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裕应下,问:“官家还有什么吩咐?”
赵璟瘫在龙椅上,合眸道:“命禁卫将元思皇后的棺椁挖出来,看一看里面究竟盛着什么。”
此言一出,谭裕与文贤琛皆大惊失色,正欲细问,赵璟忽得道:“若朕此时离京,你们可能将朝堂坐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中午不更哈,合到晚上更。
第73章 魏帝追妻至此
“莫非是魏朝皇帝亲自来了……”
谭裕和文贤琛惊慌失措, 忙跪地道:“戎狄未定,乌耶莫多志在中原,韶关局面不稳, 官家万不可在此时离京啊。”
其实到如今, 谭裕心里已经有数了。又是召嵇其羽回来,又是刨元思皇后的棺椁,无外乎是官家怀疑元思皇后没有死,又骗了他。
谭裕眼睁睁看着官家与皇后的爱恨纠葛, 说实话,他真是怕了。
年少时的师弟就是热烈的性子,表面清冷,一旦对谁动了真心,必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以为赵璟长大了变得沉稳持重,可渐渐发现, 这股子偏执疯癫不过是藏得更隐蔽, 更有欺骗性。
杳杳深殿, 谭裕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赵璟瘫坐在龙椅上,目光散落, 窗外彤云密布,疾风欲雨,也不知蜀郡的天气是否晴朗。
***
潘玉已经赖在万俟灿的药庐里整整半月。
期间相里舟派人来探望, 想将他接回邑峰照料, 他死活不肯。鱼郦知道他与相里舟关系密切,生怕他坏事,想方设法赶他走, 谁知他就是个泼皮, 打骂之下仍旧嬉皮笑脸, 若是逼得急了还寻死觅活。
“哎呀,神医不管病人死活了,伤没好就要赶人走了。”
潘玉蹲在树上哀嚎,万俟灿挽着袖子出来道:“你别嚎了,再嚎我一针下去送你见阎王!”
潘玉委屈道:“一大早,我的行李就被裴娘子都给扔出去了,你是郎中你怎么不管?”
“我管什么?”万俟灿嗤道:“你那伤早就好了,就别再赖着不走了,你也瞧见了,我这多少伤患等着医治,你这么赖在这里,不是耽误功夫嘛。”
潘玉道:“我不用你照顾我,我还可以帮着你照顾病患,给你打下手。你不知道,蜀郡乱,你们两个女人家开这么个药庐容易出事。”
万俟灿心道我还不知道蜀郡乱,蜀郡为什么乱,罪魁祸首还不是你那叔叔相里舟狗贼。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知道潘玉虽然已经十八岁,但性子天真烂漫,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曾作恶,同相里舟完全不是一回事。
本着悬壶济世、行善救人的原则,也没有怠慢他,而是尽心医治,谁知道医治得太尽心,反倒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两人正僵持不下,鱼郦端着晒草药的蒲篓从外面进来了。
这药庐里人进进出出,她为防生乱子终日戴一张薄纱遮面,以裴月华自称,隐姓埋名,粗衣木钗,一点都不招眼。
她瞥了一眼在树上耍赖的潘玉,道:“你若是再不走,这药庐我们就不开了,咱们平头百姓耗不过当官的。”
潘玉一下慌了:“别啊。”
他知道两人不是本地的,生怕药庐一关再无处寻人,忙跳下树道:“要我回家也行,裴娘子得答应我,往后我再来你别把我往外赶。”
鱼郦忧心忡忡。这么一个尚未婚配的半大小子,若是总往药庐里钻,凭相里舟对他的关爱早晚会对这里上心的。
她万万没想到,出师未捷,还没做成多少事竟就要坏在这么个小郎君身上。
鱼郦心里烦闷,正盘算着实在不行只有搬家,撂下一句“我不同当官的来往”就要进屋送药材。
潘玉追上她,挡在她面前,朗如星月的眉目间挚情绻绻,他低声道:“我不是当官的,你不是颜姑娘的表妹吗?颜姑娘没跟你说我是做什么的吗?”
