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点成一颗鲜明的,他嗯一声:
“等。”
一等,便是大半月。
年三十前,北方异军突起,连连攻占城池。不过几日,已经牢牢把控住兵家要地。
昭阳公主师出有名,高举伐旗,手下精装将士所向披靡。原先的守卫好似一张纸,一烧便化成灰。
座下大将楼毅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连斩下二十八座城的都督,齐将人头扔进上京宣武门。
百姓哗然,双手挎起包袱连夜奔波。
伤亡异样之少,又得个菩萨兵的好称呼。
往日一直假装平静的皇宫终于乱了。到处都是抱着金银财宝逃命闯宫门的太监婢女。问雨连连骂,杀了好些人都挡不住他们窜逃的心。
正心烦,那何四找上来,严明求见陛下。
问雨抠耳朵:“王妃,这时候你不逃命来这干什么?找死呢不是。”
何四厉声:“倒是告诉我王爷在哪!一连几日未归,我如何放心走?”
“我可不知安王去处。”问雨眼珠子一转,指着远方滚滚黑烟:
“他们就要来了。你自己寻思走不走吧。”
何四蓄着泪转脸,见连天黑雾,不禁一个踉跄。狠狠看问雨一眼,咬牙带着芝华挺着大肚子坐上车。
问雨吊儿郎当的面色登时发冷,拔出剑,小脸上遍布决绝,盘腿独身坐镇城门,等这场毫无悬念的厮杀。
菡羞在尖叫中醒来,只觉得这一觉格外长。丹霞扶她,菡羞笑笑,一算时间,她立即了然。
到了啊。
好感度还是五十,这场攻略也到了尽头。
见她异样安静,飞霜拧着脸,飞速写一串字给她:
【娘娘不忧,陛下定会护您无事。】
“…我不忧愁。倒是你们,快跑吧。”
她灿烂的笑一笑,“再不走可要来不及了。”
二人连忙跪下,菡羞安分坐着,等天黑。
丹霞或许是忍不住了,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红色信封上几个遒劲黑字呈到菡羞跟前。她歪头,不算特别惊讶:
“我说公主怎么没实现诺言。原来在你们这。”
两人把头低下,是认错。
她接过信,却没有打开来:
“你们是怕闻衍璋的护卫发现,所以迟迟不敢给我?”
菡羞懒得纠结她们是如何被安排进宫做活,还被闻衍璋亲自指派的。
“我马上就要死了,公主的恩承不得。你们早些回去禀报,莫要浪费时间。”
她们还想劝,外头一声巨响。开门一看,原是琉璃拱顶碎了。
热腾腾的火石砸进池水,滋滋作响。
菡羞抿唇,回神穿上袄裙披上白狐裘,冷声:
“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
丹霞面上为难,菡羞捂着心晃一晃,正要坦率的走出去,忽而想到什么。回来将那两个绢人拿走,抱在怀里。
飞霜的眼里有了泪。
菡羞把最值钱的首饰分给她们,随口安慰:
“才同我认识几天啊就这般不舍。我的身体你们也知道,即便公主救我,我也是活不了的。走吧,同公主述职去。”
丹霞急忙张口,那口型不太准,但菡羞看懂了:
“娘娘去哪里?”
她一下被问住,想了想,将目光投向远处。
菡羞轻轻的,像在闲聊,渐渐回头,眺望那座高楼:
“我去看看他。”
看看他可还好。
隆冬腊月,本是最喜庆的时候。
菡羞抱着两个绢人,吸着许久没经的冷气,浑身哆嗦着走在墙下。路的尽头,一群风尘仆仆的将士呼啸而过,路过处无不染血。
菡羞找个小巷子躲了躲,心知他们是去杀闻衍璋的。
他这颗人头,太值得拼死一搏了。
激昂的笑声振聋发聩:
“大家伙,谁能抢到闻衍璋狗头,官居一品啊!”
“各位将军,昏君在太清殿!别杀我,求你们别杀我!”
“公主殿下,臣终于等来您了啊!多谢您与裴公救我等老奴于水火之中!”
“我知道想做什么!他挖通了暗道,他肯定想从太清殿逃出去!军爷,等我抓了他那个妖妃,一定要——”
“那妖妃顶个屁用?我日日倒夜壶都知道,那昏君许久没去和妖妃厮混了。若真宝贝她早送出宫保平安!”
菡羞怀里的绢人险些掉下,很快抱更紧。
闻衍璋。
你最好死的体面点。
只要她还能动,就说明他还活着。菡羞呵一口白气,仰头眯眼望天。
“…真冷呢。”
不知道闻衍璋冷不冷。
“冷?”
