢到金陵为质,孤弱无依的稚子。
良久良久,他叹息:“有思,放过她吧,也放过你自己。”
赵璟一瞬茫然,月光落到他的身上,暗昧中光影交错,凤眸中燃起残忍的光焰:“我不放,明明是我先遇上她,她中途变心,屡屡戏耍我的真心,就是罪恶不赦。我要留着她,一点点折磨她,看她痛苦,痛不欲生,却又不敢死。”
他泠泠笑起来:“今日我掐她的脖子,看着她恐惧伤心的模样,我的头突然就不疼了。哈哈……这等良药,我怎能放过?”
宁殊怔怔看着他,他笑得前仰后摆,入鬓的剑眉轻翘,嗓音诡异:“老师有一句话说对了,她可怜,对啊,她多可怜,如今还做着能跑出去和那些逆贼团聚的梦。那个颜思秀,呵呵,真把孤当傻子。”
赵璟笑笑止止,如同疯子,宁殊干守在一旁,插不进半句话,待回过神来,才觉掌心里尽是冷汗。
暗夜将逝,天欲破晓,苍穹深处透出稀薄的晨光,耀向殿宇上的琉璃瓦,折射出奇异的玄光。
崔春良匆匆赶来,禀道:“殿下,姑娘动了胎气,身.下见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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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殿下,萧姑娘不见了。
昨夜自赵璟走后,鱼郦和颜思秀争论了半宿,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特别是当颜思秀看见赵璟如何残暴地对待鱼郦,甚至出言要糟蹋先主遗骨时,恨不得啖其血肉。
鱼郦深感疲惫,先行睡下。
颜思秀则取了符令,罩上披风悄悄出门。
鱼郦睡了几个时辰,是被身上疼醒的,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肩疼,还是腹部更疼。
赵璟赶来,云藻宫的宫人们吓得抖若筛糠,小宫女抽抽噎噎地说:“姑娘出血,却一直合着被子不说,直到奴闻到血腥味才发现。”
还没说完,就被合蕊搡了一下。
赵璟歪头看向床上的鱼郦,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憔悴,唇上更是血色都没有,白得像纸,御医诊完脉,都忍不住喟叹:“这孩子好生命大。”
宫女们将一盆血水端出去,赵璟掠了一眼,想起昨夜为她敷药时自己那沾血的手,想不通,那么一个纤纤瘦弱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可流。
他坐在床边,鱼郦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轻声说:“我太疼了,我也不知道出血了。”
这话太假,连她自己都不信,心虚地垂下眼睫,不敢看赵璟的脸。
宫女端来药,赵璟揽袖接过,他一勺一勺耐心吹凉,才喂给鱼郦。
她乖乖地喝,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赵璟只冷眼看着,一直等到她喝完,才冷淡地问:“哭什么?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让你好好地躺在这里,十几个宫人伺候,还不满足吗?莫非你嫌这里是冷宫,配不上你萧姑娘的排场。那么你又想搬去哪里呢?东宫?还是紫宸殿?”
鱼郦抹干净泪,摇头。
赵璟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腹部,神情幽深莫测,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那张冶艳的脸上一会儿出现孩童般清澈的困惑,一会儿隐隐透出些期冀,一会儿又薄唇紧抿像是要发狠做什么。
鱼郦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下一刻要下令把她的肚子剖开看看。
这么安静了一会儿,赵璟什么都没说,站起身要走,鱼郦却握住他的手,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换了身暗花绫袍,细密刺绣的金线蹭得鱼郦面颊生疼,但她不敢松手,紧抱着他,哀求:“有思,我不喜欢这里的宫人,能不能换了他们?”
赵璟任由她抱着,在她看不见的脸上,浮现出阴鸷的笑:“不喜欢,那何必要换,直接都杀了就是。”
满室宫人立即跪地哀求,鱼郦脸色惨白地仰头看他,“那不换了,不换。”
赵璟捏住鱼郦的下颌,目中溢出些贪恋情愫:“窈窈,我刚刚在赶来的路上,突然发现,其实我心里还是挂念你的。我可以予你尊荣富贵,但是,你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坐享其成,你得付出。”
鱼郦眼角不由得跳了一下,仓惶不安地问:“付出什么?”
