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桑狸【完结】
时间:2023-06-11 14:42:35

  宁棋酒倍觉委屈,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滚落下来,梨花带雨,分外惹人疼惜。
  宁殊站起身,道:“话不投机,是我们爷孙多管闲事了。”
  他拉起孙女要走,宁棋酒从袖中摸出一只髹漆桃木盒子,扔到赵璟的床上。
  待他们走了,鱼郦把盒子捡起打开,见是一株成形的老山参。
  她打趣:“棋酒妹妹真心疼你。”
  赵璟咳了一声:“你别瞎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鱼郦见他病容支离,不忍再闹,上前轻抚他的背,哄道:“好好好,我不瞎说了,你受了这般重的伤,且好好休息吧。”
  她要走,却叫赵璟扼住手腕拖了回来。
  他直望入她的眼底,“窈窈,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这五年间我的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我有没有喜欢上别的女人。”
  鱼郦微怔,赵璟认真地摇头:“我没有,你呢?你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鱼郦没有作答。
  她不明白,赵璟明明很介意,明明内心因此而痛苦,却执拗地不肯避开这个话题,要一遍一遍自揭伤疤。
  两相缄默许久,赵璟黯然垂眸:“至少你没有骗我。”
  鱼郦想:不,我一直在骗你。你瞧瞧,你身边的人都看出我在骗你,只有你自己飞蛾扑火般地相信。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只骗你这一回,这一回过后,咱们两个就扯平了。
  她心狠嘴甜,弯身吻了赵璟的脸颊,问:“那你还娶我吗?”
  赵璟点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畔幽幽道:“你只能是我的。”
  鱼郦到底没能回去清静睡一觉,而是被赵璟拘在了他的寝阁,同他挤在一起囫囵对付了一夜。
  半夜赵璟发热,鱼郦把崔春良唤进来,煎药换药忙活到天快亮了,鱼郦再覆手去试赵璟的额头,可算是退热了。
  宫人们都退出去,寝阁里安静下来,鱼郦把层层叠叠的绣帏垂放,挡住光,想睡一觉,赵璟又开始咳嗽。
  她倒了一小盅热参汤,用小银勺一点点喂进去,待喂完了,她已睡意全无。
  初熹的天光从轩窗透进来,落到半边面颊上,有点点暖意。
  鱼郦站到窗前,对着花圃抻了个懒腰,心想,天亮了,昨夜的事很快就会传遍,也不知会引出何等风浪。
  正胡思乱想,忽觉身后一暖,被带入了一个怀抱。
  赵璟那有些虚弱的沙哑嗓音响在耳边:“怎么了?叹什么气?”
  “我叹气了吗?”鱼郦有些茫然。
  “是呀,心事重重的样子。”赵璟揽着她,问:“不相信我吗?”
  鱼郦低头,将手轻覆在他的手上,道:“我信你。”
  赵璟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信我就好,更衣吧,我要去上朝。”
  鱼郦惊诧:“你伤得这么重,还要上朝?”
