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梨抿唇, 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这还是沈清梨第一次看到一向清冷自持的宋南谌这种落寞的样子。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清梨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是谁?宋南谌诶,业界有名的律师,人长得又帅, 要什么有什么, 怎么也不该跟“落寞”这个词扯上关系。
宋南谌没有发现她,依旧垂着头,靠近了,果然闻到他身上有股浓烈的酒气。
“宋南谌。”沈清梨伸手推他,语气生硬, 她还在他瞒着她的事生气。
宋南谌缓缓抬头, 神色迷茫,半晌, 视线才终于聚焦在面前女孩的脸上。
他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天, 像是才将她认出来。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就笼罩在沈清梨的头顶。
“还能认出我吗?”沈清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南谌像是没听到她说话, 只是盯着她看,然后,忽地伸手,去摸她的脸。
沈清梨急忙后退,他的指尖还是扫过了她的脸。
她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指尖都是冷的。
“是你吗?”他开口,因为酒精的作用,声音磁哑,隐隐还发着颤。
他眼中情绪浓烈,不似平日清冷自持。
大概,是不清醒的。
跟一个不太清醒的人,沈清梨犯不着置气。
沈清梨头疼地揉揉眉心,话虽然说得满,但她到底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
她上前,伸手去扯他的胳膊:“先回家吧!外面冷。”
他身上就只穿了件衬衣,小臂上的袖扣半卷着,触手的皮肤很凉。
忽的,沈清梨的手臂被人反握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就跌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男人身上的味道和着微凉的夜迅速将她包裹。
宋南谌将她箍进怀里,像是不相信,犹自喃喃:“梨子,真的是你吧?”
沈清梨要被箍得喘不过气,去掰他的手臂,却徒劳无功。
“你……你先放开,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她耐着性子哄,宋南谌却不听,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一放手,醒了后就什么都没了,沈清梨,我不相信你。”
沈清梨身子一僵,吃了一惊。
“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这人八成是喝迷糊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宋南谌摇头:“我找了你很久。”
沈清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试探地问:“你……在找我?”
他们分开太久,在那趟北城之行之前,她甚至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十五年,甚至足够让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面目全非,更何况只是年少懵懂时的友谊。
她不相信,世上会有一种情感支撑一个人从少年到中年,连血缘都做不到,更遑论其他。
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扑在她颈间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说:“我一直在找你,我问了好多好多人,没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沈清梨,你是个狡猾的小骗子……”
沈清梨诧异:“我骗你什么了?”
那语气,怎么感觉在他心里,自己活像个骗财骗色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他声音很低:“你说会给我写信,也说会回来找我的。”
沈清梨怔然。
她对他们分别那天的情景已经记不太清了。印象里深刻的只有商泠女士愤然决绝的脸。
变故来的突然,快到十多岁的沈清梨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去接受。
那场高烧后,沈清梨都没再去学校。商泠直接去学校给她办了转学。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小南在楼下喊她的名字,但她实在太累太难过了,没去理。
几乎没有用几天的时间,商泠便办好了离婚手续,牵着女儿的手离开沈家。
车子发动的前一刻,小南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泪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淌。
她躺在商泠女士怀里,病蔫蔫的,还冲他挤了个笑:“我都不哭,你哭什么?”