因那夜潘玉曾看见鱼郦和颜思秀同行,他醒后便一个劲儿追问鱼郦和颜思秀的关系。
鱼郦信口胡诌了个表姐妹的关系,说自己嫁过人,夫君死了,宗族难容,这才跑到蜀郡来投奔表姐。
潘玉很是失落了一阵,谁知没几天又没皮没脸地缠着鱼郦,还在无人处呢喃:“嫁过人也没什么……”
他提及颜思秀,鱼郦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端着蒲篓的手骤紧,攥得咯吱咯吱响,她摇头,又故作好奇地追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潘玉厚实的嘴唇略微翕动,欲言又止,踯躅在原地,好像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才勉强道:“邑峰,大周驻军,你听说过吗?”
药庐里这几日收的伤患多是魏周两军磨擦所致,若是说没听说过,那未免太假了。
鱼郦装出一副惊愕的模样,觑向潘玉的眼神里满是疑窦:“你可别吹牛了,守军盘踞于山,多威风凛凛,你怎么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先前成王统军时,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在蜀郡的名声颇佳。相里舟虽然手段卑劣,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凡他主持的烧杀劫掠都将身份掩盖,城中百姓多被蒙在鼓里,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心念前周,不时偷偷往山上送粮草。
潘玉抬起下颌,颇为倨傲道:“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还是潘将军。”
那夜士兵将潘玉送来时倒是叫过他将军,鱼郦顺势下坡,神情缓和了许多,她双目莹亮,满是崇拜向往:“那邑峰我曾远远瞧过,可还没上去过,若是能上去瞧一瞧那就好了。”
在一旁听着的万俟灿终于明白了她的所图,还未等潘玉应答,忙将鱼郦拽到一边,低声问:“你想如何?”
鱼郦深深眄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道:“我前几日去市巷里买药材,听他们说过一个月是相里先生的寿辰,相里先生要宴请城中绅商,排场摆得可大了,我想去看看。”
潘玉有些犹豫,因为前些日子叔叔还向他提起,让他迎娶城中首富司南的妹妹司卿依,司家生意遍布天下,财帛无数,正好可以解决眼下周军的粮草之忧。
他本来觉得娶谁都行,可自打见到鱼郦,他便心里只有她,再不想什么司姑娘。
若是将鱼郦这么带上山,叔叔见了铁定是要问的,到时该怎么介绍她呢?
潘玉知道叔叔那个人虽然看上去温和好脾气,可一旦发火便是雷霆之怒,他倒不怕,只怕怒火殃及到鱼郦身上,累她受苦。
鱼郦含笑道:“你若是觉得不便,我可以乔装一番扮成你的小兵跟上去,我只看看热闹,绝不给你添麻烦。”
她笑靥灿烂,日光下一双弯弯的桃花眸宛如明珠溢彩,是潘玉从未见过的崇拜与期冀。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只觉骨头都要酥了,还未来得及细想,便殷殷冲鱼郦点头:“好,我带你去。”
鱼郦勾唇一笑,朝潘玉走近了一步,冲他细声细气道:“今早将你的行囊都扔出去是我不对,我这就亲自去给你捡回来。”
潘玉忙道:“不用,不用,自己捡。”
他脚底生风奔出门,柴门敞着半道缝,便听潘小将军气势如虹的声音传入:“给爷把行李拿进去,爷才不走!”
万俟灿皱眉看向鱼郦,将她拉进内室。
“你到底想干什么?”万俟灿抱着胳膊怒气冲冲地问。
鱼郦将薄纱遮下,露出一张粉黛未施的素脸,她看向窗外撒欢的潘玉,面上虚假的温柔迅速褪净,只余刚硬与冷淡。
“你也看见了,这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极难打发。与其坐等他将来给咱们惹火上身,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可是相里舟当做儿子养的,不好好利用一番怎么行?”
万俟灿问:“你真要跟他上邑峰?”