  赵璟道:“今日朝会我若缺席,不定会生出怎样的风言风语,我去上朝,正好堵一堵那些人的舌头。”
  鱼郦曾经随瑾穆上过朝,知道一场朝会下来要两个时辰,她不觉得赵璟如今的身体能撑那么久,不想他去遭这份罪。
  可赵璟心意已决,直接召崔春良进来,朝服旒冕都备好了,鱼郦犟不过他,只有伺候他穿戴齐整。
  赵璟走后,崔春良从诸率府调兵过来,把寝阁重重围住。
  赵璟与她说过,宫中最可怕的不是明枪,而是隐藏在角落里随时都有可能射过来的暗箭,干脆派兵过来,杜绝一切隐患。
  鱼郦躺下,望着彩釉藻井的穹顶发呆,许久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为赵璟担忧。
  好像从前,每回赵璟来见过她后回都亭驿,她都会为他担忧。
  她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绝不能心软。
第10章
  有思,我能亲亲你吗
  朝堂一切安顺。
  乾佑帝没有发难,一如往常听政处理庶务,赵璟也没有半点失仪,条理清晰地禀奏了来年恩科的相关事宜,甚至还得了乾佑帝的嘉奖。
  君臣父子,和睦如常。这让许多探听到消息的朝臣大为不解,但事关皇家秘闻,至多只是私下议论,没有敢放在台面上说。
  昨夜宁殊虽然不豫,但到底还是舍不下他的爱徒,连夜替赵璟打点好了谏院和御史台,只要这两个衙门风平浪静,事情就闹不大。
  要说有点动静,有点反应的地方,是萧府。
  萧婉婉委屈地哭晕过去,朱氏指桑骂槐了大半宿,第二天清晨,便逼着萧琅进宫找他的皇后姐姐做主。
  萧皇后原本不信这个事,派人去皇城司问讯,又去春熹殿找人,折腾一圈,才发现竟是真的。
  她当即对着萧琅破口大骂:“你养的好女儿!如此不知廉耻,毁坏太子清誉,还有脸来见我!真真是家门不幸,颜面扫地。”
  萧琅叫他姐姐骂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谁毁谁清誉。
  骂够了,萧皇后冷静下来细想,这事未必坏到了根子上。萧鱼郦毕竟姓萧,就算从前生了些龃龉,但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只要未来太子妃还姓萧,他们家族荣华兴盛的绵延就有了指望。
  至于那个丫头不跟她一条心,且再等几年,赵璟对她的心思淡了,东宫再进新人,不愁她不来言和。
  这深宫里,最能指望的不是男人的宠爱,而是家族荫祐。
  理顺这些关节,萧皇后的脸上又有了笑,她和颜悦色地安抚着刚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的弟弟,让他回家好好说说,再给婉婉另寻一门好婚事,毕竟太子妃的妹妹,那也是炙手可热的。
  萧琅跟个牵线木偶似的被打发出来,一颗心悬着,总觉得要出事,临出宫门又返身回来,绕去了东宫。
  去到东宫却没有见到鱼郦,倒是太子客客气气招待了他,对他比从前恭敬许多。
  萧琅饮下半瓯茶,眉间愁绪难解,叹道:“殿下,照理我是不该说什么的,可是这孩子……我总是担心……”
  赵璟不想听他说鱼郦的不好,有些不耐烦应付他,一边拨弄棋局,一边敷衍着问:“舅舅担心什么?”
  萧琅犹豫片刻,压低声音:“明德帝可是死在这东宫里。”
  赵璟捏棋的手僵住,目中湛凉,如有碎冰浮荡。
  萧琅不曾察觉,只觉这东宫里阴风飕飕,似有冤魂不散,他抱住自己的胳膊,舌头打颤:“死就死了,偏偏不是好死,是被越王和他的神策卫……”
  “好了!”赵璟打断他,“舅舅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萧琅道:“我总疑心那孩子什么都知道,人都说父女连心,重逢后每见一回窈窈,我都觉得她古怪,好像压着恨,憋着劲,要把我们都……都砍了一样。”
  赵璟听得失神,棋子自手缝里滑落,叮叮咚咚,满地莹润玉光。
  他哂笑:“舅舅,你这父女连心来得好迟。当年窈窈不想嫁那鳏夫,日夜哭泣时,你怎么没有跟她连心?她被困在宫里,受尽委屈时你怎么没有连心?偏偏如今她快要熬出头了,你却跑到孤面前跟她父女连起心了,你到底安得什么心?生怕自己女儿过几天好日子吗?”
  萧琅被他噎住,脸涨得通红,半天没说出话来。
  叫他这么一搅和,赵璟连敷衍他的耐心都没有了,托辞宴见宾客,把他请走。
  临了,萧琅还在絮叨:“殿下,您千万要看住她,还有越王……不要让她再见越王。”
  赵璟内心烦躁,把棋篓扫到地上。
  鱼郦来时,正见玉棋子滚落了一地,而她爹正被嵇其羽半推半请。
  她脸上带着澄净的疑惑:“爹爹,你怎么才来就要走?”
