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管,我看那龙鱼灯漂亮,格外别致而已。”
陆菡枂还是怀疑,陆菡羞绷脸,赶忙抓住她胳膊涌进人潮:
“快看!放天灯了!诶,那公子怎么有几分眼熟?姐姐,这是不是你那未婚夫李霁啊!”
陆菡枂大前天正式得了聘书。陆励是个武官,大雍近年却以文官为重。武夫在太平年间惯是叫人看不起的,更何况又只是个四品。
陆励一直恨那些个尖酸文人的嘴刀,每每想到便吃不下肉。到头来还是攀了翰林学士李赋的亲,定下他长子,正应试春闱的李霁。
此子五岁作诗,当世大儒顾平襄都亲口赞过,虽不是顶尖神童,未来也逃不脱一个才高八斗。
何况这小子生的很是板正,琴艺极妙。其父官职不高不低,正适合许多想高嫁一层的人家,是以抢手非常。
陆菡枂是很高兴的。说来说去,那李霁也瞩意陆菡枂的秀美,倒是互相都看对眼的好姻缘。
而陆菡羞会注意他,则是因为李霁未来是辅佐天下安定的能臣之一,后来拜入内阁,御笔亲赐太师府门匾。
虽然陆菡枂这个人物没有被提及,可如果能和李霁在一起,届时得了诰命,她定要笑开花。
提到他陆菡枂便娇羞,顺着妹妹的手指头一瞧,还真是。蓝袍公子站在樊楼上笑吟吟地盯她瞧。
陆菡枂脸红,惊呼一声便去打陆菡羞,嗔痴娇憨,做足小女儿情态。
陆菡羞禁不住大笑起来,躲开姐姐的拳头,莫名起了坏心眼,一只手弯成半个圆搭在嘴边,冲着那楼上人便笑喊道:
“姐夫——我阿姐念你呢!”
李霁一愣,随后展开折扇别过脸偷笑。
四下的都看过来,也起哄。
陆菡羞忙抓着裙子溜了,徒留陆菡枂红着脸不知所措。只好干蹬脚。
底下热闹喧天,惹来楼上众宾客挪步。不知谁啧声:
“都说这陆家二女狐媚小气,如今一看也没有传的那么难听。倒是有几分天真俏皮。李兄,你这小姨子不错。”
不知又是谁接话,漫不经心:
“矫揉造作,惺惺作态。这般姿容的京城能找出上万个。”
李霁打哈哈:
“好了。王兄,文兄,议论女子岂是君子作为。快叫上林兄,咱们这考学谈到何处了?”
里头品茶阅书的俊美青年闻言浅笑一声,桃花眼春水四漫:
“谈到上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大儒顾平襄如何起股。”
他一身碧衫,朝他们举起手中青柚茶盏,大袖顺之而下,一截小臂同人一般文秀清隽:
“京城冬雪寒人心,不如一隅吃茶去,且在文章里品壮志豪情。”
众人都笑,和乐地紧。集市快散,陆菡羞买了好些小玩意,寻思着哪个闻衍璋会喜欢,正往回走,眼前一怔。
冻成团的血珠子啪嗒打上衣襟,她抖着唇抬眼,忽地瞳孔缩成针尖,重重捂住嘴。
天上掉下具血淋淋的无脸尸,右手死死握一截断布,毫无预兆仰倒在欢快的众人前。
四下突然一齐惊叫,陆菡羞手中的长命锁啪地砸上青石地,碎了锁眼。
“宣武门杀人啦——!”
她呆愣了一刻,才后知后觉发了疯似的奔逃。
心脏乱蹦——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过死人,从来没有见过被扒了脸皮的死人!!!
被削成平面的血肉下还有白骨!那肉还会动!
陆菡羞知道那是什么,是神经。
这个人是刚杀的,新鲜到极致的尸体!
她禁不住眼角通红,一面干呕,一面涕泪横流。
她是只无头苍蝇,不顾一切的乱窜,直往人群里冲。可受惊的不止她一人,大街上开始踩踏,到处是哭喊。
鞋袜俱坏,陆菡羞从来没有哪一刻有现在无助。好在人挤人了会,那股恶心恐惧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慌张。
陆菡枂怎么办?
爹娘怎么办?
闻衍璋呢?他又在哪里?