太清殿响起低低的笑声。闻衍璋坐在龙椅上,仿佛大梦初醒的凝视座下跪地的闻斐然。
他眸子闪烁,颔首继续:
“陛下,今日格外冷。遍地冻殍。臣以为趁他们歇脚生活的功夫逃离最佳。”
闻衍璋撑脸,似笑非笑:
“堂兄早给朕规划好去路了?啊,果真贴心。”
“你同百姓口中思虑周全的安王一模一样,叫朕好生欣慰。”
阴阳怪气,闻斐然听得心里头咯噔。不过想着未来的尊容,恭敬的要再劝。却遭他出声打断:
“堂兄可要来坐坐这龙椅,尝一尝滋味?”
闻斐然一愣,正要解释,不走寻常路的少年却下来扶他,将半推半就的闻斐然按坐上宽大的椅子。
他俯身,攫住闻斐然的眼,诱哄一般:
“如何?”
闻斐然面色尴尬,立马要起身,又被按下去:
“堂兄只管说,如何?”
闻斐然不自觉握住龙首,强作镇定:
“龙椅…有些硬。”
“硬?”闻衍璋蓦地弯眸:
“自然是硬的。凡坐上者,无不心硬胜铁。”
“陛下——”
“堂兄可要试试,这精心打造的玉戒是何滋味。”
他再度朗声打断,褪下了食指玉戒,盛在掌中送于闻斐然眼下。
殿上一股异香,闻斐然惊,却着魔似的,任闻衍璋将大小正合适的玉戒套上他的右手。
那少年笑意诡谲:
“堂兄比我更合适。”
闻斐然捏一捏指骨,心下算得那时间,云瑞应当已经联系上裴止风,再不想忍耐便要起身。
闻衍璋一压他肩头,笑一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指反倒,一根极细的针咻的刺进闻斐然太阳穴下一处筋脉。
他登时瞪大眼,面容抽搐,“你,你?!”
脸上一凉,他那头发被慢斯条理放下,闻衍璋鬼一般的嗓音,竟似在安抚他:
“堂兄永远逊我一筹。可惜,可惜。”
感受到下颚处被什么黏紧,闻斐然这才恍然大悟——闻衍璋让他做替死鬼!
听着即将到来的呼号,他想怒吼,恨意自眼中狂泄不止,直想登时杀了他。
却不知他用了什么邪法,他根本无从挣扎。眼睁睁见他脱下龙袍,闻斐然满脸绝望。脸上刺痛一没,手脚突然能动,闻斐然踉跄着要撕下脸上那层东西。
宫门这时打开。一簇光照下,显一群巍峨的身影。正是戚云月的人!
为首五大三粗的男子一眼瞄中他:“昏君!死到临头还想过皇帝瘾!这头兄弟们别强,归我!”
大刀飞舞,闻斐然终于嘶吼出声,不住的抓脸:
“我不是闻衍璋!”
杀红眼的粗汉子纷纷大笑:“说胡话了都!”他一掏裤/裆里的纸展开,“这眼睛,这红痣,分明就是你!”
因着祖上血脉,脸有些微像。经闻衍璋着手改多了好几分。如今的闻斐然骗过不相识的,极简单。
他匆忙窜逃,却如何躲不过百人围剿。只一声唉叫,迅速断了脖。
大汉正要把头彻底砍下,旁人道:
“慢着,这得带回去给公主与裴公看了才行,人首分离的多难拿?”
大汉粗笑,“是是是,拿回去交差吧。等会逮他那爱妃,瞧瞧是有多漂亮。”
说到这,众人都猥琐了脸。
再搜寻了余孽,拿了碎成两块的玉玺。大汉拖着闻斐然的发便浩浩荡荡下台阶。吊上城门扬起红幡,大笑着同城下宣扬:“昏君已死!”
众人都欢笑,纷纷举起手中刀剑庆贺,未想路上蹿出个清秀小厮,眼底闪烁一刻后跪地叩首,低声哭道:
“军爷,这不是那昏君!这是我家安王!”
大汉怔住,四下一看,连忙揪起他领子:
“你说什么?他是谁?”
云瑞哭着爬去撕下那张脸,截然不同的面容瞬间显露。
“那昏君会换脸之术啊!”
“他娘的!”大汉爆骂一声,眼珠转转,突然捏住云瑞的头,狰狞道:
“死的就是昏君闻衍璋!你给我记着!军心正是大震的时候,你若扰乱了我当即送你陪下去陪他!”
云瑞吓得连连点头,抓他裤脚:
“只求军爷千万要去杀了昏君,以免他再作恶啊!”
大汉高举着拳,冷嗤:
“贼人定是要杀的。你可知他动向?”
云瑞立即点头,他便拔刀:
“兄弟们,有贼人掉包玉玺,咱们快跟着去擒拿归案,夺回玉玺就杀了!”
*
闻衍璋死了?
