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法喜寺到啦!”
马车一晃,高吭洪亮一嗓子拉回飘散的思绪,慌忙理了理脸上遮掩,陆菡羞撩起裙子跳下车:
“十五文放在车里,三个时辰后再来接我。”
听得车夫应声,陆菡羞捏着簪子从红墙后头往里钻。
古朴的寺庙环山屹立,此时人不多。
买了一沓香,陆菡羞小心打量四周,多是洒扫的僧人和大姑娘小媳妇,罕见几个男宾。
…闻衍璋真的会在这里吗?
陆菡羞仔仔细细把剧情里闻衍璋出现过的地点都回忆了一遍,惊讶地发觉,几百个字里法喜寺出现了三次。
皇庄也才两次。
何况那里有人看守,陆菡羞进不去。想着想着,借口祈福,她在摸清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后毅然决然地选择去出现最多的次的法喜寺打探。
去多了,总有瞎猫碰着死耗子那天。
转悠两圈,装模作样上了香,越过小沙弥,陆菡羞大致记下法喜寺地形。一晃一个时辰过去,脸上出了薄汗。
日头已是最热的时候。大殿正在光下,陆菡羞随意许几个愿便起身躲太阳。
说来怪,山上本该凉快,这寺庙倒是意外。
揭下半湿的麻布面巾往小径走,陆菡羞提起裙子,晃着晃着,耳边忽来一阵絮语。
她竖起耳朵,下意识往前头旧栏杆后躲,只听那放观音像的木屋里传来清润的低声:
“端王似乎起了揽政的野心,然陛下正值盛年,又有嫡亲兄弟瑞王辅佐,怕是五年之内都不急于立太子。我们虽安插进不少桩子,但还未曾真正地渗入大内。似乎…每次都差临门一脚。
这大雍的几个驻京将军竟都有几分本事,虽只是四五品,可身上俱有些实权在。其中两个都是瑞王心腹,余下宣威将军陆励一直不曾表态。
我以为,金帐里的几位还是稍安勿躁。”
陆菡羞脑子一轰鸣。
我靠,剧情怎么进展到这里了?
不错的话,这章应当是《金帐王庭生邪念,裴公门生故布陷》里的一小段。
北方蛮夷蠢蠢欲动想要攻打大雍,男主裴止风早有准备做双面间谍,让自己的心腹,后来的朝廷命官荣明昭,如今端王的人,假传大皇子有意合作的消息套取情报。
然后没多久,端王就噶了。
觊觎公主的男n顺理成章少了一个,公主与裴止风关系更密。
男炮灰闻衍璋特地赶赴加封大典,静静瞻仰公主谪仙姿。
陆菡羞慌忙捂住嘴,而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系统,在?”
【在,宿主的父亲陆励正是暗中投靠了大皇子,以至被被贬为庶人。宿主,你这个月的提问次数马上超额了。】
陆菡羞瞪大眼,这还没什么进展呢马上就要成庶人了?!
这怎么行啊!
“我还有几次提问机会?”
【哔——强制下线。】
陆菡羞麻了,一句话就算一次提问。
没必要,太玩不起了也!
来不及再问,木房里的谈话声忽地停住了,陆菡羞咬牙,连忙提着裙子跑路,门却已经吱呀一声。
不好!
她躲去房子后头东张西望找有什么洞什么的,忽地,一阵熟悉的臭味迅速滑过鼻尖。
这味道,闻衍璋!
几乎是本能反应,陆菡羞吸着鼻子兔子似的蹿出去,门已经完全打开,果不其然传来怒喝:
“什么人!”
破风声袭来,陆菡羞满头大汗,不敢看后头一个劲地闻着味追。一直到一处偏僻的山崖边,脚上一痛。老树根给她一绊,陆菡羞嘶一声回头。
后头的人追上来了!
她眼里禁不住飙泪,没忍住,半威胁似的叫出声:
“小璋——唔!”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猛地捂上嘴巴一带一拖,陆菡羞睁大眼。
下一刻,天旋地转。
*
傍晚,追杀的人在怒骂中离开。距离陆菡羞躲在山崖下的树杈子上已经两个时辰,陆菡羞望着天想,车夫肯定走了。
她要怎么回家?
横在脸上的手终于放开,陆菡羞擦擦嘴巴,转脸。面容沉淡的少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陆菡羞忽然一激灵:
“小璋子,你怎会在这里?”