  嵇其羽不好再往外轰人,只有放萧琅进屋,而那厢坐在棋桌前出神的赵璟也迎了出来,柔声问她:“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说昨夜没睡好,要好好睡一会儿吗?”
  鱼郦揉搓着惺忪睡眼,呢喃:“睡一会儿就醒了,身边空荡荡的,总觉得冷。”
  赵璟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宠溺地说:“好,我这就去陪你。”
  萧琅在一旁看着,倍感局促,扭捏了一阵儿,自己呆不住了,要告辞。
  鱼郦冲他甜甜道:“爹爹,你替我向母亲和三妹妹问好,我挺挂念她们的,改日我会再回家看她们。”
  萧琅瞧向自己的女儿,一双娇媚潋滟的桃花眸如冰潭清澈,笑得眉宇弯弯,像快要融化的糖,甜腻腻的,却让他无端觉得可怖。
  阴森可怖,他打了个冷颤,“好……好,她……她们也想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趔趄着跑了。
  嵇其羽念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鱼郦瞪眼:“你说谁是鬼?”
  嵇其羽连忙举手投降,一溜烟地跑了。
  赵璟藏着甸甸的心事,神色复杂地觑鱼郦,半晌才道:“尚宫局送来几匹料子,要给你裁衣裳,等你睡饱了,也吃饱了,就去挑一挑,从前的衣裳都不要了,以后只穿新的。”
  鱼郦有些恍惚,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好像在从前上演过。
  她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挨了杖责,身体刚刚将养好,不想干躺着吃白饭,就帮着狄姑姑给瑾穆熬羹,有雪霞羹,有玉蝉羹,各种各样,但瑾穆吃得很少,他有太多要侵占用膳时间的公务,也有太多会影响食欲的烦心事。
  但鱼郦仍旧每天勤勤恳恳,熬了一锅又一锅,倒了一锅又一锅。
  直到有一天,狄姑姑领着瑾穆来看,笑着说:“奴没有骗殿下,每碗羹都是姑娘亲自熬的,殿下如果不喝,那可就枉费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瑾穆吃惊地看她,调笑:“这下可成了烧火丫头。”他滑过她被火灼破的袖角和沾染炭灰的裙裾,随口道:“尚宫局新送来了几匹布料,你去挑一挑吧。”
  鱼郦目光迷离,抚向那俊美的眼眉,赵璟握住她的手,笑问:“怎么了?见到鬼了?”
  鱼郦遽然惊醒。
  她摇头,却万分流连于赵璟的眉目,舍不得移开眼,轻声问:“我能不能亲亲你的眼睛。”
  “啊?”赵璟有些懵。
  鱼郦踮起脚,柔润的吻落在他的眼角,她笑得意满:“就是这样。”
  赵璟愣了愣,颊边悄然飞上两边酡红,一直漫到耳尖。
  他捏住鱼郦的鼻子,故作气恼:“女登徒子。”
  鱼郦扑进他怀里撒娇,又开始打哈欠,赵璟便陪着她回去歇息。
  那夜的父子纷争,拳脚相向并没有将矛盾激化,朝堂禁宫风平浪静,又或者只是表面的平静。
  赵璟如常上朝理政,下朝后崔良春领着御医来给赵璟换药。
  他沾了年轻修武的光,只发热一晚,几副外敷内服的药下去,倒是不影响日常活动。
  崔良春是城破当日被困在宫里的老内官,被赵璟顺手救了,才发现他是前朝文泰帝身边伺候书墨的秉笔太监,便将他留在身边,主理东宫庶务。
  他很心疼赵璟,一边往炉里添炭,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殿下该爱惜身体,不要仗着年轻不拿着当回事,等到老了会受罪的。”
  赵璟刚翻开从韶关送来的军事邸报,萧琅的话总在他脑子打旋,看不进去邸报,索性合上,问崔良春:“你从前是文泰帝身边的人,可见过萧姑娘?”
