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不能拖延一会?不要让他这么快死!”
【…抱歉宿主, 我做不到。】
菡羞一怔:“这都不行吗?!”
【…宿主, 或许你可以自救呢?我刚刚搜寻了一下,攻略目标的身上似乎提前携带了备用药物。】
她一踉跄, 喃喃:“是啊。他说不定预料到了。”
菡羞急忙上下其手扒闻衍璋的衣裳,一旁稍稍缓过疼的问雨虚弱的往他们这处爬了爬, 连连咳嗽:
“二姑娘, 你瞧瞧有没有白色蛊虫。快拿出来钻进筋脉和太阳穴, 陛下还有救!”
菡羞嘴唇哆嗦:“我在找。你还能站起来吗?”手上已迅速翻到了一只烂瓷瓶, 刚想庆幸, 脸死寂一片。
问雨捂着伤,眼里泛泪:“我能爬, 站起来不行。那枪捅穿了我的肠子,擦了骨头,我痛的要死了…”
他竭力探探头:“你找到没有?”
菡羞捏着碎瓷片烂成一坨的虫子泥,尽可能冷静,却还是挡不住嗓音的颤:
“问雨。”
问雨疼的连连叫,痛苦道:“你说!”
菡羞咽一口唾沫,陡然绝望:
“我好像把蛊虫打烂了。”
刚刚做粗糙的心肺复苏时,捶坏了瓷瓶。
“什么?!”问雨尖叫一声,忙要蠕过来,随即唉叫一声重重趴倒在地。扯着嗓子仰天哭:
“你这个祸害啊!那活蛊虫生经活血,千金难求!”
“别哭了!”菡羞蓦地抓紧碎瓷片,细嫩的掌心划几道血,同那滩红色的肉泥融一块。下定决心,她迅速拣走瓷片,狠狠掰开闻衍璋的嘴,强行将那坨肉泥喂进去,抓着人的头发逼他快速下咽。
那喉结稳然不动,菡羞气急败坏,无奈抓一坨雪硬闻衍璋嘴里塞,撑的他两腮鼓鼓,再伸进手指抠他舌根。
人还没死,神经系统尚存。这粗暴的行径下反复几回,闻衍璋那脖子一动,真吞了下去。
问雨看的发愣,一时忘了身上的疼。只觉得陆二这狰狞的嘴脸实在有些恐怖。
“这死了的也不知有没有用…”他随即反应过来,刚要哀叹。就见菡羞擦去脸上的雪花,大笑一声。便抓着自家陛下的两条腿倏地站起来:
“他活过来了!快和我走!”
问雨怔:“还真有用啊?”随后连忙蠕动着往外爬。
将人又拽又摔弄上去,灰顶小车匆匆忙忙往不知名的方向架势,问雨躺在车里喘息:
“你别出去。这是老马,自个认得路。车底下有金疮药你拿来。我略治一治,中途下车,往后再来找你们。”
菡羞照做,见问雨艰难撩起衣裳,干脆自己上,把那些粉末全给抹上伤口。
问雨连连龇牙,“陆二,你轻点!”
收拾完了这个,菡羞去看还闭着眼的闻衍璋。见他脸上的血色稍有恢复,菡羞把身上的白狐裘给他披上,搓搓手,神色冷峻:
“目的地在哪?你确定裴止风不会跟来吗。我怎么感觉他是故意放我们走的。”
问雨叹气:“确实。这人深不可测,这会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查到哪。这老马是我临时去调的,还真不知道他认哪条路。
以防万一,我不能拖累你们。你记着刘家堡三字,若往后有人找你,这就是密信。约摸是我。
我们刘家还有点人存着,只不过一时半刻不能现身。如今大势已去,绝无翻盘可能。
陆二,”
他稚嫩的脸陡然正色:
“先前我是骗你的。”
菡羞正在摸闻衍璋脸上的温度,闻言蹙眉:
“你说什么?”