闻衍璋面无表情将手在树干上擦了擦,这才肯施舍她一眼,俊秀的眉宇间隐有危险缭绕。他微微垂眸,凤眼的弧度好似一片山峦,眼尾的红痣一下吸去陆菡羞的目光:
“小姐,奴才是来送货。法喜寺是皇家修缮。”
是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事。皇庄不仅提供皇室食材,还另做生意。
清透的嗓音一下把陆菡羞从走神中拉出来。她一噎,讪讪——抢先发难失败了。
小心打量他不明的面色一眼,陆菡羞随后笑:
“哦,我是来这里祈福上香,没想到差点被暗杀了呢。小璋子,你胆子倒挺大。”
少年不语,半晌才启唇:
“小姐,奴才不曾说过己身贱名。”
陆菡羞心里一咯噔,随后弯眼:
“我回去的时候问了人的。上回就想问你买头猪给我祖母补身子。听说皇庄的猪养得最好,咳…”
陆菡羞忽然沉默。
单薄羸弱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看智障的眼神…她编不下去了。
顿了会,狐媚脸姑娘十分真诚地露出八颗牙:
“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我时常犯糊涂。是以闹了笑话。你别在意。今日多谢你了,看来法喜寺果然很灵验。”
说罢站起来要走。长长的裙摆渍了团绿汁,好不显眼。
闻衍璋的眸色暗了又暗。却没有拆穿她,反而颔首:
“原是如此。小姐勿动,奴才扶您上去。”
陆菡羞忙点头,伸手搭上他的胳膊,白嫩嫩的手正好同那灰扑扑的衣裳相称,违和地紧:
“那多谢了。”
他默了默,随后敛眸,嗓音发轻:
“何来道谢的规矩?为奴者本该如此。”
话音刚落,抓着他胳膊的纤细玉手一紧,陆菡羞脑筋一跳。
完了,她劫后余生庆幸非常,一时嘴快,消失半个月的现代习惯性口语蹦了出来。
和这个架空世界完全相悖。这不是违背人设了吗?
任他瘦巴拉几的胳膊用力把自己往上推,陆菡羞抓住悬崖上的老树根,一边费力爬一边状似随口补救道:
“你莫要多想,毕竟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是十分感怀的。放心,待我下山赏你些银钱,你这衣裳破地不像话。哟,瞧着你瘦却很有劲么。怪不得能治住猪群…”
她絮絮叨叨,胡言乱语,一会高高在上,一会又笑声欢快。
闻衍璋静静地听,两人都站上悬崖时,少年拍着身上的灰抬眸,竟是轻笑:
“那奴才多谢小姐了。”
陆菡羞看着低眉顺目的少年一窒,捏着兰花指清清嗓:
“既然如此,小璋子送我回府便是。天黑了,总不好走回去。”
他颔首,不假思索:
“是,奴才这就去拦车。”
“等等,”陆菡羞把插回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扔给他,一昂下巴颏:
“这个拿去,姑娘我现下身上无银钱,就当抵了。”
闻衍璋双手接过,恭恭敬敬,似是雀跃非常:
“奴才多谢陆姑娘赏赐。”
“你应得的。”陆菡羞哼声,到了寺庙下,闻衍璋牵来一辆马车。马蹄踢踢踏踏中到家,陆菡羞从墙上翻进去。听得外头一声奴才告辞,她高冷地嗯了声。
马车走了,陆菡羞这才捂着心口满头大汗。
好感度0的电子音彻响在脑海,淦了,她可是给了一根红宝石簪。
算了,一只簪子本来也不一定能收买人心。
只是,她总觉得闻衍璋好像几次动了杀心,不阴不阳的…
捂额,陆菡羞长叹——这根本不像一个炮灰n号该有的难度啊。
有些角色一个馒头都感激涕零呢!
第3章 趁虚而入
“…攻略之路,道阻且长。”
*
一夜过。皇庄,闻衍璋从马车里下来,老太监养父急忙杵着拐杖来扶。
少年摆手拒绝,老太监颤颤巍巍站稳,低声:
“可曾受伤?”
他带上破败的烂木门,摇头:
“不曾。”
老太监点点头,花白的发芦苇荡似的浮在天光底下:
“斑奴,那法喜寺去不得了罢?督工得了小信,说是近日京城到处严查胡人呢。你莫要犯险,咱们不急一时半刻。”
“亚父,”闻衍璋将那根簪子递入他满是皱皮的掌心,瞧着老太监浑浊的眼,淡着声调:
“我的时间只少不多。”
“…复国虽要紧,可抵不过命。斑奴,你是闻氏嫡支唯一的男丁啊!”
他激动地咳几声,才回过神,昏花的老眼打量几下簪子:“这是….?”
闻衍璋舀水煮汤,手里掂一把烂菜叶,边生火边道:
“明日拿给督工,亚父只肖说是斑奴讨巧得的赏赐,特孝敬给督工抽水烟。叫他免了你这一月的煮食活计。”
老太监捏着簪子,蓦地抹把泪:“苦了你啊…”
少年不为所动,早已习惯这般的生活。熟练地用缺口碗盛好烂菜粥,这晨起的一顿便算过。
涮锅时,那巍峨耸立的皇城里飘来一阵丝竹,闻衍璋抬头望了望,依旧是山峦似的城,不见边际。
老太监抖着手,眯着眼笑起来:
“好听,真好听。”
即便再老朽,也不忘怀那般仙乐。他脸上浮抹怀恋,没牙的嘴巴含糊不清唱:
“遥记当年绿映红,習林春花浓。将军开山一匆匆,戎马俱入此城中。
好一个极乐无穷。
可叹,辉煌若浮萍,水散便无踪。只抱影独寐,看往事尽成风…”
闻衍璋掀起裤腿擦上药,心知养父又沉溺回往昔峥嵘岁月之中。
俱是他生下来便从未见过的,幼时许还期盼,这年岁却早看清繁华落幕,一切如烟。
他不受影响,兀自抹药。老太监不知想到什么,举着拐杖乱鞭,恨声:
“好你个并肩王!好你个戚定坤!”