鱼郦道:“我来蜀郡已经快一个月,至今一事无成。别说杀相里舟报仇,就是我的昭鸾台姐妹们都不知道我还活着。”
她忍不住叹息,还有更难以启齿的。没有报仇,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姐妹们是否保留忠心。
鱼郦曾经无比笃信昭鸾台诸人对大周的忠诚不可撼动,可来蜀这些日子她见识到了相里舟蛊惑人心的本事,再想想当初的鱼柳,更加心里打鼓。
她一定要冒这个险,打入邑峰内部观察一番再谋后定。
外头潘玉将行李搬回了自己的厢房,挽起袖子开始准备晚膳。
说来奇怪,这骄矜的小郎君竟有一身好厨艺,自打他伤好后就包揽了庖厨之责。
鱼郦道:“姐姐放心,我这回上邑峰不会暴漏自己的身份。”她面上漾起微妙的笑:“我去市巷除了打听出相里舟要过寿,还听说相里舟想和城中司家结亲,想让潘玉迎娶司家姑娘。你没瞧见我刚刚说要上山时潘玉的反应,他明显是害怕让相里舟知道我的存在。这一番若是运筹得当,不光可以见到昭鸾台的姐妹,还能彻底甩掉这个麻烦。”
万俟灿仍旧心忧:“太危险了,你这是孤身探虎穴啊,万一有个什么连救你都来不及。”
鱼郦道:“我们来蜀郡本就是一招险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万俟灿这些日子与鱼郦相依为命,早就将她看做自己的亲妹妹,虽然万俟灿为蒙晔报仇心切,但若要拿鱼郦的安危去博,她是万万不肯。
沉思良久,万俟灿道:“我们不如向嵇其羽求助。”
“这件事魏军不能掺合进来,或者说还未到他们掺合的时候。”鱼郦耐心与她分析局面:“周魏两军矛盾颇深,彼此视若死敌,若是魏军现身帮我,被相里舟抓到把柄反咬一口说我叛变,那到时候我就百口莫辩了。”
她将手抬起,看夕阳余晖慢镀于上,斑斓霞光顺着指缝流泻,声音娇柔却坚定:“我要揭开相里舟的真面目,让玄翦卫和昭鸾台回到我的身边,就像从前大周还在时,我们并肩作战。”
她条分缕析,事情还真的她自己去办,谁也帮不上。
用完朝食,万俟灿躲在屋里给鱼郦做了几枚暗器,暗器上淬毒,可在关键时刻救命。
两人正要就寝,忽听有人敲门。
鱼郦执起剑去开门,竟是嵇其羽。
他裹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几乎与黑衣融为一体,疾疾闪身钻进屋,还未站稳,便慌慌张张道:“官家传旨,要我立即回京。”
鱼郦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仔细想想元思皇后下葬已近月,赵璟召嵇其羽回去也是常理之中。
毕竟戎狄战事未歇,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赵璟很需要像嵇其羽这样的心腹。
她正欲安慰,嵇其羽又道:“我怕走了,皇后有难时我无法施以援手,便找了些借口暂缓回京。传旨的禁卫没有说什么,只道要去皇后的墓前上香。”
鱼郦眼皮微跳,神色凝重地看向嵇其羽。
嵇其羽焦急地跺脚:“我也是后知后觉,那禁卫是来传旨的啊,我不遵旨意他怎么也不训斥?我担心……会不会……会不会是官家在试探我?”
鱼郦的心不住下坠,她想不可能,这事情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若是有,她也不会这么顺利地离开金陵来蜀郡。
可若真是试探,那么就说明赵璟不光是对嵇其羽有了怀疑,还对她的死存了疑心。
两人愁眉不展,万俟灿却豁达:“瞧瞧你们,有点子风吹草动就跟天塌下来似的。不过一道圣旨,兴许那皇帝又发癫呗。”
鱼郦心说是啊,这一步都迈出来了,再无回头路,她不可能因为赵璟发现了就止步不前。
既然这样,何必庸人自扰。
她冲嵇其羽道:“你既然拒了圣旨,那就留下吧。出尔反尔更加惹人疑窦。”
嵇其羽颔首,脸颊蓦地漫上一点酡红,“近来可有华澜的消息?”