问雨笑笑,哎呦一声给自己扎好伤口,脸上难得显出抱歉:
“陛下并不曾给我下达什么指令。若你不肯来,他也不会强求。我休息会,”他脸上骤显无法抵挡的疲惫:
“老马若停了,就是我离开的时候。”
菡羞眼睫扑闪,缓缓回头,看着面无表情沉睡着的闻衍璋。
心中一胀一胀。
走到那一站,天已黑了。菡羞往外略望一望,惊觉这处是个破落多年的宅院。
问雨恢复的本事惊人,确认好周边安全,道:
“出上京了,不知这是冀州还是哪,夜里头看不清。我先去联系旧部,找到人就来瞧你。”随后捂着肚子没了人影。
菡羞只好推开宅院门,将马栓到里头。那老马似乎很熟悉这,打个响鼻站着嚼地上的杂草。
菡羞把裹着狐裘的人拖到大堂,挨个翻厢房,竟找到一间勉强能住人的。连忙把闻衍璋弄进去,随后拿着院里头的枯树枝和马车上的火石点了火。
夜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菡羞摩挲摩挲膀子,这时才有空去探闻衍璋的鼻息。
热的。
她叹气,将他身上的伤口仔细翻看了遍。四条贯穿横面的口子齐齐整整,外浅内深,红的肉黄的脂肪若掰开,全都能瞧见。
真是够狠。
裴止风不愧是纵横捭阖的bug男主,拿捏闻衍璋就好像执一粒黑子,信手拈来。
万幸问雨思量周到,车里有好几瓶金疮药和纱布。菡羞捡一根柴四下找一找,找到一口井。上头的木辘轳朽的不成样,响的叫菡羞胆战心惊,生怕它坏了。
提着木桶,纱布沾湿放火上烤一烤,随后给他仔细擦拭了伤口,重新上药。再尽职尽责把人弄进一股霉味的棉花被里头盖上。
少女轻叹:
“快点好吧,闻衍璋。”
她精疲力尽,握着少年的胳膊蜷缩在一旁闭上眼。
一夜静谧。篝火燃尽,晨光熹微。
榻上安眠不动的人忽然眉头紧锁,睁开了黑暗的眼。泛红的眼眶有震,瞳孔却不见变化。
闻衍璋立即想要动一动手脚,挣出一身汗。
肩与背奋力顶/弄褥子,腰臀一齐发力,即便浑身大汗噗通翻了身,这手脚无论如何也不能动弹。
废了。
少年苍白带汗的脸扭曲一瞬,又尝试闭眼,睁眼。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进行徒劳的尝试。
他忽地,嗤一声笑了。
眼前是无尽黑夜,什么都看不见。
瞎了,残了。站不能站,坐不能坐。
生不如死。
狠毒的一击毙命。
一切的动静都靠耳朵证明,可如此杂乱。
鸟鸣,风呼,还有细小的鼾声。
轻轻的,细细的。有些熟悉,一如先前那些夜里,陆菡羞窝在他怀中安睡。
少年苍白的唇抿出一条凛冽慌张的线,是她么?
他如今狼狈不堪,受尽耻辱,她全数都看到了?
闻衍璋浑身僵硬,身上的冷汗一阵又一阵,竟然开始害怕,他盼着身边的人不是陆菡羞,盼着此人不要醒来,不要看见他可笑的模样。
那双眼睫来回颤抖,企图遮住眼中的恐惧。然片刻后,他面无表情,一如死尸那般躺着,安详的闭上眼。
鼾声的主人醒了。
菡羞摸住他的手浅浅弯了弯,见软的同橡胶似的,沉重的咬唇,叹一口气。
榻上的人微动了下眉尾,菡羞倾身,摸一摸那张脸,再去摸后颈。发觉温度好像变高了些,这才稍稍松缓。
她半爬在他身边,伸手一点闻衍璋鼻尖:
“闻衍璋?”
纹丝不动。
菡羞拧眉,“你怎么还不醒啊。给你找个医师算了。”
说着便要起身,少年面色一拧,听得脚步声,忽地张口:
“别去!”
菡羞一怔,蓦然惊喜:“你醒了?”
她两步回头,便见那人将头偏到左边去,故意躲避。
“闻衍璋。”菡羞纳罕,“你醒了为何不叫我?你怎么不睁眼?”
这话一说,她立即闭嘴。
闻衍璋瞎了,必然是自己不想睁开面对黑暗。
她无奈:“对不住。”
那人苍白的脸微有晦色,嘴巴闭的死紧,似是不愿回答。
菡羞心里不禁憋股气:“你这样不找医师可怎么办?万一他们能给你看好呢?我记得手脚筋什么的传说可以缝合,遇上厉害的医师便能正常生活。眼睛若是…可逆,也能慢慢复明。
知道你不想招来敌人,但越拖好的可能性便越小。”
诚恳的一番话,她也算真的担心。可没想床上的人死鸭子一样,就是沉默。
菡羞闷了会,心想也许是他没从落败里缓过来。于是上去摸他眼周,安抚似的揉一揉:
“现在不疼了吧。别闹脾气了,我也很累啊。”
哪知他听到后面一句,瞬即狠狠蹙眉,冷硬道:
“谁让你救我的。”
第70章 故居
菡羞揉他眼周的手滞住, 仔细凝视他的脸。
乖戾,厌烦。
一刹那,无名之火噌的涌上来, 菡羞刚想刺他一句, 却看见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她蓦地抿唇,收了手, 理智疯狂捶打暴躁的心,语调尽可能平宁:
“这时候就别闹了。别说你一点都不想我来找你。”
这嗓音沉着,冷静。好似安抚哭闹幼童的长者。
闻衍璋竟无话可说。只能牙根紧咬, 绷紧了脸。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耻辱感险些淹没了最后的希冀。
他下意识想攥拳, 却又迅速发现做不到。
从来没有。哪怕自小受辱, 众人轻视打骂, 也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叫他感到难堪。
一个废物。一个只能依靠昔日百般看不上的女子的半人彘。
恨。闻衍璋睫羽剧颤。
恨极,又厌极这样的自己。
暴虐的杀念四处窜动,口中泛起血气。他强行维系着所剩无几的自尊。却在嗅着女孩身上未散的浅淡花香时, 脑中情不自禁勾勒起她的模样。
闻衍璋怔。
陆菡羞的呼吸清浅, 比以往都清晰, 他感受到那双手上来掖了被子,拿起枕头将他扶坐好, 身后有了支撑,终于能够直起上半身。
菡羞把他右手抬起, 小心揭开纱布看伤口。见血不流了, 略松口气。却还是不乐观:
“知道你心里难受, 可这时候怎么闹脾气都无济于事。只要没到绝境, 什么都有希望。”
回头望一望天, 今日雪不大。菡羞重新把火生起,也没注意到榻上少年凝结的眉。
“你身上还有虫子吗?”菡羞扒了会灰, 想了想还是问了。
要是蛊虫还有,照问雨那话说不定可以把手脚筋都接上,复明眼睛。
“…没有。”闻衍璋薄唇紧抿,略疑虑便想通,不曾问她如何知晓蛊虫的功效。
她默,想到被捶成肉泥的虫子一阵懊恼:
“那我给你找个医师来?”