小南拽着她的胳膊,满脸慌乱:“你们要去哪?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小小的沈清梨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头:“怎么会?我说过要罩着你的,以后会回来的,就算短时间回不来,也会给你写信的。”
少年少女在大人长长的叹息声中拉钩,约定着未来的相见。
心口有什么东西疯狂涌动。
原来在她那糟糕透顶,甚至自我怀疑的日子里,有人曾这样珍视着她,甚至始终如一。
沈清梨由着他抱够了,才挽上他的胳膊:“走吧,先回家。”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她可以暂时不同他计较今天的事,收留他一晚。
28号楼的房子刚装修好,还没有添置家具,沈清梨便只能带着不太清醒的宋南谌回了自己的住处。
喝多了的宋南谌很乖,他不闹,也没吐,只是话比平时多了些,还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清梨看。
沈清梨住的房子是套七十平的一居室,只有一间卧室。
纠结再三,沈清梨抱了床被子到客厅的沙发上,把舒适的双人大床让给醉鬼宋南谌。
将人扔到床上后,沈清梨跑去拧了把热毛巾,递给宋南谌:“擦把脸,今天就先这样凑合着睡吧,等明天你再好好洗漱。”
宋南谌不说话,盯着她看,半晌,将脸往前凑了凑。
“行,”沈清梨深呼口气平复心情,“我不跟醉鬼计较。”
说着粗鲁地上手,直接在他那张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瞪他:“你能不能别看了?闭上眼。”
宋南谌睫毛颤了颤,果然乖乖地闭上了眼。
两人折腾到半夜,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堪堪睡下。
宋南谌又梦到了沈清梨,这么多年,他梦到过她太多次了。
只是这次不同,梦里的她不再是小时候那张漂亮的娃娃脸,她的样子变高变瘦,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了,还很漂亮,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他摸了她的脸,可她像是在生气,躲着他,不肯给他好脸色。
忽然就想起温泓的话,你做过那么多傻事,你喜欢她那么久,她又不知道。
那他应该让她知道,哪怕只是在梦里。
宋南谌将女孩子抱进怀里,颤着声音告诉她,他一直在找她,找了好多好多地方。
就算她因此讨厌他,也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只是在梦里。
只是,那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宋南谌努力闭上眼,想回到刚才的梦境里,将被子蒙在头上,鼻尖钻进一股淡淡的清香。
不是他衣物上的味道,是一种隐隐熟悉的,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宋南谌猛地睁开眼。
屋子一片漆黑,看不真切,他摸索着,在枕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电筒——
入目的是间陌生的房间,身旁床头柜上摆着女孩子的照片,照片里的沈清梨笑颜如花。
“这是……”
他慌忙起身,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衣和西裤,过了一晚,已经变得褶皱。
沈清梨迷迷糊糊地被敲门声吵醒,习惯性翻身下床,却一骨碌摔到地上,脑袋重重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来。
想起自己的房间此刻正睡着一个男人,沈清梨瞬间清醒。
朝卧室的房间瞥了一眼,没有动静,似乎还睡着。
敲门声越来越急,沈清梨顾不上别的,穿鞋跑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商泠女士就大包小包地挤了进来,嘴里还在念叨:“哎呦小祖宗,都几点了,你怎么还睡呢!”
抬眼看到团在沙发上的被子,商泠女士莫名其妙看向沈清梨:“怎么上外面睡来了?家里来人了?”
“对,有人,你小点声。”沈清梨故作淡定,闪身挡在商泠女士身前。
“是小书吗?你俩是不是又半夜打游戏了?”商泠女士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商泠对自己这个女儿再了解不过,她的生活圈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
沈清梨第一次没反驳,含糊着转移话题:“妈你这是干嘛呢?”说着,指了指她拎过来的那些东西。
“这个啊,”商泠女士两眼放光,很快忘了屋里有人的事,献宝似的将那些东西给沈清梨看,“这不是明天小南就过来住了嘛!我想着,给他添置点东西,这有四件套、日用品什么的……”
沈清梨一边附和着,一边留意卧室方向的动静,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商泠女士支走。
倒不是怕孤男寡女的被撞破,以商泠女士的行事风格,看到宋南谌这样的人住在这里,就算他俩没什么,商泠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有点什么。
正担心着,卧室的门打开了。
沈清梨闭了闭眼,认命地叹了口气。
商泠女士闻声,习惯性碎碎念:“小书啊!你说你俩岁数不老小了,一天到晚能不能想点正事……”说着回过头,对上宋南谌那张清隽的脸。
他站在门口,脸上还有宿醉后的疲惫,嘴唇紧抿着。
许是太过震惊,商泠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小南?你怎么在这?”
沈清梨很快抓住她话里的重点,猛地睁大眼:“你知道他是小南?”
第22章 正名
宋南谌就站在房门口, 身上还是昨天的那件白衬衣,过了一夜, 衣服上褶皱明显, 可宋南谌身姿挺拔,穿在身上丝毫不显邋遢。
他的目光定格在商泠女士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温煦的笑:“泠姨。”
沈清梨觉得, 这个世界简直太荒诞了。
亏她自诩聪明,到头来却是最傻蛋的那一个。
“商泠女士,所以你老早就知道?”