巷子里,少年望着挤在人群中彷徨无措的少女,扔了手中的人脸。
手上还黏腻,闻衍璋将铁柄刀仔细擦拭好,沉默。
既然陆励与另一个中立派结亲,他可以暂时放过 。
他睨眼脚边那张松垮中犹带恐惧的男人脸,默默思索,下一个杀的何家人该是哪个。
前朝太子遗孤亲手送他去了西天,他该感恩戴德。
他是活观音,一刀捅心,一刀割脸,让他的尸身发挥了最后价值。
若真有轮回,这何泓沥是要叩首供长明灯的。
而她,他睫羽微动。
七日不现身,这尸首是惩戒。
谁都不能戏耍他。
任此地嘈杂,闻衍璋贴着小路,鬼一般消踪匿迹。
匆匆赶来的金吾卫慌忙维持秩序,陆菡羞撑不住了,软了腿被扶下去。
夜里,她发了高烧,又躺一日,陆菡羞才撒谎去法喜寺供灯求净心,出去了。
半路换了车,她苍白着一张脸,想想还是涂了口脂,蜷缩着腿坐在里头。
攀儿看得心疼:
”姑娘,何必急于一时呢?你才退热。”
陆菡羞有气无力:
“人不能言而无信。”
尤其是闻衍璋这种人,成事者多有些病,讲究分寸守时。
她说好了两三日,却一直拖,可不是食言么。虽然是单方面的,可也是食言。
好感度本就一分没涨,陆菡羞心里门清。
才刷的脸一下可有可无。
她长叹:
“我可真是背运啊。”
第9章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远远听见马蹄声,皇庄后的小院里,老太监颤颤巍巍伸头自缝隙瞄了瞄,皱褶丛生的脸揪地好似咸菜团:
“斑奴,许是那陆家姑娘来了。”
院里煮饭的少年挥着铁柄匕首切菜,闻言一动不动:
“知晓了,亚父回屋罢。天冷。”
老太监哎一声,不忘叮咛:
“这个小女既是稍有作用的,你可不能叫她溜了去。我正愁呢,那何家叛臣嚣张跋扈,回回趾高气昂,可不能只借他们的力。好在送上门一个武夫女,可算有了旁的路子走…”
老太监本不知道这些事,陆菡羞并不曾把闻衍璋在宫里受罚的因由来去说出来,只是模糊带过——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才遭打。
当时只顾得上先查探斑奴伤势,他又年老力衰,便无暇多问。
那姑娘举止虽看似娇纵,却是心善的。带来的东西俱都不显眼,可实用地紧。比方各式药材,那弹地蓬松柔软的新棉,软麻布匹,小小一个暖炉子,碎散的上等木炭。
斑奴手上的烂疮好了许多,脸也有了红晕。
更不提后头的菜油,新鲜的鸡鸭鹅猪。仔细藏好了也不招人红眼。
他便也乐呵呵地谢她。没想斑奴醒了,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遭,老太监险些气急攻心:
“这戚氏便没有一个好东西!”
闻衍璋拿过瓷瓶抹药,淡道:
“公主疑心,却拿不出作证,一气之下随便找个由头泄火,杀我儆猴罢了。亚父不必忧虑。”
他眉眼间漫是不在乎,似是并不气愤公主的责罚。
从头到尾,更不曾提及救他一命的陆菡羞。不过在谈话结束后才说一句:
“那陆家女别有心思,亚父注意些。”
老太监郑重称是。
后头也好奇,那陆家姑娘为何一连七八日不来,是否这新到手的棋子要飞了。还是闻衍璋安抚:
“她会来的,亚父不必忧虑。”
今日果真来了,老太监满意,一步一颠回去带上木门。
陆菡羞今日一身小厮打扮,提着食盒到地敲门,院外的枯草扎脚,她踩几下,又屈指敲了敲。
咯吱——熟悉的踩雪声响起,好几日不见的闻衍璋面无表情开门。见门外冲他弯眸笑的男装姑娘,一愣,眼里陡然泛出几丝惊喜的光。
“陆…姑娘?”
她也在打量他,陆菡羞挤进门,身后攀儿提着食盒将门栓插上,她望一望关上的又厢房,这才继续正眼看他。
少年的轮廓乍一看还是那副模样,秀气,漂亮。偶尔游碧的双眸疏离,凉薄。
可他好像…高了?
从前和陆菡羞一般个子,陆菡羞面对他时从不会有所谓的被压迫感。
除了一个病娇炮灰反派身份,他现在就是最寻常的小奴才。哪怕一直在准备复国集结军队寻找幕僚,有男女主在,闻衍璋的一切行动依旧徒劳无功。
兴许是古代的肉实在,蛋白质钙含量巨大。才八天没见,这人直接蹿个了。
半扎的发,垂着的眼,红痣不再与视线平行,她已经看不见他的发顶。
陆菡羞的脖子有些凉,她得微微仰头,寒风一下照着喉咙打。
雪太亮,她不自觉眯眼。
这个身体的身高,以现代人的估量来算,大约一六五。属于同龄人里很高挑的。
而闻衍璋,至少应该长高了六七寸。
…短短八天能长这么快么?陆菡羞下意识瞥眼他的下半身。
果然,裤腿吊在上头一截,若不意外,他这腿骨得疼死。
她柳枝腰荡啊荡地扭摆往他房里走:“小璋子,你长高了?”
闻衍璋看似乖顺的跟在后头答:“是,姑娘。”
他上前,抢先打开钉着布块挡风的门,昏暗的泥瓦房里一下亮堂。室内室外倒是一个温度。
陆菡羞一进去便皱眉:“火盆呢?碳呢?”