  崔春良颔首:“有过几回照面。”
  当年的文泰帝残暴乖戾,忌讳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私相授受,内侍和宫女来往本就不多,又刻意避嫌,只在奉茶添墨时有过几回擦肩而过。
  赵璟问:“那她后来为什么去了东宫?”
  这一桩事崔春良只知道个大概,文泰帝下令杖责,内侍通风报信,当时还是太子的明德帝仗义相救。
  赵璟追问他知不知道鱼郦为什么被杖责。
  崔春良说不知:“萧姑娘就在东宫里住着,殿下为什么不自己问她?”
  赵璟不说话了。
  他不是不想知道鱼郦这五年是如何过来的,不是不想问,而是一旦问了,这里头总有一个永远也绕不开的人。
  崔春良觉察出赵璟的低落,将话题岔开:“不过后来姑娘去东宫当差,奴有幸倒是又见过几回。”
  鱼郦在东宫做了一段时间的“烧火丫头”,很快就被明德帝指派去照顾他的独子,当时的扶皖郡王李雍明。
  当年的李雍明才六七岁的年纪,文武皆已开蒙,文有龙图阁学士授书,武有皇城司中郎将,而明德帝空闲时也会亲自指点。
  当时崔春良奉命往东宫送一份要紧的奏报,刚进阆苑,便听见孩子的欢笑声传出来,他站在游廊看去,见李雍明一直练的剑到了鱼郦的手里,明德帝亲自为她摆弄出剑的角度,而那孩子则坐在廊檐下,十分捧场地鼓掌:“萧姐姐好棒。”
  崔春良之所以对这个场面记忆尤新,是因为那日明德帝很高兴,留他说了会儿话,还赏了他一小碟玫瑰瓤酥卷。
  “习武?”赵璟皱眉,他从未听鱼郦说起过,也从未见过她在他面前施展什么武艺。
  明德帝还做蜀王时,就是剑术顶尖的高手,若这五年里鱼郦一直得明德帝亲自指教,那她的武艺应是相当不俗的。
  赵璟只觉心头压下沉重峦石,密得透不过气。
  他站起身,慢踱到窗边,时至隆冬,飘起了细碎的霰雪,如筛盐在地上铺了白白薄薄的一层。
  红梅初绽,如火般灿烂明艳的红,在风雪中舒展婆娑枝影。
  赵璟想起在都亭驿做质子的时候,每当这种风雪天,鱼郦就会给他送一只羊肉锅子,棒骨细细熬就的高汤,羊肉片得比纸还薄,还有精心调制出来的莳萝与茴香蘸料。
  那时的他们什么都没有,连自由都没有,却过得那么温暖心安,对未来充满憧憬。如今大权在握,得享尊荣,却反倒把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赵璟深思良久,最终决定还是不问了。过去的就该彻底消失,他们都要往前看,他会把他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都捧给鱼郦,让她母仪天下,永远高高在上。
  明德帝能给的,他也能给;明德帝给不了她的,他照样能给。
  想通了这一层,他长长呼气,外殿宫女进来,凑到崔春良耳边低语几句,崔春良冲赵璟禀道:“殿下,昨夜浣衣局有几个老嬷嬷跑到东华门外烧纸,内侍省捉了严加审讯,才审出来昨日是前朝雍明太子的生忌,那几个老嬷嬷是从前伺候过雍明太子的。”
  赵玮率魏军攻进来后,曾命人大肆血洗宫闱,而这几个老嬷嬷之所以能幸免于难,还是因为她们带着雍明太子藏进了冷宫。
  李雍明年纪虽小,但秉性刚烈。惊闻父皇薨逝的噩耗,紧跟着服毒殉国。
  他用得是牵机,毒性剧烈,死前痛苦无比,导致面目扭曲。这几个老嬷嬷听闻越王赵玮血洗内宫,生怕李雍明的尸身被辱,便带着他的尸体躲藏在冷宫半月,逢上天气转热,尸体腐烂,等把人拉出来的时候,几乎容颜全毁,只能通过年龄身形和衣物来判断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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