闻衍璋几乎立即,冷声:“不许去。”
“我会小心点不让人发现的,总不能一直拖着。虽然有金疮药,但用完了怎么办。”
菡羞瘪嘴,当真受不了他这别扭样:
“闻衍璋,你难道真想以后都看不见动不了吗?”
这话好比最锋利的箭,一下穿透要害。
闻衍璋当然不想。
可他不愿旁人看到这个无能的残废。
实在是,可笑。
闻衍璋沉默,无声的抗拒。菡羞心里有点焦躁,终于把火生好了,起身一拍衣裳,重重吸一口气,认真道:
“闻衍璋,你不要怕。”
他面上肌肉抖抽了瞬,阴戾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菡羞看着他掩盖不住痛楚的脸,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气。犹犹豫豫,仔细擦了擦手。闻衍璋正生恨,忽而瞪大眼。
一双细长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那手的主人摩挲摩挲,轻轻揉一揉他青筋未消的额间,将额头抵上他的,打气般:
“在我知道的结局里你甚至已经死了。裴止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连这唯一一次的输都饱含算计。
闻衍璋,你很厉害了。”
唯一的不足,是你不是主角。甚至,“你和我都是这世界里微不足道的陪衬。当然,你比我好一些,还有姓名。
人命天定,生来就有别。不管你信神佛也好,不信也好,一切已经写在了命簿上。”
这本书的剧情,到这里也差不多就结束了。
少年僵住。
菡羞捧着他止不住愕然与愤怒的脸,此刻莫名心酸。不知是难受他出生就注定好的悲剧结局,还是难受连带自己在内的小人物们平平无奇,不为人知的一生。
“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能做到的有几个人。你知我不是此世之人,这原来的陆菡羞其实早在你兵变时就死了。
闻衍璋,你同天争,想尽办法破掉死局,已竭尽全力了。”
“闻斐然替死这法子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今死的只是闻衍璋这个名字,不是你的肉身。”
菡羞鼻子发胀,揉一揉他紧皱的眉心,慢慢将褶皱揉开,叹:
“闻衍璋,你振作一点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僵硬的面容犹冷,却还是略松缓,在听到原本那个陆菡羞的结局时,心里头不正常的庆幸,口干舌燥。
她说完心里话,也算安慰了自己。随后就要出去打水,没想闻衍璋突然叫住她,一字一句:
“为什么不走。”
菡羞拉门的手悬空,回头:
“走?”
那厮这时突然变了一张脸,淡漠寒凉:
“我给了你许多机会。那两个婢女,问雨,太阿宫密道。你想走随时可行。”
问这个?
菡羞眼珠一转,大大咧咧:“你舍不得我,所以我留下了。”
他眉心一蹙,脸色奇异:
“撒谎。”
“…”菡羞摇头,提起木桶:“随你信不信。我都不计较你从前那么对我了,自己掂量。你先休息会,摸完这的地势我就去找医师。”
门嘎吱一声,干干脆脆的留少年一片寂寥。闻衍璋一愣,这时惊觉陆菡羞走了,突然无比慌张,挪着腰腹便下意识要去找人。
可身体的平衡太难控制,他没由头的羞于启齿喊她,只好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半晌咚的闷响,狠狠摔下了本就小的榻,闻衍璋忍着四肢传来的痛,狼狈的喘着粗气,两颊下巴染上恶心的沉霭,虫子一般扭动。
分不清方向,闻衍璋埋头乱扭,时而压住自己的发,时而头撞上桌腿,青紫一片。
他咬牙切齿,一声不吭忍着疼,疯了似迫切要逃离这个牢笼,却不知怎的打翻一角柴,燃火的树杈子翻个身,一下点上他的发和脸。
闻衍璋只觉眼角一片火烫,慌忙抬脸避开,奈何那缕发尚在燃烧,一股臭味漫上。