“玄翦卫和昭鸾台一日不清除,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你帮我,把这些人都引出来,剩下的事无需你费心,我自会做。这件事情做完,你我之间干干净净,再无旁人。”
赵璟的手指抚过她的颊边,冲她温柔地笑:“如何?”
鱼郦垂眸不语。
赵璟还是不死心:“我再与你说件事,父皇将要禅位,我很快就要登基了。你最清楚那玄翦卫是做什么的,父皇在位时日夜提防他们的刺杀,如今换成了我。若不尽早清除,还等着将来一日他们来杀我吗?”
鱼郦嘴唇翕动,顾虑重重,仍旧不语。
赵璟松开她,轻轻一笑。
宁殊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哪里会过去?往后每一回需要她在前周旧人和他之间做抉择的契机里,她都不会选择他。
哪怕性命攸关,她也会先选他们的命。
赵璟说不清这是何种滋味,像是心被破开了一道口子,透着凉丝丝的风,将心底残存的那一点恻隐怜惜尽数吹净。
他摸了摸鱼郦的脸颊,负有薄茧的指腹轻轻剐蹭那细嫩的肌肤,像是在纵容自己荒唐的贪恋,他慢慢收回手,恢复了正常:“好好养胎,你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要你的命。”
赵璟这一走,半月没有再来。
颜思秀不再与鱼郦争论,安安静静地给她沐浴,伺候她用膳,到了晚间,慕华澜竟然来了。
慕华澜是以尚衣局掌制的身份光明正大来的,正值宫里裁春衫的日子,各殿早已裁制妥当,考虑到鱼郦身份特殊,尚衣局不敢怠慢,便派人来了。
这是不怎么好的差事,宫里的人都迷信,觉得冷宫晦气,轻易不肯涉足。
慕华澜乐得接下。
寝阁的门开着,她给鱼郦量身,颜思秀则在一旁伺候茶水。
鱼郦瞧她们两个虽然都不说话,但眉间眼底总似藏着什么辛秘,目光稍有碰触,仿佛怕鱼郦多思,默契地各自移开。
量完腰身,鱼郦再沉不住气,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慕华澜灵秀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打着哈哈:“什么干什么?给你量身做衣裳啊,尚衣局早备好了绣着紫鸾鹊的妆花缎,一匹百金,姐姐,你好大的面子啊。”
寝阁外有值夜的宫女走过,颜思秀敏锐地瞟了一眼。
慕华澜同她们不一样,她年纪小,资历浅,还未经过什么风浪,也正因此,当年赵氏入主禁宫,大肆排查两司旧人,她能躲过。
鱼郦觉得这样十分危险,多次提出让慕华澜离开,可她就和颜思秀一样固执,逼得急了,还会说生是昭鸾台的人,死是昭鸾台的鬼。
明明鱼郦才是昭鸾台的尚宫,哪里需要她以命去捍卫什么。
但如今,话也不能多说。
合蕊端了晚上的安胎药来,盯着鱼郦喝完,她就去整理床铺。
她是司寝女官,不让她做,把她支出去,会引来疑窦。
鱼郦坐在太师椅上,听慕华澜清脆利落地描述各种织锦缎子的纹饰,心思飘忽。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些姑娘不对,赵璟也不对,可是说不上来。
东宫里的一场动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重伤难愈,艰难怀着孩子,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特别是当喝完安胎药,困倦总是急涌而来。
她打了个呵欠,直接伏在桌上睡着了。
合蕊碎步来晃她:“姑娘,不要在这睡,会着凉……”
声音猝然而止,颜思秀快步绕到她身后,劈手打晕,而几乎同时,慕华澜灵敏地将门合上。
***
刚过子时。
崇政殿里灯火如昼,龙案上堆叠了好几摞奏疏,赵璟一边批阅,一边听嵇其羽禀报。
“陈留局势安稳,曹将军让殿下放心。”
“皇城司的内鬼全部清理,一切尽在谭正使的掌握。”
“监天司已推算出了登基的吉日,就在两个月后,礼部呈上礼册,龙袍已在赶制。”
“官家和皇后贵体安康,皇后听闻官家禅位给殿下,总说要见您,皇后说您是她的儿子,您是天子,她就是太后,请殿下勿忘仁孝,早日迎她入主慈安殿。”
“今日相国寺的僧人入宫为越王超度,宿在百寿堂。”
赵璟笔尖微顿,抬手撩了撩绿鲵铜香炉里飘出的龙涎香雾,手上的白玉扳指在烛辉里流转着温润的光。
他神色微恍,半天才道:“其羽,若你是玄翦卫都统蒙晔,想要朕的命,合适的时机是什么?”