闻衍璋默不作声,径自去屋里抱褥子来晒。矮小的瓦房四面漏风,唯一体面的仅一只红木小匣。
他忙活完了手里的事,便擦干净手,照例打开盒子,里头躺几样零碎东西。
一根卷做一团的弓弦,一只箭头。
一只指甲盖大的破损红玉珠,一块破烂断布。
满是伤痕的手指轻轻悬在上头触了触,竟是不敢再碰。少年垂着眼睑,一动不动盯着秋猎那日捡回来的杂物。眉宇间神色难窥。
戚氏该死,却可以留一个昭阳公主。
只是她身边那个马奴实在碍眼。
他十指抓紧木盒,陡然泛白。
那样的女子,那样视奴才为草芥的女子,为何偏偏容忍一个低贱马奴屡次近身?
呼吸发重,良久,“嗤。”
堂堂公主轻贱自己。
戚氏不过如此。
锁上匣子仔细藏到床下,闻衍璋用树枝在地上的黄土拨弄,来来去去,慢慢写出两个字——陆励。
那胡人一干说得并不错,陆励虽不起眼,却可用。往往成大事需小人物,他先前一门心思在研究兵部尚书之流与众皇子的暗斗,却忘了不同的路。
而他的二女陆菡羞…闻衍璋眯眼,和传闻中的大不相同。
生的艳俗蠢如猪不错,旁的骄横尖酸,好色贪权俱有出入。
联想一月前的初见,闻衍璋厌恶地皱了皱眉。
举手投足都粗鄙不堪,连寻常小家碧玉都不如。这般的女子却将心思放到他身上,明明晃晃,还自以为藏地极好。
…难不成是那些人发现了什么,陆励遣女来打探?
不,踩平泥字,闻衍璋磨着手里的铁柄匕首,动作一顿一顿。
怎么可能如此不着调。
闻氏灭国近百年,当年几乎尽数惨死。这老太监养父还是在谢氏立足后的二十年才出生。
所谓遗孤之流,他们早以为清理地干干净净。
并不大会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天底下知道他是闻氏最后一个嫡出男丁的,不超过五人。
色?可他这模样,不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她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他忽然绷了脸。
那便杀了喂大虫。
少年擦干净匕首裹进袖中,望了会天估算下时辰便出去锁门,道:
“亚父,我去割猪草。明日要送十扇猪进尚食局。”
若侥幸,许能探听些东西,说不准还能碰上公主。
老太监若有若无的应和被锁入朽门中。
闻衍璋漠着脸,一如往常挑起扁担。
*
小胡同巷里,陆家。
这趟出门意外地无人发现。陆菡羞蹑手蹑脚跑回风荷居换好衣裳后困地睡了一觉,醒来才听攀儿愁云惨雾地咕哝:
“小姐,昨个家里来了好几个门生,老爷好似不高兴,在书房里叹了许久气,也不曾问你去哪里。”
陆菡羞诧异,不过很快想起来,可能是今天法喜寺的谈话相干,一定对他造成影响了。
原身老爹现在应该依然是中立派。
他得纠结站队到哪处。
这可不行,哪个都不能站,可是不站又要被针对。
陆菡羞捂脸,太难了。
这本来不是一个大学牲该发愁的事情。
吃了碗粥,陆菡羞刚要出去溜一圈,她大姐便阴着脸来找。
“死去哪了!”
“啊,疼啊!别扭我耳朵!”
陆菡羞忙拽开陆菡枂的手,揉着耳朵瞪眼:
“做什么?昨日我就偷跑去上香了嘛!”
原身这个大姐长得和妹妹截然相反,是个看似清灵秀美实则强悍暴躁的夜叉。只大陆菡羞一岁,却同半个娘似的,处处管制她,恨铁不成钢。
就是她,在陆菡羞趴在床上养屁股的日子里一边骂一边给上药。
陆菡羞还是挺喜欢的,不过她手劲是真的大啊。
她这个身体干不过。
藕荷色袄裙的姑娘一听,冷笑:
“你怕是又偷跑出去勾搭哪家俊俏公子了吧?陆菡羞,不是我说你,你要不要点脸了?再这样我可真要嫁不出去了!你个害人精!”
原身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仰慕权势,在穿过来见到高高在上的昭阳公主一刹那,陆菡羞清楚地听到心里传来的震撼,艳羡,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