商泠扛不住沈清梨嗔怨的目光, 尴尬地清清嗓子:“那什么,之前在你宋阿姨家,我看那本相册来着,哈哈哈哈哈……”
想起那本相册,沈清梨了然。
那天还是她闲来无聊将那本相册拿下来翻着看, 只是没翻几页便被商泠女士催着出门去了。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线牵引着, 所有的巧合和误会堆叠在一起,这才有了今天这般局面。
沈清梨不满:“那我昨天问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商泠振振有词:“你只是问我知不知道小南的名字,那我确实记不清了嘛!”
沈清梨气笑了,咬牙切齿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商泠满脸欣喜地打量宋南谌:“这孩子, 这么多年不见变化可真大, 确实认不出来了。”
宋南谌走过来,无比自然地帮商泠整理她带来的那些东西:“泠姨, 之前不是有意瞒您,抱歉。”
他指的, 是北城那次相遇。
商泠笑着摆手:“泠姨都懂,这孩子, 说的什么话,你们还没吃早饭吧?你们聊会儿,泠姨这就去给你们做饭,做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沈清梨还没来得及制止,宋南谌已经自来熟地接话:“好。”
商泠女士麻利地躲进厨房,客厅便只剩下宋南谌和沈清梨。
宋南谌容色淡淡,恢复了原本矜贵自持的模样,和昨晚那个抱着沈清梨碎碎念念的男人判若两人。
“昨晚,你接我回来的?”
沈清梨抬头看他,这是断片儿了?
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沈清梨冲她笑笑:“那倒没有,我是马路边捡的。”
宋南谌拧眉:“捡的?”
沈清梨一脸无辜:“对呀,你那个绝世好老板给你扔马路牙子上了,你不记得了?”
宋南谌皱了皱眉,昨晚的梦,他分不清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触手温热的皮肤和香软的拥抱感觉太过真实。
他唇线绷紧,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收紧:“那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沈清梨一顿,脑中闪过昨晚的画面。
可这种话该怎么开口。
现在的她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宋南谌。
昨天之前,他是玉树临风的宋律师,她别有所图地接近他拥抱他,刻意维持自己的良好形象;可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小南,那个见过她最嚣张跋扈的样子的小男孩,多一分邪念,都像是对过去纯真的不尊重。
沈清梨在两者间反复横跳,抬头,视线恰好看到他微敞的领口,说话时,喉结跟着轻微滚动。
沈清梨呼吸一滞,猛地回头,含糊开口:“没什么啊!你喝多了还蛮乖的,什么都没做……”
说着,还虚张声势地去揉他的发顶,对上他漆黑的眼,脑中又蓦地闪过昨晚他醉眼迷离地将脸递过来给他擦的样子。
一顿饭,沈清梨吃的心不在焉,筷子在米饭里戳啊戳,连商泠女士和宋南谌聊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终于熬到吃完饭,商泠女士还要热情地拉宋南谌聊天,被沈清梨果断拒绝,委婉地下逐客令:“妈,人家现在是大律师,很忙的。”
宋南谌垂了垂眼,很乖觉地接话:“今天确实有点忙,等有时间再去看您。”
商泠很失望,不过又很快高兴起来:“没关系,等你有空搬那边去了,阿姨去帮你收拾。”
等将两人都送出门,沈清梨才长长松了口气。
将沙发上的被子抱回卧室。
打开门的瞬间,沈清梨愣了。
她的房间从来没有这么整洁过。
被子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连条褶皱都没有。连桌上随意摆着的书本和玩具都被他规规矩矩地收到了一旁,像是整装待检阅的队伍。
沈清梨啧啧惊叹,她大学被查寝都没这么规矩过。
想起宋南谌洁癖到住不了酒店,竟然在自己乱糟糟的房间里过了一夜,突然有点同情。
沈清梨将多余的被子收回柜子里,浑身脱力地扑倒到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鼻尖嗅到一股好闻的味道。
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里勾缠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那是宋南谌身上的味道。
昨天,宋南谌也曾躺在这个位置,这条被子曾经也搭在他的身上。
她的,和她的。
想到这,沈清梨猛地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来回打了几个滚。
一觉睡到中午,睁眼的同时,备注“死胖子”的电话就打进来。
沈清梨盯着那个备注足足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是宋南谌。
“睡醒了吗?”他都不需要猜,精准料定她的习惯。
沈清梨有点尴尬:“你有什么事?”
宋南谌:“我有只优盘落在你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