嵇其羽敛目思索,赵璟代他答:“就是现在。”
“我已将权柄尽揽于手,王朝权力更迭将要完成,只待我登基为帝,与戎狄正式议和,从此四海皆平,社稷根基稳定,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嵇其羽一阵心慌:“这不可能,皇城固若金汤……”
话音将落,他的耳廓颤了颤,仿佛听见了刀枪相撞的厮杀声。
嵇其羽慌忙俯身将耳朵贴在地上,不甚确定地说:“是……是百寿堂的声音,那些僧人……”
赵璟道:“相国寺乃国寺,不光是大魏的国寺,也是大周的国寺。”
百寿堂距崇政殿甚远,这厮杀声显得飘摇,愈发衬得这里宁谧。
嵇其羽觉得荒谬:“这么点动静,这么点人,根本伤不到殿下,不过蚍蜉撼树。”
赵璟问:“那依你之见,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嵇其羽隐隐有个猜测,可他不敢说,再三觑看赵璟的神色。
赵璟脸上有凉彻入骨的锐利杀意,他稍稍用力就掰断了手中的毫笔,恰在此时,崔春良匆匆进来,禀道:“殿下,云藻宫的宫人全部被迷晕,萧姑娘不见了。”
声东击西。
赵璟冷笑,她以为她跑得掉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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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她拼死生下了皇长子
鱼郦是被慕华澜装进放衣料的楠木箱子里带出云藻宫的。
云藻宫的禁卫刚要搜查, 便听百寿堂有变,一个拿着符令的皇城司校尉前来宣令,说临时调他们去百寿堂御贼。
慕华澜借口躲避乱寇, 指挥小宫女们抬着盛人的箱子走一条幽僻小径, 经过假山时,从里头出来两个黑衣人,将宫女们打晕,把箱子夺了过来。
一切都是顺利的, 偏偏这个时候鱼郦醒了。
她不住捶打箱子,慕华澜担心她有恙,让把箱子打开。
鱼郦探出头,看见了慕华澜,看见了从前蒙晔身边的杀手,多日混沌的脑子终于清明。
她心想, 完了。
夜风清冽, 拂过一丛梨花, 落了满地霜白。
遥远的打斗声与花同落。
慕华澜催促鱼郦快走,鱼郦抓住她的手, 逼问:“告诉我,你们都做了什么?”
今夜,蒙晔派出的并不是杀手, 而是死士。
他们乔装成相国寺的僧人, 混进百寿堂,深夜造势,并没想过能杀进崇政殿要赵璟的命, 只是想要声东击西, 把鱼郦劫走。
慕华澜飞快解释, 又催促鱼郦快走。
他们在西宫的端华门那里留了暗桩,因为只是内侍出宫采买所经的宫门,往日里不引人注意。同慕华澜一样,侥幸地留存了下来。
鱼郦摇头,哑声说:“不能去端华门。”
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些日子的怪异在哪里,也明白了赵璟眼中那嗜杀癫狂的光,还有那句“你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杀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圈套。
他半月未到云藻宫,宛若将这里遗忘,就是为了把这些人都引出来。
鱼郦思索,猛地眼睛一亮,抓着慕华澜的手说:“跟我走。”
慕华澜自是听她的话,四人去了章吉苑。
温泉汩汩,细雾弥漫,鱼郦上前扭动山石,一条通往东宫的密道出现在眼前。
这是曾经,她与赵璟偷情所用的密道。
她把慕华澜往里推,自己却不进去,慕华澜执拗地拽着她的胳膊,泣道:“姐姐,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走?”
鱼郦摸着她年轻稚嫩的面庞,温声哄劝:“我知道你是真心要救我,可这是个圈套。华澜,你要明白,你的命就是你最应该在意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躲进这密道里,等外面的纷争结束,你再想办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