鱼郦也在为这件事而辗转反侧,万俟灿派出去许多伙计找华澜,皆无所获。
她猜测华澜应当是躲起来了,若是在街上见到找她的人,只会躲得更严实,而她和万俟灿也不能抛头露面、敲锣打鼓地去找人啊。
鱼郦看向嵇其羽,倏地灵光一闪。
她们不能抛头露面,嵇其羽可以啊。
“嵇尚书来蜀郡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我料想你那魏军大营防守太过严密,就算华澜有心找你,只怕也畏惧神策军手里的刀剑吧。”
经这么一点拨,嵇其羽豁然开朗:“好,从明日起我日日去茶肆饮茶,极尽排场之能事。”
鱼郦提醒他仍要注意防备。
其实据鱼郦这些日子的观察,相里舟并不像他自己所标榜的那样要与魏军死战,光复大周。
相反,他热衷于抢劫商贾和百姓,却不敢光明正大挑衅大魏驻军。
真心光复大周的是成王,生前死战直至命殒。若成王还在,这一年里早不知与魏军战过几回了,怎可能如相里舟率军驻扎于邑峰,做起了土皇帝。
他就是想做土皇帝,打着光复大周的名号邀买人心,敛聚财富。
鱼郦愤懑感慨,大周未灭时良将无数,谁能料到最后竟叫这蝇营狗苟的小人独占了鳌头。
这小人不敢杀嵇其羽,他心里清楚,若杀魏帝心腹,就等于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几人商定好各司其事,送走嵇其羽,鱼郦抻了个懒腰想要歇息,又有人敲寝阁的门。
万俟灿将鱼郦摁回榻上,把罗帐放下,道她去。
门外站着温婆婆,是万俟灿前日刚收留的老妪,在后院洗白绢。
她年逾花甲,发丝全白蓬乱,闪烁的目光里透着慌乱:“神医,您能不能再去看看我的孙女。”
温婆婆的孙女才九岁,据说是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被贼寇所杀,惊吓之下终日高烧不退,时不时说些胡话。
万俟灿几剂药下去倒是退了烧,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她将温婆婆让进屋里,敞开柜子拿药箱。
鱼郦躺在榻上听了她们的谈话,哪里还睡得找,瞧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偷偷抹泪的温婆婆,道:“你们在这儿吧,我去把雪姐儿抱过来。”
温婆婆来得晚,几间上好的厢房都被伙计占了,万俟灿连抄带骂才让他们勉强让出一间朝阳的小厢房,厢房里被伙计熏得臭气不散,还没有炭盆。
虽然未到烧炭的时节,但鱼郦怕冷,所以她和万俟灿的闺房早早烘起了炭盆。
鱼郦推开了房门,却见雪姐儿已经醒了,她正蹲在榻上,穿一件满是补丁的亵衣,抱着自己的头瑟瑟发抖。
鱼郦悄悄走近,朝她伸出了手:“雪姐儿,到姐姐怀里来,我带你去找祖母。”
雪姐儿抬眸看她,宛如惊鹿的眼睛里灼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好像透过鱼郦看见了旁的什么人,乖乖将手放在鱼郦的掌心,呢喃:“姐姐救我。”
鱼郦把她横抱在怀,于她耳畔轻哄:“姐姐来救你了,不要怕,这里很安全,没有坏人,全是好人。”
她用披风裹住雪姐儿,一路小跑回闺房。
温婆婆抽噎着说:“这孩子自醒来就浑身颤抖,还时不时说些胡话,我怕别是烧坏了脑子。”
万俟灿摁住雪姐儿给她把脉,而后道:“婆婆不必担心,从脉象上看这孩子的头没什么事,可能……年纪太小了,受了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