这地方连丁点余温都没有,想都无需想,闻衍璋没生火取暖。
攀儿把食盒放到缺角的桌上,有些担忧:
“小姐,这饭菜要是没火温着,底下的碳得熄。好好的冷了,这些荤油吃下去要闹肚子的。”
进门后便一直站着的闻衍璋默道:
“老的火盆烂了,亚父年岁大,不生火筋骨刺寒,姑娘给的便先让亚父用。奴才年轻,捱得住。”
他望一眼攀儿,陆菡羞立即道:
“这是我的婢女,攀儿。”
少年于是弯腰拱手:“攀儿姑娘好。”
攀儿颔首,陆菡羞食指点着桌面,思索厚道:
“攀儿,瞧瞧车夫走没走,若是还在去买一个火盆来。”
圆脸丫头忙出去一看,道:“还在。”陆菡羞嗯一声,她便跑去上车。
室内一下便只剩两人,陆菡羞嫌风太冷,上前把门关上,厢房便一下黑不见手指。
她沉默:“可有灯?”
闻衍璋的声音从黑暗里不急不缓游出来:“姑娘,只有半只白蜡。”
陆菡羞蓦地挑眉。
白蜡不吉利这事她一个现代人都知道。这小子是故意不想点灯,还是真没有别的?
氛围莫名同这昏暗的厢房一样,浑浊,目难窥物。
她口中嫌弃:“小厨房里不是有油么?捻点棉絮做盏灯就是。”
闻衍璋沉顿一息,才闷声回:
“油金贵…用在奴才这地方难免浪费。”
…这油盐不进的稳当态度。
话听在耳里打个转,陆菡羞顺着声音投去目光。却看不见人,她蓦然有些躁,口中不留情面,娇柔的声含抹不悦:
“你偏喜欢当老鼠?再这般可是要眼瞎的。”
少年便彻底沉默,低低称是,门一开,那道灰扑扑的身影遁入白雪中。不消多时,他披风戴雪,用一只手掩着只缺口小碗,丁点冒黑烟的火星子自手底下微弱地摇摆。
他慢慢用肩膀抵开门,昏黄渲染后的削瘦脸颊上神色恍惚柔缓,鸡爪似的两只手不那么渗人,动作也仔细。
陆菡羞看着闻衍璋安安静静地往坡脚桌走,霍地没话说。
以他未来那个作风,这会也不知道会不会记恨她。
她本还对前天的无脸男尸心有余悸,看着这风一吹就要消失不见的油光,胃底的恶心难受莫名缓了缓。
陆菡羞决定小小违背一下人设,打一棍给个枣。
“先别走,我瞧瞧你手上的冻疮。”
闻衍璋正将碗放置上桌面,托着碗底的手还不曾撤走。那属于女子的不沾阳春水的细嫩小手便在昏黄的灯下朝他的伸来。
他眼底登时簇一道阴鸷的暗芒,倏地收回手:
“奴才手脏,莫脏了姑娘的。”
陆菡羞却不管,上来边抓住他的,少年粗粝的手冰凉,冻地陆菡羞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忙要抽回去,她却一把抓住了不肯松,低下头凑上去摩挲,狐狸眼来回瞄,口中一面道:
“莫动,我瞧瞧落不落疤。你这衣裳不算小呢,为何不护着手?”
闻衍璋身子骤僵。少女温热的鼻息带着湿气呼上他的手,恶心又异样。
她那双手软绵绵的,极嫩滑,半点不显干燥。反复蠕动在他手上好似一只蛞蝓。
他忽地绷了脸,淡声: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陆菡羞正用小拇指轻轻点了点黑紫色的疤,听毕心内想笑,随口应付:
“你又不是男人,你是个太监啊。”
少年眸子骤缩作线细,两手猛抖了下,淬了毒的滔天郁火毫无预兆被她点燃,叫嚣着速速杀了她。闻衍璋喉头下鼓,滔天杀意一瞬而过,袖里绑的匕首似乎发出悦耳争鸣,蓦地,他呼吸又微缓——陆菡羞抬起妖媚的脸,翘着嘴角得意地对他弯起眼儿笑:
“怎么抖了?我说吧,这地方不生火盆是要冻死的。”
第10章 恭喜宿主打开系统
他难察的眼刀霎时盯住她的狐狸眼,半毫不错。
这双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并无蓄意的嘲弄。
而是,诚心的。
闻衍璋并不喜欢被人提醒太监身份,毕竟他不是阉人。可往常从不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一刹那,他无比想用刀割下这陆家女的脸。
喋血的凶欲蠢蠢欲动,只差一点便破土而出。
闻衍璋忽然重归寡淡,一板一眼:
“阉人更腌臜,脏了姑娘身子。”
陆菡羞捏了捏紫黑的疤,收回那恶趣味施展成功后的小小窃喜,面上不屑,却倒是真心话:
“这有什么。男人,女人,阉人,都是人。若是阉过就算脏,那流连花楼的男人又算什么?”
掷地有声,毫无芥蒂。闻衍璋凤眸一窒,微妙一翕。
她说完便掏出身上带来的药,勾起一坨粉膏仔细抹动。涂完了,才后知后觉——淦,这话太超前了!
不符合人设啊!
她立马抬眼,明明灭灭的火光里,闻衍璋那张脸好似飘过几分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