城门的亮起号角,即便是菡羞都听见了。
闻衍璋死了?
她一个站不稳,有些不敢置信。
真死了啊。她还没来得及看他呢,这就曝尸城门了。
菡羞看着两个绢人,无奈摇头。干脆坐在雪地里静静等死。
雪花点上脸,冷的手脚要失去知觉。然而如想象中的意识消散却没有到来。
新的一波人顺着城墙蜿蜒而下,兵甲叮叮当当中她猛的站起来,问:
“系统,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那头又传来鬼畜的杂音,半晌才回:
【主线剧情已经完成,闻衍璋确实死了。】
“可我没有消失!他的好感度系统呢?你快看看!”
一阵麻乱,【好感度系统,还在。我们检测到闻衍璋确实已经死了。可同一时,我也无法调离宿主的灵魂。】
菡羞唇抖了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闻衍璋死了。但,脱离闻衍璋名字的人没有死呢?!”
“会不会,会不会有人替他承担了这个名字?!”
【宿主,等等,我这就去查。你可以先去搜寻一下,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菡羞嘴唇青紫,立即拔腿,却漫无目的,忽地,她想到一个去处。
太阿宫有密道!
闻衍璋如果知道,一定会顺着密道逃脱。他会不会,她突然心慌,他会不会来找她?
对啊,为什么毫无预兆就被他抛弃了。他不可能这么随便。
闻衍璋早出晚归这些天在做什么?
立即思考,菡羞想起来了,但又很快冷静下去。
地道不止一人知道,闻衍璋会这么冒险吗?
菡羞似有所感转头。
身后突然兵甲叮当,菡羞连忙后退。那声音突然停下,唤她:
“陆二。”
她骤然瞪大眼,就见一瘦矮的将士抬起粗笨的脸,并一双明亮眼睛,这双眼睛!菡羞一下认出来人:
“问雨?!”
“随我走,别辜负陛下。”那将士急促。菡羞描述不上此刻的心境,只觉得太荒谬。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士飞速穿过宫闱:
“闻斐然死了。”
菡羞讶异,原来是这样?
系统迅速给予解答:
【此人与攻略目标具有血缘关系,虽然不多,但形成了牵连。我们的任务基于主线剧情产生,一旦那方截止,那我们也截止。
然而名义上的闻衍璋死了,事实的还并没有。却因为血缘介入与主线的截止而产生紊乱。
我将上报,宿主先等等,你的任务会自动停滞。】
与此同时,马三刀接了消息,立即跟进前去寻人,搜过裴公特地嘱咐的太阿宫,却见里头空无一人,地道里只有一个新鲜残尸。
当即大喝:“调虎离山!我们快去找妖妃,千万不可惊动上头!”
菡羞在路途中被套上他盔甲,两人来不及说话,飞速和闻衍璋往死尸最多的地方走。
这地方有侍卫把守,但不多,毕竟尤其透明。
闻衍璋把扒下来的令牌交过去过了正要走,却听一声喊:
“三刀大哥去逮人了?”
问雨脚步明显一顿,菡羞瞬间敏感,第六感疯狂警觉:
“是他吗?”
他不语,菡羞咬牙:“是他对不对?”
问雨低声:“别添乱。”
“我去找他。多谢你。”
“喂!”问雨闷哼,“你去也是送死。陛下拖这么久你以为为了谁?他那么一个疯的人,你以为他真在乎江山社稷是生是死?”
他禁不住生气,捂一捂左臂,激战多轮的痛叫他难受,语气也差:
“二姑娘,你可别添麻烦了。”
“…”菡羞刚想说话,脚上踩到一粒石子。怀中的绢人不舒服的从铠甲下弹出个头,身子被残破的铁划拉开。
她连忙要按下去,却发现绢人肚子里好像有张纸。
菡羞忙拿出来一展,看清上头大字,脑中一轰:
“他在宣武门!”
第68章 梦破(二)
问雨瞟她空荡荡的盔甲, 面色忽的奇异。
“你真要去?”
菡羞把纸条攥进手掌心,大力揉捻:
“他难道不希望我去吗?不然早早把这纸条放在绢人身体里干什么。”
闻衍璋这人,心思未免太多。
“他让你来护我, 是单纯护我, 还是也给你下达了额外命令。”
她整合一下来去,瞬即通了。
问雨哼一声:“不枉你在他身边呆了些时候。你不去, 出了城门我也是要把你抓去的。”
他磨磨牙,笑得天真无邪:
“若他死了,我肯定让你下去陪他做夫妻。”
合着刚才全是试探她。即使她没有发现这个脆弱的绢人里的秘密, 问雨也会相告。他们从前那些交情跟笑话似的。
“主仆二人一样歹毒。你可真衷心。”
菡羞心里头窜火星子, 忍不住微笑着讽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